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年清芷起了幾分疑惑,用餘光瞥了眼挂在一旁的牌子。

值夜太醫:劉聲芳。

年清芷這才放下了心來,卻是微擰了秀眉。

聽說這劉聲芳劉太醫一向平易近人,溫和有禮,今日一見卻是發現倒不像傳言那般,旁人同他請安竟是連搭理都不帶搭理一聲的,好生高傲。

年清芷猶豫了會兒,正在她斟酌要不要直接說出來找他的實情之時,卻是聽見筆杆與筆架碰觸的清響。

她微微擡起頭,用着餘光看去,只見男人已将毛筆放回筆架中正在仔細端詳着方才書寫的藥方。

似乎是察覺出了自己的目光,男人不悅地微蹙了下眉,随意開口問道:“是哪個宮的?“

他的聲音低沉,悠悠地在空曠的南廳微蕩。

分明是太醫,卻是給人久居上位的壓迫感。

年清芷來不及細想,忙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作答道:“回劉大人,奴才是承乾宮的。”

男人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随即微挑了眉眼看過去,少女合禮數地微垂着眉眼,油光水亮的頭發紮成一個馬尾辮垂在背後。身穿着淡青棉質宮服,外面套着一個鮮少花紋的蘭色馬甲,腰牌上明晃晃地三個大字“承乾宮”。

樸素低調的模樣卻是掩不住她模樣的嬌美,肌膚白嫩細膩,長而密的睫毛微顫着,讓人忍不住想要看那被遮蓋住的眸子。

分明近身宮女的打扮,卻是極面生的模樣。

“承乾宮”三個字在薄唇間劃過,男人不動聲色地開口,“是才調來承乾宮的?”

年清芷微垂地睫毛顫了下,随即掩飾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劉聲芳一眼便能瞧出她才調來承乾宮,想必是常去承乾宮問診。

只是聽說佟佳貴妃一向不信任這些被康熙從民間提拔上來的太醫,只用如陳實良之流出身太醫世家的太醫。

劉聲芳怎麽會對承乾宮的狀況這般熟悉。

年清芷雖有些猶疑,但還是迅速回答道:“回大人的話,奴才原是鐘粹宮的,這幾日才調來承乾宮伺候小阿哥。”

四阿哥初到承乾宮一直哭鬧不止,佟佳貴妃沒了辦法便聽了德貴人的建議,調了個一直伺候小阿哥的宮女過去,想必就是眼前這一位了。

只是這丫頭越瞧越是可疑,這大半夜地不知是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

男人眸光在年清芷嬌俏而青澀的容貌上兜轉了一圈,不留痕跡地将眸光收回,将手上的醫書往後翻了一頁。

狀似随意地問道:“怎麽從未在承乾宮見過你?”

這話問地可笑,劉聲芳是這半年才被康熙召來京城的,德貴人彼時正懷着孕已是有用慣了的熟悉太醫。

因着懷了身孕,德貴人不敢随意更換太醫,一直用的是另一位,偶爾那位不當值了方才換其餘的太醫。

而劉聲芳卻是從未在德貴人的院子裏出現過,他自己心中是心知肚明,問出這般的話不過是對她身份有所懷疑,正套話呢。

年清芷答道:“德主子懷胎後便一直常用着趙知學大人,五月中旬趙大人福晉生病,趙大人因故請假三天,七月下旬皇上恩旨趙大人一日假,又或者是趙大人輪值夜間不在宮裏頭的時候,德主子才只傳召了吳大人和孫大人。這承乾宮德主子這兒劉大人不常來,大人未見過奴才也屬正常。”

男人輕笑了一聲,“人不大,脾氣倒是不小。”

自己不過問了一句,她便啰嗦一大通。不過這也讓他有些意外,面前這個年歲尚小的丫頭,似乎要比外表看起來更敏銳。

年清芷餘光觀察着男人,只見他雖然态度輕松,卻是随手拿起了一本冊子翻看起來。

這個距離瞧不見冊子上的字,不過就算瞧不見她也能猜着,那冊子多半是太醫的出診記錄,那個男人正在查驗她話的真假。

男人的容貌俊雅,偏生了一雙狹長銳利的眼眸,單單是淡淡瞥過一眼,便讓人覺壓迫緊張。又加上他自身冷冽的氣息,很容易讓人忽視掉他好看的容貌。

方才他輕笑一聲似乎是哂笑又是責怪,卻是讓年清芷緊繃的心微稍了些。

年清芷漫不經心地想着,這劉聲芳脾氣如此古怪,那些小宮女竟還能違背着良心贊他“平易近人、溫和有禮”,莫不是被他的皮囊給迷惑了?

不過如今天花盛行,劉聲芳頂着壓力日日夜夜研究藥方,又疲又倦的情況下微微冷淡了些也似乎能理解。

就在年清芷思緒漫游天地的時候,聽見冊子輕輕“啪嗒”一聲合上的聲音,她忙回過神來将餘光收回,又作出一副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

不知道是因為方才逗笑他的緣故亦或是她的身份得到了證實,男人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說吧,大半夜來太醫院是什麽事?”

總算聊到了正題,年清芷不敢含糊,“回大人的話,奴才此番前來,是有醫治天花的藥方獻給大人。”

她話音剛落便能感受到男人的探究的眼神在自己的腦袋上兜轉。

年清芷知曉男人多疑,忙解釋道:“奴才小的時候,無意間有幸識得一位神醫,親眼見着他用此藥方将一位天花病人救起,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位病人正是奴才的親哥哥!”

她這話當然是假的,她倒也不怕劉聲芳去查證,畢竟她哥哥得了“天花”又痊愈的事周圍街坊可都知曉。

她哥哥不過是為了逃避與李家姑娘的娃娃親故意傳出他得天花的事,把李家姑娘父母吓得不行,生怕自己姑娘還未過門就已“克”死一個未婚夫,為了自己的女兒,李氏夫妻硬是不顧臉面地上門取消了這門親事。

父親知曉此事發了好大一通火,可為了家族體面,還是替哥哥将此謊圓了下去。

故而劉聲芳再怎般打聽,也是不會知曉事實真相的。

“你既是承乾宮的宮婢,為何不直接将藥方獻給佟佳貴妃,反而跑來這太醫院獻給我這個‘陌生人’?”男人低沉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年清芷早便準備好了答案,他一問便流利地回答道:“大人也知曉,奴才原是鐘粹宮的,近些時候才調來承乾宮。一位是對奴才恩重似海的舊主子,一位是德高望重的新主子。這藥方只有一份,給誰都不合适,奴才聽說太醫院的劉聲芳劉太醫醫術精湛,便是對奴才們也是一視同仁地救治。奴才覺得這藥方在大人手上才是最合适不過的,還望大人好好善用此藥方,救治所有的天花病人!”

男人修長的手指微微一頓,狹長的眼眸眯成一個弧度。

這話說的倒是玲珑剔透,不僅将事情解釋清楚,還不留痕跡地拍了牽扯到的三個人的馬屁。這般口齒伶俐的模樣倒是讓他覺得微微覺得有些熟悉,可是細細想來腦海中又沒有一個明确的記憶。

索性便不去想,男人将空白紙張鋪平,随手将毛筆從筆架上拿下去沾墨,“将藥方報來聽聽。”

“是。”年清芷輕輕應聲,“那神醫說到天花要分好幾個階段,這藥方也要分幾個階段應對。在天花初期出現發熱症狀時,應用桑菊飲……”

男人開口,“磨墨。”

這指使的理所當然,一副這世間所有人都該服侍他的模樣。

年清芷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磨墨了,她不由暗罵了一聲自己沒出息,一面替男人磨着墨一面将腦海中所知曉的藥方一一告知。

雖然劉聲芳的态度捉摸不定,不過好歹藥方是報出來了,這藥方的價值他身為太醫自然清楚。

最艱難的事情已經過去,後面便好處理了。劉聲芳也不是傻子,自己白白送他一個功勞,他豈還能不接受的道理。

“若是到了天花成了膿包狀态時,則應食用沙參麥冬湯。川升麻與生甘草半錢……陳萊菔二錢。”

男人的筆頓了下,裝似随意地問道:“是什麽萊?蓬萊的‘萊’,還是到來的‘來’?”

“是蓬萊的‘萊’。”年清芷下意識回道。

眼見着藥方差不多全都報完,年清芷緊繃的弦松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把這事忙完向劉聲芳求了藥拿去醫治采菱。

自然是忘了細想劉聲芳作為太醫對草藥必定了如指掌,又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年清芷話音剛落,偌大的南廳瞬間冷了下來,像是有一層薄冰從地面慢慢衍生到屋檐一般,讓人不禁有打冷顫的**。

她瞬間意識到不對,可還沒來得及反應,白皙纖細的脖頸猛地被男人擎住,硬生生地往上扯。

沙啞痛苦的一聲“啊”從喉嚨底部傳來,年清芷的脖頸被一張大手緊緊攥緊,疼得同時苦膽似乎要從口中吐出來。

她被迫地被擎着踮起了腳尖,仰着腦袋與男人對視。

男人狹長眸子中淡色的瞳孔比薄冰還冰冷,“你究竟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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