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年後
“吃飯。”低沉喑啞的聲音撕裂練功房的空氣,D漆黑的慢吞吞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盤坐在軟墊上修煉《青玄一氣》的任逍遙和通過修習《KOMHDJRM》錘煉精神力的青樾一同起身,一高一矮一起跑到D跟前。
“老師!我們今天吃什麽啊?”五顆肉窩窩鑲嵌在指根的小胖手拽住D的黑袍,早就對賣萌毫無壓力的任逍遙仰着臉,露出甜度一百分笑容。
今年十歲的任逍遙由于修煉《青玄一氣》的原因發育比同齡人要慢上一些,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模樣,臉頰上都滿是肉嘟嘟嬰兒肥。
“烤鳶鳥翅膀。”
這是前天任逍遙念叨着想吃的東西,D顯然放在了心上。
圓溜溜好似黃杏般的大眼睛彎成一道月牙形狀的縫隙,美滋滋的任逍遙晃着腦袋拍馬屁:“老師最好了!”
站在一旁的青樾低頭看看任逍遙,又擡頭望望D,眨巴着眼睛開口:“老師,那我呢?”
盡管青樾的聲音依舊淡的好似無味的白開水,可那雙已經隐約能看出形狀的漂亮桃花眼分明流露出渴望。
“蟲肉。”D的聲音依舊平靜沒什麽起伏。
蟲肉、蟲肉、蟲肉……
五年來,除了些許綠色蔬菜,青樾的主要食物就是蟲肉。他一遍遍地問,然後得到一遍遍同樣的回答。
盡管青樾不是挑食的人,更知道D是為他好。可看任逍遙各種各樣食物吃得那麽來勁,要說青樾半點不想嘗試其它東西也是不可能的。
“老師,青樾什麽時候可以吃其它東西啊?”任逍遙詢問道。
“我說可以了,就可以了。”D的回答同以前無數次一模一樣。
一大兩小三人以蝸牛般的速度挪到餐桌前,百日早早便坐在屬于他的高腳椅上等着了。
百日面前的飯盆裏裝着灰蒙蒙的一片怨靈,任逍遙的餐盤裏是六根嬰兒手臂長短粗細差不多的鳶鳥翅膀,青樾和D面前擺着的則是十年如一日的灰白色生蟲肉。
D脫下幾乎是他另一層皮膚的皮手套,露出一雙骨節扭曲變型,布滿糾結疤痕的慘白雙手。用指甲剝落的手指掀開帽兜,D那張比盤中蟲肉還要慘白的臉便露出來。
霧蒙蒙的銀灰色瞳孔好似撒了碎金片,幾縷比夜還漆黑的卷發越過輪廓幽深卻柔和的眉骨在眼皮上方晃蕩,兩只折耳被卷發掩埋一半,只能看見D耳垂位置兩道豁開的疤痕。
很顯然,D不是十二星人,他是外星人。
早就習慣D樣貌的青樾和任逍遙半點多餘的表情也沒有,繼續安靜地用刀叉分割着自己餐盤中的食物。
“老師……”糊了一臉醬料正準備去拽餐紙的任逍遙無意間掃到桌對面的D。
“嗯?”D擡起頭,兩道腥紅血液正從他鼻孔滑落。
“你流鼻血了。”趕忙将餐紙推到D面前,任逍遙一想起D每次流鼻血都搞得家裏好似命/案發生現場,就覺得頭疼。
不慌不忙地拽了一把紙巾堵住血流不止的鼻孔,D拄着桌子站起身,聲音悶悶道:“沒事,你們吃飯。”
望着D挪動的慢放背影,任逍遙和青樾對視幾眼,都恨不得直接給人推到衛生間去。
他們同D生活已有五年,任逍遙不止一次懷疑他們這位老師是外星蝸牛成了精,不然他的移動速度怎麽會慢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
朝任逍遙揚揚下巴示意他繼續吃飯,青樾用最快速度解決了盤裏的蟲肉,然後拿着挂在桌下的小抹布開始跟在D屁股後面擦地。
在做飯、洗衣、擦地等一切勞動都可以用機器人完成的星際時代,任逍遙他們的生活狀态卻依舊停留在純手工的二十一世紀,不得不說他們才是真正的老古董。
青樾在幹活,任逍遙也沒心情慢慢品味他期待已久的烤鳶鳥翅膀了。三兩口把盤裏的鳥翅啃得只剩骨頭,任逍遙跳下椅子朝青樾小跑過去。
哪想小短腿才倒騰到一半,任逍遙便聽到‘砰’的一聲悶響,青樾帶了些焦急的聲音同時傳來:“逍遙!老師暈倒了!”
“卧/槽……”任逍遙和被驚得立起身子的百日同時撒丫子朝衛生間跑去。
“喵~喵喵~喵~~~~~~~”不安的百日繞着任逍遙三人來回踱步,相比于其它貓咪更加凄厲的叫聲一聲連着一聲,哪怕是聽慣了它叫喚任逍遙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我去,大哥,要不你幫忙搬,要不你就安靜點?”累得滿頭大汗卻沒能将D移動半分的任逍遙洩氣地跪坐在自己腳後跟上,頹唐地盯着D看起來格外消瘦的面頰。
“太重了……”青樾也蹙起眉來,不解地望着他們的老師:“這不應該,你《青玄一氣》築基篇修煉到第七層,我也修煉到開光篇第二層了,我們甚至可以搬起十噸重的東西……”
任逍遙和青樾眼神交彙,卻又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
“老師……有點奇怪。”沉吟半晌,任逍遙先開口道:“他身上那些傷,他不允許我們接觸那些科技産品,還有他強得過分的實力……”
“老師對我們很好。”青樾一字一板地認真道。
翻了個白眼,任逍遙聳聳肩:“我當然不會忘恩負義,好吧?”
“只是我前段時間和Pale見面,他跟我推薦了一套煉體用的重力套裝。然後他還特意跟我解釋說,這個重力套裝脫胎于星際聯盟重刑犯身上戴的重力腳環……”
“青樾,你說Pale沒事兒和我說這個幹嘛?”
用透亮的眸子盯着任逍遙半晌,青樾淡淡反問:“直說。”
“不僅我們看出老師不對勁,Pale也看出來了,并且還找到了證據。我們三個人都看出來了,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會像我們和Pale一樣,對老師沒有惡意麽?”
任逍遙說着,掀起D黑袍的下擺,露出兩截皮包骨的伶仃腳踝——各自套着一只手指粗細的黑環。
沉默半晌,青樾忽然開口:“老師的實力,最近下降得厲害。”
“逍遙,我總感覺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別人的預感可能只是預感,而青樾的預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預言。天生擁有同齡人百倍精神力的青樾在烏鴉嘴方面,至今無一敗績。
“你跟老師說過麽?”任逍遙問道。
還不等青樾回答,不知何時清醒的D忽然支撐着身體坐起。
一時間不知道被D聽到多少談話的任逍遙和青樾面面相觑,如同兩塊半身石膏像般僵坐在了原地。
“我沒時間了。”D沙啞如同糙砂紙打磨過的聲音比以往更加低沉:“我會盡快離開。”
“但在離開之前,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扭曲變形的手指捋起寬大的黑袍,露出D高高隆起的肚子。
視線落在被靛青色血管勾勒得有些恐怖的蒼白肚皮上,D不由得放柔了聲音:“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那一瞬間,任逍遙被焊死的新世界大門被D強行用核彈炸開不說,還化作滿天煙花,未燃盡的火星子毫不留情地濺了任逍遙滿頭滿臉。
只有五個字能形容任逍遙當時的腦內活動:我了個大艹!
不僅任逍遙的世界觀崩塌了,就連向來無甚表情的冰塊臉青樾都出現了一瞬間的藍屏——好像電腦CPU過載,卡成了電子狗。
可能是已經接受過一次新世界讓青樾産生了良好的抵抗能力,他沒僵硬太久便回過神來,并且試圖幫忙:“所以,我們要怎麽做?”
“我們????”就這樣被青樾擅自包括進去的任逍遙一蹦三尺高,差點炸成天邊最亮的一朵呲花竄天猴。
‘沒錯,在成為我本科學的确實是醫學!但我學的是口腔科!我特麽使上吃奶的勁兒也不可能讓孩子從口腔裏生出來啊!’腦內的彈幕已經刷飛卻不能說出口的任逍遙心裏苦,苦得堪比炭燒黑咖,抿一口都是折磨。
“等等……”深吸一口氣,任逍遙可憐巴巴地望向D:“老師,我再确定一下,你是男的……吧?”
臉上少有笑意的D被任逍遙委屈巴巴的小模樣逗得勾起嘴角,面帶笑意地點頭:“嗯,男的。”
抽抽鼻子,兩根肉呼呼的手指交叉着杵在地板上,世界觀崩了一遍又一遍的任逍遙小聲道:“我盡力……”
“你們只需要幫我照顧好他就可以了。”沒有指甲的食指輕輕滑過被撐起的肚皮,D的聲音淺得好似能随風飄散。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半晌,D重新擡起頭來,望向顯然更可靠的青樾:“生下他之後,我就會離開,到時候一切都要靠你們自己了。”
青樾和任逍遙都想問D要去哪,想問他會不會回來,可又怕問了之後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上齒反複蹂/躏下唇半晌,任逍遙到底還是沒忍住堵在嗓子眼裏的詢問:“你會死麽?”
“我們至少要知道……”咽了口唾液,鼻子都似有預感似的酸起來,任逍遙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知道你是不是活着。”
“會。”D點點頭,仍舊帶着笑意:“會死。”
“人總要為自己的愚蠢負責,外星人也一樣。”
“其實我當年收你們做學生,就是為了讓你們幫我報仇。可這麽長時間過來,我忽然又覺得沒意思。失敗了,你們會死;成功了,又能怎樣呢?所以還是算了吧。”
“就……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