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有了“遭遇內奸暗算”、“出游遇刺”等理由,秋澄正好可帶領親随, 押送謀害她的奸細, 在大隊人馬護送下回國徹查。
阮時意縱然千般不舍, 也認為秋澄安全至關重要。
讓這孩子平安無虞、幸福快樂活下去, 才有更多相聚的美好時光。
再說, 獲得這一月餘的額外相伴,從祖孫處成閨蜜,她已心滿意足。
秋澄離開當天, 碧空如洗, 城西連綿山色染黃綴紅,蒼鷹盤旋, 一派高遠氣象。
徐首輔率領禮部、鴻胪寺等官員,以及徐家親眷、藍家的兄妹等人, 浩浩蕩蕩送了二十裏。
意想不到的是,齊王也來了, 且表現出與秋澄熟絡的樣子,還贈予她錦繡衣袍、鑲有名貴寶石的馬鞭等物。
阮時意混在徐家隊伍當中, 再三打聽,方知秋澄曾私下向齊王致歉, 說自己身為一國公主過于傲慢無禮雲雲。
自那以後, 雙方往來過兩次,算是結為朋友。
阮時意此前擔心秋澄被自家外祖父吸引, 再對比她和齊王交流時微微臉紅的羞态, 心頭如遭重擊。
看來, 關于徐赫的師徒情誼,是她多心了。
但關于齊王的,卻未必。
此外,阮時意猛然驚覺,藍家長孫藍豫立望向秋澄的眼神,暗含難舍難離的酸澀之意。
欸?繼藍豫立的二叔對徐明初求而不得後,藍豫立也要栽在秋澄手裏嗎?藍家人就繞不過這一劫?
阮時意瞬間覺得,對不住好姐妹蕭桐……坑完她兒子,又讓她最愛的長孫害單相思。
平心而論,她一直覺得藍豫立這孩子相當不錯,人長得俊,品性純良,身手極佳,話也不多,是個幹實事的好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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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無論自家祖母如何逼迫他追求“阮姑娘”,他夾在中間,卻沒有做出曲意逢迎之态,只和阮時意維持友好關系,坦坦蕩蕩,幹幹淨淨。
原來,心裏裝的是小公主秋澄啊!
可惜,秋澄喜愛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光從家世、儀表、出手寬綽等方面,藍家大公子如何能與一位尊貴親王相比?
衆人輪番獻禮,阮時意礙于新身份,只贈予秋澄一套斑竹管筆,還托她把一些小物件帶去給徐明初。
秋澄一身素衣,騎在齊王所贈的那匹雪色駿馬上,意氣風發,與來時拜祭外祖母時的悲切大不相同。
時間和親人的陪伴,果然是平複傷痛的最佳療法。
她對于別離并無太多感傷,笑言來年會抽空回來看他們,便與大夥兒揮手作別,一如既往灑脫自在。
目送赤月國隊伍漸行漸遠,徐明禮等朝廷官員率先返城。
齊王催馬而近,向阮時意打了聲招呼,眸光深深,令她禁不住惶惑。
這人……總不會是同時瞧上她們祖孫二人吧?
态度奇奇怪怪的。
待剩下徐晟與藍豫立二人,意欲護送她原路返回時,她猶豫半晌,步向藍豫立,悄聲問道:“藍大公子,姚統領還沒回來?”
姚統領名廷玉,是銜雲郡主身邊的侍衛首領,武功高強,在京中少年武官心中的地位不亞于當年的靜影。
但他為人十分低調,只和少數青年才俊結交,連徐晟跟他也不熟悉,反倒是藍豫立常與其拼酒、切磋武藝。
“暫時未有消息,姑娘着急尋郡主?”藍豫立搖頭。
“實不相瞞,聽聞郡主家收藏了幾幅探微先生的畫作,我一直盼着能有幸欣賞,”阮時意搬出唯一能讓人信服的理由,溫言道,“倘若姚統領歸來,請藍大公子務必派人知會我一聲。”
藍豫立鄭重颔首。
阮時意擡眸對上他寥落的眼光,笑容透着寬慰:“藍大公子少年英才,日後前途不可限量,何須顧慮重重?”
她說得隐晦,但藍豫立還是聽懂她言下之意,臉上一紅,忸怩道:“阮姑娘見笑了。”
阮時意忍不住操起太夫人的長者心,語重心長勸勉了一番;藍豫立起初略微錯愕,但聽她這“小姑娘”竟句句在理,由衷嘆服,頻頻點頭。
徐晟見原先談不上親近的二人忽然沒完沒了,在旁很是不耐煩,又不敢催促。
忽聞遠處馬蹄聲漸近,回頭一望,只見曠野盡頭的山林內,一人騎着青白色駿馬踏塵而來。
陽光下揚起的滾滾沙土,缥缈于深紅出淺黃的秋林間,如薄煙缭繞。
馬背上那人騎術精湛,月白雲紋緞袍迎風飛揚,俊朗面容染上淺銅色光澤,短須彰顯成熟穩重之感,竟是“徐先生”。
目睹阮時意與藍豫立二人站在一旁竊竊私語時,他眉宇間掠過一絲明顯的不悅。
勒馬于衆人跟前,他俊顏凝着蕭肅,沉嗓平添不容置疑的堅定。
“阮阮,我有要事與你商量,借一步說話。”
徐晟與藍豫立顯然因他那句“阮阮”驚得嘴不合攏——唔……好親切,好暧昧呀!
阮時意則被他那句“借一步說話”而鬧得渾身發燙。
她可沒忘記,上回他“借一步說話”後,都幹了什麽混賬事!
不單對她又抱又親又捏又摸,還整出大型捉奸現場!
他最好這次是真有要事,若再胡來……
她發誓,她一定毫不留情……咬死他!
*****
三日後,瀾園側門迎來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車門打開後,先是蹦出兩條外形如狼、全身厚毛的黑白雙色大犬。
藍色小眼睛淩厲之餘,又不失好奇與親熱。
阿六衣裳素簡整潔,手裏提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對阮時意一鞠躬:“麻煩嬸……姐姐了。”
“……?”
阮時意笑貌凝滞。
為什麽……會有個“嬸”字?
徐赫那家夥!背地裏是不是逼阿六喚她“嬸嬸”!導致這孩子一時間改不了口?
阮時意磨了磨牙,唯有自動忽略那多餘的字,與靜影、沉碧笑迎孩子和狗入內,并按照徐赫要求,為他們安置了一個簡單的獨立小院落。
轉了一圈,大概因不見主人,大毛和二毛有着不同程度的沮喪。
後因阮時意逐一摸過它們的腦袋,軟言撫慰,它們迅速适應新居,在庭院中相互追逐,尤為歡樂。
驟見一向安靜的瀾園,因三位小客人的到來而熱鬧了不少,阮時意唇畔笑意缱绻,又免不了心下窩火。
徐赫這家夥簡直壞透了!
先是說得很嚴重,一副生離死別,什麽除了她以外無人能托付,等她心一軟,便提出請她照顧阿六和雙犬……
害得她,與他構建成了“共同撫養孩子和狗”的關系,讓本就不清不白的二人更加惹人遐想!
她當然知曉,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讓“探花狼”與她一處,以免暴露她服食過冰蓮籽的秘密。
哪怕他已費了不少心思,讓雙犬接觸陌生人時不再特別抗拒和警惕。
哼!早知就不該下決心對他好!
她還想養貓呢!有了兩條大猛犬,養貓還合适嗎?
最令她氣憤的是,他作出“托孤”式的舉措,卻始終對去往何處、做何事緘口不言,也不曉得是以身犯險,還是風流快活。
難不成……要逼她,親一口?
不不不,打死她也不上他的當!
她為保護雙犬,不惜托人去北冽國尋找外形近似的大犬,混着一起養,以便作掩護,可謂勞師動衆。
一晃半月,齊尚書因買賣官職、縱容夫人娘家人作惡、欺壓弱小、買兇綁架弱女子報複、參與謀刺赤月國公主等一系列惡性事件,數罪并罰,抄家入獄,等待秋後問斬。
家眷或流放或沒入教坊,與之相勾連的大小官員一并落馬,依律懲處。
但阮時意非常肯定,這一串人當中,依然不包括靈前表白的壯年男子。
還真沉得住氣啊!
有時候,阮時意幾乎懷疑,那不過是她生死之間虛榮心驅使所做的夢。
試問天下間有哪幾個人,能道出“得到一切”的狂妄之詞?
*****
自從秋澄回赤月國,阮時意去書畫院的次數大大減少。
因她“徐太夫人”繼承人的身份公諸于衆,她便毫無顧忌地依照先前定下的拜訪路線,先後登門打聽《萬山晴岚圖》的下落。
根據蘇老、女先生等數位名師的推斷,除去她所疑心的銜雲郡主,最無跡可循的那幅,說不定落在別國的藏家手中。
阮時意無奈,只能讓徐明裕手底下的生意人多方探聽,為她一一列舉“可疑人士”。
是夜,她于書閣獨坐,将所獲信息攤在案上,仔細分類、規整、抄錄。
窗外雲破月來,風搖影動,迫使她往跳突燈火加上半透紗籠罩子。
室內諸物,頓時柔和了些許,連帶心境也變得溫柔。
屋頂微響,她筆尖一凝,豎起雙耳傾聽,依稀是夜貓踏瓦而叫的聲音。
懸在空中的一顆心,上不挨天,下不臨地,教她無所适從。
她不得不承認,有一剎那,她期待的是,徐赫如同此前那般,全無征兆地蹦到她窗口。
寧願被他吓一跳,寧願“清譽掃地”,總比像現今杳無音訊、生死未蔔。
時日漸長,她深刻意識到一個問題。
——即便她花了三十五年去習慣他的“不在人世”,可短短數月,她竟重新适應他的存在,并越發牽挂他的安危。
如他所說,她的确沒自己想象的冷漠無情。
行至窗邊,遙望城東各處燈火已漸滅,唯零星燈火與孤月遙相呼應。
徘徊在外的,只有風。
阮時意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再度生出疑似等待他的心态。
真是見了鬼!
忿然回到案前,她無心再去管赤月、北冽和南國有哪些名家會對晴岚圖感興趣。
她拿過一張紙,寫下一連串徐赫的缺點,如幼稚、粘人、沒皮沒臉、心高氣傲、脾氣大……
後來實在想不出來,又強行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等不太沾邊的詞也給他補上。
最後,她得意地給他安了個新綽號,滿意收筆。
*****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精雕細琢的棱紋花窗,房中蜜養的糖結伽南香氣滲入心脾。
徐赫緩緩睜目,映入眼簾是提花灰青紗羅帳幔,身下床榻鋪有繁複雲羅錦,入目盡是奢華氣派。
他眼縫光華徜徉,薄唇猶有淺淡笑意。
只因他做了個夢。
夢見他的妻靠在他懷中,怨他遲遲不歸;而他,低下頭,吻住了她那張嬌嗔的小嘴。
這夢讓他精神振奮,裏裏外外都覺蜜意流竄。
數名內侍推門而入,分別捧來洗漱用具、素色中衣、黛色緞袍、冠帽、配飾等物。
他們畢恭畢敬立在屏風之外,小聲提醒。
“徐大人醒了?今日鏡湖禦宴,陛下看完日出就直接過去了,目下在亭邊催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