第37章

斜陽鋪照秋木葉,将深淺紅黃染成深深淺淺的金色紅。

本是好景如畫, 卻因一輛陷落的馬車、一群面目猙獰的大漢而被破壞了。

阮時意直覺這二十餘人的視線只集中在她身上, 不由得納罕——怎會沖她而來?

她自問低調內斂, 在管理徐家生意上不冒進、不越軌;在書畫院認真學習, 和師生相處融洽;更暗中開設義善堂, 力所能及幫助別人,若說真得罪過誰……

大概只有路見不平,協助興豐餅鋪的老大娘讨回公道, 以致某些人利益受損?

定是瞧見“阮姑娘”難得出城, 又只與文秀“書畫先生”、嬌俏小公主作伴,随行僅有數名看似尋常的侍婢與雜役, 才敢在她頭上動土!

如今,徐赫随手一擲, 動作幹脆利落,準頭極佳, 力量透着狠勁,給了對方一個下馬威。

他們呆滞片刻, 才舉起刀劍棍棒沖來。

靜影側頭凝向阮時意:“姑娘,要留活口麽?”

阮時意吓了一跳, 讪笑道:“給點教訓就成, 別傷性命。”

“是。”

衆人只見粉影一晃,靜影已如禦風般掠出。

除了徐赫、秋澄與兩名會武的女護衛, 餘人根本看不清她用了什麽手法, 所過之處, 刀劍棍棒的落地聲伴随脫臼聲、骨折聲、拳腳相交聲流竄。

轉眼間,十餘人哇哇大叫。

而靜影自始至終面無表情,赤手空拳,倒有點像徐晟那日開玩笑說的“那什麽叢中過、什麽什麽不沾身的”。

秋澄兩眼發光,不住搖晃阮時意的袖口,贊嘆不已:“神了!姐姐,你家丫頭好、好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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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甘示弱,從腰間抽了根暗紅色的長鞭,縱身一躍,閃掠過去,對轉身逃跑之人猛甩一記鞭子。

“秋澄……公主!小心!”

徐赫生怕她太過魯莽,情急之下直呼其名,後勉強補了“公主”二字。

還好,小妮子招式一板一眼,應付流氓地痞綽綽有餘。

公主親自上陣,餘人自是不敢落後,就連車夫和兩名侍婢也撿起地上的刀劍,與壯漢對峙。

唯獨徐赫牽了阮時意,謹慎退至道旁大樹下,擡手輕拍她的肩背,軟言安撫:“不怕不怕……”

阮時意惱羞成怒,甩掉他的手,低聲喝道:“誰怕了!真當我是十六七歲、未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快去幫秋澄!不能讓她傷到半根頭發絲!”

“一堆人幫她呢!我得護着你,免得你被別人‘嘗’了!”

阮時意生怕他見縫插針地撩撥她,急忙挪步,與他保持距離。

正當半數逮人被靜影打得四處逃散,秋澄玩弄長鞭,笑嘻嘻往回走,驀地臉色一變。

徐赫已然聽出後方有動靜,一手将阮時意拽回懷內,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後腦,雙足點地躍起。

“啪啪啪”,幾枚鐵鏈子打在樹幹上,力量、準度,明顯高手所為!

阮時意被他當着外人前摟摟抱抱,渾身熱血沸騰着倒流,全無思考餘力。

只知道,這一回,來的是另一撥人。

*****

恍惚間,三名黑衣蒙面男子攜帶寒光,擋至二人跟前,快如閃電,身法詭異。

手上明晃晃的刀彎曲如鐮刀,已宣告了他們的身份。

愛使這種彎刀的,多半是雁族人。

徐赫此前初次和阿六、雙犬搬遷時,便遇到類似的三名蒙面人來襲。

最終,那三人瞬間死在神秘青年手上,其後被人毀屍滅跡。

難道……此事終歸洩露了,引來同夥尋仇?

目下,挖坑想抓阮時意的那幫流氓混混,已不足為患;而馬車在回程前動了手腳,可見赤月國人混入了不利于秋澄的人;外加後到的三名雁族高手,應是為抓捕擁有“探花狼”的徐赫……

難不成,今日是偷襲的黃道吉日?怎都堆在一起了?

雁族人高手以不鹹不淡的漢語發話:“跟我們走,留你們命!”

徐赫仍死死抱住阮時意,只想拖延至靜影歸來,遂作出迷惘狀。

“你們是誰,幹嘛朝我們亂丢暗器!”

那三人似乎在言語溝通上有困難,叽叽咕咕說了兩句,當先一人探手入袖口,摸出疑似布團的事物。

徐赫猜想對方又打算用致人昏軟無力的粉末來對付他,連忙預先吸一口氣,與此同時,捂住阮時意的口鼻,跳躍閃避抖出的粉末。

黑衣蒙面人緊追,試圖投出第二團時,正逢徐赫抱了阮時意搶至馬車附近,而秋澄長鞭一揚,為他們擋住追逐。

徐赫生怕外孫女誤吸毒粉,一拽她胳膊,并擡腿用巧勁,将第三團未散開的布團踢向馬車!

布團改變方向,飛往馬車旁的車夫和兩名侍婢。

他們先是一愣,靈活避開粉末,齊齊手持刀劍,撲向秋澄!

果然是奸細!

秋澄長鞭舞動,意外發覺,這三人武功并不弱!

雁族人顯然對他們一方突然內鬥感到糊塗,均目目相觑,摸不着頭腦。

“車夫”與“侍婢”多少吸進了一點粉末,迅捷程度大減。

粉末随風飄散,處于下風口沒來得及逃散的流氓地痞也搖搖欲墜。

何曾料想,雁族人接二連三丢出的粉末,沒能迷倒徐赫、阮時意和秋澄,反而助他們一臂之力?

徐赫猶自納悶,靜影那丫頭為何遲遲未歸。

他手無寸鐵,難以把妻子與外孫女護周全,正自發愁,背後猝然嗖嗖嗖數聲,定睛一看,四支銳箭先後插中黑衣蒙面人與持刀的“車夫”的胸口!

緊接着,兩名纏鬥的“侍婢”也未能幸免,被利箭射中大腿,撲倒在地。

這無疑來了強援!

徐赫第一反應是,莫非那位殺掉并處理雁族細作的神秘青年……又來了?

然則下一刻,徐晟的聲音在前路方向響起,“秋澄,先生……妹子,你們沒事吧?”

徐赫環視四周,先後倒下或亂爬的,全是不經打的壯漢、雁族殺手和赤月國細作,除去靜影追蹤敵人不知所蹤外,其他人基本無恙。

徐晟飛奔而來,身後還有一小隊身穿武服的年輕人尾随。

其中一少年,面目俊朗,神情焦灼,手執小型連弩,外觀竟像極了神秘青年那把!

徐赫下意識放開秋澄,右手卻依然抱住阮時意,兩眼定定瞪視來人,企圖辨認,這名發箭救下他們的少年郎,是否為那位神秘人。

眉毛眼睛,均不相似。

興許只是熟習同一款武器而已?

*****

阮時意被徐赫抱着跳來跳去,暈頭轉向,直至徐晟、藍豫立等人帶弟兄趕來,她才如夢初醒。

欸?為何大家望向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垂下眼眸,看到自己微微發抖的手,正牢牢抓住一截青袍,布料講究,顏色比她的袖口略深。

那是徐赫的前襟。

哦……他的大手還扣在她的細腰上!

所以說,他們一直在大庭廣衆下摟摟抱抱?

阮時意如木偶般放脫了他,只覺那一塊料子被她攥得太過難看,不由自主在他胸膛拍了兩下。

好一陣,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傻事,勉強擠出道謝之言:“謝先生出手相救。”

徐赫忍笑道:“阮姑娘沒事就好。”

秋澄沒把這微妙氣氛放心上,向徐晟和藍豫立打招呼:“大表哥!藍公子!你倆怎麽來了?”

徐晟見遍地狼藉,不答反問:“這兒發生了什麽?路面坑坑窪窪,你們還跟自己人打架?”

藍豫立檢查中箭之人的傷勢,回答了秋澄的疑問:“咱們今兒原是奉命前去行宮護駕,中途接到消息,多名形跡可疑者在北山流竄,更有疑似異族細作者,擔心對聖上不利,便立即帶人進行秘密追查,沒想到……你們先和他們打上了?”

秋澄抽了“車夫”兩鞭子,怒罵:“這幾個是我行館的下人!竟想在下山過程中害我跌下懸崖,未料另一幫匪徒在此設下陷阱,把車子給卡住了!

“匪徒一上來就指着阮姐姐叫嚣,口出狂言,被先生、靜影和我打了個落花流水!誰知又冒出三個亂扔東西的黑衣人,弄了些粉末,把其他人弄昏了!你們哥兒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家夥統統抓去大牢審問!”

她氣在頭上,表述不清。

但徐晟大致猜出,分別有三撥人針對他們,結果誤打誤撞,破壞了對方的計劃,傷的傷、暈的暈、倒的倒,除卻提前跑開的,全被內衛府一網打盡。

大夥兒心有餘悸,又啼笑皆非,忽見一粉色窈窕身影從遠處快步走來,卻是靜影。

她手裏扯住一根腰帶之類的繩子,繩上栓着一“串”人。

他們個個鼻青臉腫,衣裳淩亂,腰帶全部被扯掉,雙手皆被布條捆住,先後有序地由一根腰帶串聯,被迫趔趔趄趄跟随在她身後。

靜影一邊大搖大擺遛着人,一邊吧唧吧唧啃着果子,場面略顯滑稽。

她走到衆人跟前,看了一圈,決定把抓回來的匪徒交給徐晟,而後乖乖退回阮時意身側,分別塞給主子和秋澄各塞了個果子,還不忘說一句:“我用溪水洗過了,挺甜的,嘗嘗。”

“……”

其餘人已不知說什麽才好。

倒是藍豫立狐疑目視徐晟,壓低聲音:“這位該不會是……?”

徐晟搖頭:“晚點再說。”

他仔細确認己方無人傷亡,收拾各種物證,又命人把秋澄的馬車從坑裏擡出,終究怕行駛時易出意外,只得先将馬兒牽走。

此處離山腳尚有大段路程,習武之人倒也罷了,他的祖母身嬌肉貴,可走不動。

他左顧右盼,尋思該如何作安排,驚覺“書畫先生”趁大家忙活時,已把阮時意抱上了那匹青白色駿馬。

阮時意側身坐在馬鞍上,滿臉窘迫,兩只手像是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徐晟緩步靠近,卻聽“書畫先生”教她如何保持平衡,還柔聲細語哄道:“乖,別亂動,我放慢速度牽馬走前頭,讓靜影守在你身邊,你若真滑下來……大不了,我倆接住你呗!”

徐晟總覺哪裏不對勁。

先生何時與祖母相處得這般熟絡了?

以往,他們除了簡單交談外,好像沒別的了吧?

不就上回下雨時,同坐一輛馬車?加上今日出游半天麽?

而且,最末那句話的語氣,仿佛有些耳熟?

——大不了,我對你負責到底呗!

兩月前在瀾園書閣外,無意之間聽到的那句話忽地閃過。

他如遭雷擊,瞠目結舌,沖上兩步,一把抓住“書畫先生”晃了晃,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吼:

“啊啊啊!原來……你你你就是奪了她她她清白的那個畫畫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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