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四、

二十四、

相國祝燮今日是真不想列席朝會,他想致仕,想離京,想幹脆出家得了。并非他領悟禪機一夕看破,而是這屆百官實在太不好帶了。

特娘的不好帶!

——嘴裏頭嘀嘀咕咕罵罵咧咧,相國大人仍是來了。

他不敢不來。前一天王派人到府傳話了,就算他即刻倒地就死也得給孤把棺材擡進大殿上擺好占個位置。這哪裏是朝會?這是王上要殺雞!不知道給哪只猴看反正有那麽一只甚或幾只不省心的猴子盯着,王上怒了,提溜出了珍藏的磨刀石預備霍霍向牛羊,就缺把宰牛刀。

還有比相國更大的宰牛刀麽?還有比大将軍更牛氣沖天的牛麽?

當今這位君主的宰牛刀從來不是用來宰牛的,專殺雞,專吓唬猴子。

所以祝燮愁死了,掉頭發,腦袋裏嗡嗡地鬧。

小卒子派出了一二三四撥,深夜裏七葷八素地籌謀,幾個兒子陪着他犯困頭禿。最後二公子勸父親:“晚荷親自綁了金垚押到君前,君上卻未當場發落;大将軍又稱了病賴這一天不肯進宮詳禀,君上亦未見惱怒,足見君上心裏頭未必将這事看得太重,還是篤信大将軍的。”

祝燮垂睑乜斜,鼻頭裏哼一聲:“為父不知道君上慣着仇猰?誰愁那個?”

老三煩躁地抓着頭:“金垚區區一個城門校尉,又是大将軍身邊提拔上來的,別說他正好管着屯門守衛,就算他如今駐紮外省,大将軍急招,都難保他不會拍馬趕來馳援,處置他沒意思,君上又不傻。”

老大過去照着他額頭狠狠拍了一掌,壓着聲兒呵斥他:“放肆!”

老三觑一觑老父的臉色,縮了縮脖子,十分無力地辯解道:“這不是在家裏麽?”

“不知道隔牆有耳啊?”

老三故作悚然,指指頂上:“喲,有人啊?”

老大瞪起眼,作勢又要揍他。他往後躲了躲,嬉皮笑臉擺擺手,直讨饒:“不敢了不敢了,兄長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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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燮咳了一聲,板起臉訓斥:“莫再胡鬧!”

屋內霎時又安靜下來,各人或坐或立或踱步或沉思,總是苦惱。

俄而,老三憋不住了,兩手一攤耍賴道:“反正我覺得大将軍情有可原。什麽偷梁換柱欺行霸市的,誰愛參誰參去,有本事拿出證據來呀!叫君上自己查去呀!父親別愁了,上朝就一句話,君上英明,多簡單!”

話音方落,一只茶碗蓋就飛了過來。萬幸他反應機敏躲得快,貓腰低頭,那蓋子擦着他腦袋頂落到了腳邊,倉啷摔得粉碎。

小子吓精神了,忙捂着腦袋跪到父親跟前,認真道:“父親息怒,是孩兒荒唐不分輕重,孩兒知錯!”

一旁兩位哥哥也湊上來齊刷刷跪在一處,替弟弟求情。

祝燮氣得胡子發顫,一臉的怒其不争:“你跟仇猰才有幾分交情?你倆私下碰過幾回面?幾兩草藥救你一命,那是藥救的你,不是他仇猰。還誰愛參誰參去,你以為小孩子打架回家找爺娘老子告狀一樣啊?一本折子遞上去就是把身家系上了,那是得罪人的事啊!扳倒了君上未必重用,扳不倒結仇結怨甚至一命嗚呼,所以你想想,用腦子想想,參仇猰,不,不說仇猰,就說任何一個做到他這般手握重兵權傾朝野的極臣,他會老老實實坐着等人來參嗎?參他是因為恨他嗎?不是!是恨不得他死,是你死我活呀臭小子!”

老相國難以遏制情緒,言到激烈處面紅耳赤拍案跺腳,嗓子眼兒裏冒火,急得連連咳嗽。

兒郎們吓壞了,老大起身給老父撫背順氣,老三倒茶遞水,二公子則急急去向門邊,推開雙扇左右張望一番,确認無人便又将門合上,走回來關切道:“父親稍安勿躁!”

這些祝燮自然懂得,只是時間緊迫,難免焦慮煩悶。

從來有人就有利益,利益催生團體,如今朝局看似平順,卻依然是亘古不變的利益勾結派系林立,想做到明哲保身全無牽扯遠比加入其中一方陣營要難得多。祝燮為官三十餘年,經歷兩任君主,此生至今談不上大起大落,無非是運氣好,每次都選對了主君,方有現下領首百官的局面。說他無朋黨,絕對是個笑話,只現在他已經無需去選擇和維護了,他自己俨然一杆旗幟,是許多人想借助的東風,是向上攀登的青雲梯。

因此他要比過往更謹小慎微,不能讓朋黨壯大,不許它膨脹得入了君主的眼,更怕君主的眼中容不下。

那些揣摩他心思的人其實無不是想借他的力量達成私心私利。他們中有敬仇猰的,也有巴不得相國同将軍不睦的。亂才可伺機,争鬥方能得利,政局的投機最厭惡一個“和”字。

參仇猰的折子抄錄一份先悄悄遞近了相府,一作谄媚,一作試探。它幾乎是與君上的口信同時抵達的,叫人禁不住猜想樂偃是否已知曉了這份彈劾的奏折,他也在等,在試探,左右為難。

終究,祝燮步履沉着地走進這權力的圍場中來。

他并沒有決定好要為哪一方助力,僅僅是次子與他笑言:“孩兒倒以為三弟所言恰是父親一貫所長,甚好,甚好!”

“好個屁!”祝燮腹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說了等于沒說,還不是讓老頭子自個兒見招拆招?拐着彎罵我牆頭草,老二這混賬,促狹刻薄,不肖子!”

罵完了一擡頭,對面武官隊列裏并不見仇猰。

是時,禦前汝忱聲高:“宣,虔翊伯仇猰上殿!”

殿外人聲漸次傳遞,越傳越遠。

不多時,其人徐徐邁入。去冠披發,摘纓奉袍,仇猰身上裹着一襲鼠灰色的布衣長衫越過百官行至禦座下,雙膝落地深深跪拜。

“罪臣仇猰,叩見君上!”

祝燮不由得在心裏長嘆:“兒啊,爹爹錯怪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短短的一章,過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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