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食髓知味(7)
李淼的英語課。
鹿時安第N次看向手肘旁的某人。
是,沒趴下睡,但也沒睜眼,右手托腮,閉目養神了大半堂課,全然沒把講臺上的班主任放在眼裏。
察覺到李淼的視線第一百零八次落在荊嶼身上,鹿時安悄悄地拿筆戳了他一下。
筆頭才觸到手肘,荊嶼忽然睜開眼,眸子清寂,正對着她,哪有什麽睡意?
鹿時安眼珠子轉了轉,示意他講臺上的瀕臨發飙的李淼。
荊嶼面無表情地翻開英語書,就聽見耳邊她聲音小小的,“是第三頁。”
懶散地翻了一張紙,對着第三頁,荊嶼剛要合眼,餘光看見她遞了個張便簽紙過來。
見他沒接,她就把便簽貼在他書頁上,收回了手。
荊嶼瞟了眼,黃紙黑色水筆字,字跡娟秀圓潤,就像她本人。
上面列了幾個單詞,字母自然都認識,不過連在一起跟天書沒區別。
他眉頭微蹙,剛要扯掉,就聽李淼點名,“荊嶼,上黑板,我念你拼。”
……明顯被針對了呵。
荊嶼懶洋洋地站起身,正要去講臺上,忽然覺得衣擺被人扯了下。
他低頭,只見小同桌拼命朝自己使着眼色,手在桌子底下用力扯他的衣擺。
荊嶼不動聲色,撕下貼在書頁上的便簽紙,握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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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攥着他衣擺的小手這才悄悄地松了。
照李淼多年的經驗,給十個單詞,這小子能拼出一個都該謝天謝地,不料等他從教室後面走上講臺、檢查黑板上的拼寫時,才發現歪七扭八的粉筆字拼出來的單詞居然……全對?
瞟了眼一邊面無表情的荊嶼,李淼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懷有成見,或許其實孺子可教?又或許……
“手張開。”李淼拿教鞭碰了下荊嶼的手背,“這只手張開,裏面是什麽?”
見荊嶼不聽,李淼索性箭步上前扒開了他的手指。
果然!
李淼抖着黃色的便簽紙,怒道:“這是什麽?小抄?這叫作弊!性質惡劣,惡劣至極!”
那表情不像看見學生帶了小抄,倒像是藏了把匕首,眼看就要殺人越貨。
荊嶼無所謂地笑了下。
李淼暴怒,抖着手裏的小紙條,“不會就是不會,你作弊!這就不是學習好壞的問題,是人品——”
“我錯了。”
李淼一愣,“你說什麽?”
荊嶼擡眼,神色仍是寧靜,“我說我錯了,要去走廊罰站嗎?”
李淼還有滿腹大道理沒說完,被他這麽冷不丁的服軟弄得進退兩難,“罰什麽站!還能不讓你聽課了?回座位,下課來辦公室!”
荊嶼返回桌邊,就看見她的小同桌像只小鴕鳥似的,把臉埋在課本裏,顯然是被吓壞了。
李淼雖然脾氣不好,但授課水平沒話說,不至于為了一個學生耽誤課堂進度,所以這事兒就當是插曲很快就過去了,直到下課,他才冷着臉說:“荊嶼,跟我去辦公室。”
荊嶼起身,跟在他身後,臨走看了眼伏在課桌上的鹿時安,只覺得她連後腦勺都寫着懊悔和沮喪。
還真是小公主,這點小事就怕了。
李淼帶着火氣,步伐氣勢洶洶,一看就知道又有人觸了黴頭。
隔壁班上的寧九剛好要去WC,走出門差點兒撞上李淼,再一看,跟在小李子身後的不是荊嶼嗎?頓時來了精神,比劃着問他又幹啥了?
荊嶼毫不在意地一聳肩,就跟着李淼進了辦公室。
放下筆記本,李淼喝了口茶,調整語氣,語重心長地說:“荊嶼啊,開學之前我就跟你說過,到我們班是你最後的機會,再給作沒了,你就真沒學上了。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
“沒有。”
“沒有?那我問你,讓你們昨天回家背單詞,你今兒個給我做這小抄,是什麽意思?”
荊嶼看了眼他手裏的黃色便簽紙,垂眸,“沒記住。”
李淼抖抖紙,“就十個單詞,要得了你半小時嗎?你回家都在忙什麽?要你養家糊口,還是要你端茶送水啊!”
荊嶼沒有再說話。
李淼見他不回嘴了,以為多多少少有點兒悔改之意,又接着說:“為了讓你有個好的學習氛圍,我都已經把班上最好的學生安排跟你同桌了,你要再不求上進,神仙也救不了你——”
“報告!”
李淼的話被打斷,不悅地說:“進來。”
話音落下,一道纖細的身影就在辦公桌邊站定了,與荊嶼并排,堪堪到他的肩膀高。
“鹿時安?有什麽事嗎?”
鹿時安揪着手指頭,眼睛看着他手裏那張黃色便簽紙,鼓足了勇氣,“李老師,那個便簽是我寫的,不是荊嶼。”
李淼低頭,看了眼紙條上的字,清秀端正……跟荊嶼那狗爬似的字,确實天壤之別。他一時懵住,“為什麽?”
鹿時安咬唇,“我——”
“我讓她給的。”荊嶼打斷了她的話。
李淼看他,“你讓鹿時安給的?”
“我想臨時抱個佛腳,讓她把生詞列一下。”荊嶼語氣平淡,“也沒想到您會點我上黑板去拼。”
李淼審視着他,這話好像沒漏洞,但又總覺得有哪兒不對。
頓了許久,他才嘆了口氣,“你要真有心學習,鹿時安确實可以輔導你不少,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有心悔改。”
荊嶼垂着眼睑,“是真的。”
鹿時安和荊嶼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李淼的臉上挂着老懷甚慰,仿佛千古難題一朝得解,失足少年總算要拐回正道。
而出了辦公室的鹿時安一路快步,直到走出辦公樓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仰面對着槐樹枝,半晌才恢複白裏透紅的臉色。
“有這麽害怕嗎?”荊嶼靠在樹邊,打量着她。
“……有。”一本正經,眼底還閃着波光,顯然是吓得不輕。
荊嶼唇角勾起,“那幹嘛要來,他又沒找你麻煩。”
“可是本來就是我給你的啊,不能讓你一個人背鍋。”鹿時安拍了拍胸脯,順了順氣,“沒事了,沒事了……那個,對不起。”
荊嶼反問:“對不起什麽?”
“我給你的字條,害你倒黴。”
“你給我便簽不也是為了免我挂黑板挨訓,”荊嶼看着她的臉色變化,頓了下,“不是嗎?”
鹿時安潤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說:“……不是的呀。”
荊嶼:“……”
“我是看你沒聽見生詞,想讓你帶回家背……”
“那,”荊嶼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擺,“你扯我衣服幹什麽?”
鹿時安的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定格成一聲嘆息,小步走上前,擡起手,食指在荊嶼的嘴角邊一抹,然後把小拇指側面的黑色展示給他看,“你臉上有筆印子呀。”
她大概是緊張的,手指冰涼。
從他嘴角蹭過的地方,觸感鮮明,甚至她的手已經拿開了,那感覺卻還在。
荊嶼愣了下,低低地說了句什麽。
鹿時安沒有聽清,只好湊近問他,“你說什麽?”
他擡眼,嘴角輕挑,“說你傻。”
“……”怎麽還罵上人了呢 ??
“還愣着,走吧。”荊嶼手抄在兜裏,站在樹蔭下回頭看她。
鹿時安愣了個神,忽然就想起丁藍他們說的“像從漫畫裏走出來”。
——不光是漫畫,還得是少女漫。
兩人一前一後返回教室,半道上,寧九笑嘻嘻地蹦出來,把荊嶼劫到一邊,眼看四下無人,“你跟那個‘神吻過的’的丫頭什麽情況?”
“沒情況。”
“少騙我,”寧九滿臉機智,“你被小李子弄進辦公室之後,小丫頭在門口轉了N圈,一副要為你赴湯蹈火的架勢。”
荊嶼愣了下,輕笑,“是麽?”
寧九呆呆地看他,“你笑了?你剛是不是笑了?我說有貓膩吧,你還不承認,老實交代吧,你該不會真是沖着鹿時安來的吧?”
荊嶼臉上那道笑容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萬年不變的面無表情,“上課了。”
寧九追在他身後喊,“聽我一句勸,別招惹她——”
可荊嶼罔若未聞。
*** ***
走廊上,丁藍拐着鹿時安的胳膊,只差沒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可憐的小鹿鹿呀,要跟那家夥同桌……如果他欺負你,你一定要勇敢說出來喔。我們都會替你做主的!”
鹿時安哭笑不得,其實荊嶼真的不可怕呀,而且笑起來還有那麽一點點溫柔。
“你不知道,我找他換座位的時候他看我那個眼神,像我再多一句就要揮拳頭了一樣。吓死人了,為什麽學校要讓這種人轉學過來——”丁藍正抱怨着,突然覺得鹿時安的眼神有點兒奇怪,“鹿鹿,是眼裏進沙子了嗎?”
飛快地瞄了眼丁藍背後的荊嶼,鹿時安弱弱地說:“我只是、肚子疼,藍藍你陪我去WC吧!”
說完,不由分說地拉起丁藍就往樓梯口走。
“肚子怎麽會疼——”丁藍一轉身,冷不丁看見了可怕的某人,頓時返身扶住好友的胳膊噓寒問暖,“貪涼吃壞肚子了吧?我陪你去——”
然而,路被荊嶼給擋住了。
丁藍:“……”不會吧,大佬這麽記仇的?她就是吐槽兩句而已,沒惡意的呃。
鹿時安嘆了口氣,“怎麽了呀?”
口氣軟軟的,仿佛是在跟非常熟悉的人閑聊。
丁藍差點要驚掉下巴,小鹿鹿呀,你面前的可是個連老李都敢正面剛的混世大魔王!這親切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荊嶼低頭睨着丁藍,“抽屜裏的東西替你扔了。”
丁藍一愣,才想起他指的是自己遺留在抽屜裏的寶貝海報,撒腿就往垃圾桶那兒跑,“我的歐巴!!”
鹿時安轉過臉,“你真把藍藍的海報都給扔了?”
荊嶼眉都沒動一下,“她不要了,不扔幹什麽?賣廢品嗎?”
“藍藍她只是不敢當着老師的面轉移而已……”會被沒收的啦!
“為什麽?”荊嶼問。
鹿時安被他給問愣住了,“什麽為什麽?”
“有什麽不敢,”荊嶼隔着玻璃窗看向抱着失而複得的海報大呼小叫的丁藍,“有什麽不敢的,他是老師,又不是軍|閥。”
話雖是這麽說……鹿時安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人跟人是不同的,就好比說這班上四十五個人,但敢頂着班主任的怒火睡覺的也就他一個。
“早上老師扔你的早餐,你生氣了對不對?”鹿時安問。
荊嶼微怔,“還好。”
鹿時安撇嘴,“好吧,就算是‘還好’,那也有一點點生氣的。”
荊嶼沒出聲,就當默認了。
“那些畫報對藍藍來說,就好比早飯于你——是重要的東西,被人扔了會生氣。将心比心,你也不該扔的。”
換個人來沖荊嶼說教,絕對沒機會把整句說完。可是鹿時安辦到了,不光講完了,甚至還收獲了某人一句破天荒的——
“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鹿時安看着荊嶼走進教室的高大背影,愣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個對李淼都愛答不理的家夥,居然接受了她的勸誡耶!
雀躍地追在他身後跑了兩步,她忽然頓住,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其實是有點兒毛病的。
歐巴的海報對藍藍來說當然是心肝寶貝,可她做的三明治對荊嶼來說……
重要嗎?
作者有話要說: 某大佬:打她?不如先打死我自己。
鹿鹿:不可以!
某大佬:作業本給我,你去睡吧,我會寫完。
鹿鹿:你保證。
某大佬:寫不完,今天就沒有晚安吻。
鹿鹿:……我,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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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婷的雷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