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食髓知味(9)

次日一大早,荊嶼才剛要拐進鹿家小區,就看見個小身影炮彈似的沖了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粗心,碟片給錯了……應該是這個。要不然,你在路上聽吧?我替你看着路好了。”

滿心愧疚的鹿時安就像犯了天大的錯,一個勁道着歉。

“無所謂,”荊嶼垂着眼,“反正我也沒打算聽。還有,你的CD我忘帶了。”

“喔,沒關系。”鹿時安大方地安慰,“別弄丢就行。”

晨曦中少女的輪廓柔和寧靜,有着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氣質。

察覺到荊嶼的視線,鹿時安偏過頭,一手拿着雞蛋餅,一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髒嗎?哪裏?”

“沒有。”荊嶼撇開視線,卻又看見自己提着的小袋子——裏面是今日份的早餐,鹿時安自己煎的雞蛋餅,還加了火腿腸。

熱氣從袋子裏升騰,又凝成水珠。

肉眼可見的柔軟。

鹿時安嘴裏包裹着雞蛋餅,又看了眼他的,“你快吃掉吧?不然就焐軟了。而且萬一到了學校,又被李老師——”

“食不言。”涼涼的三個字。

“呃……嗝。”被冷不丁打斷的鹿時安氣息不順,尴尬地打了個嗝,頓時委屈成軟綿綿的包子,鼓着腮幫子瞪人。

荊嶼嘴角不經意地勾了下。

鹿時安氣呼呼地啃了口雞蛋餅,仿佛是咬在他胳膊上。

結果直到進教室,荊嶼還是沒碰她做的雞蛋餅,也沒進教室,不知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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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時安心不在焉地看了會書,借着去洗把臉的由頭出了教室,這才遙遙看見走廊那頭,荊嶼和隔壁班的男生正靠在圍欄上交談……

一邊,在吃她的雞蛋餅。

心口堵着的氣一下就順了。

“在看什麽?”寧九順着好友的目光往遠處看,正看見個瘦小的背影蹦蹦跳跳地往樓梯道走,連躍動的馬尾辮梢都透着快活。

又仔細看了眼,認出來了,又是那丫頭。

寧九轉過臉,死死地盯着荊嶼,“不簡單,絕對不簡單! 你對這丫頭的關注已經超過過去十八年對所有女生關注度的總和。”

荊嶼将吃完餅的塑料袋卷好,瞥了好友一眼,“說這麽長一段話,喘嗎?”

寧九被損慣了,不以為意,“還有這愛心早餐,該不會也是她做的吧?她到底什麽來頭,你——”

荊嶼擡手,隔了大半米距離把塑料袋卷成的小球投進垃圾桶,“放學有空嗎?”

“有,要幹嘛?約會啊?”寧九吊兒郎當地說,“先說好了,哥是直的。”

荊嶼白了他一眼,直起身,往自己教室方向走,“陪我找個東西。”

“要找什麽?”寧九追問。

荊嶼擡起右手,懶散地揮了揮,示意放學再說。

*** ***

因為功課好,鹿時安從不怕被當堂提問。

但現在不同,每次李淼點名,她都跟着提心吊膽,生怕點了荊嶼,更怕他又答不上來。

雖然上課之前,她逼着荊嶼過了一遍課文,确定他掌握得七七八八,但是看着他在李淼課上那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鹿時安的心還是放不下來。

“荊嶼。”

果然來了!鹿時安心裏一咯噔,比自己被點名緊張多了。

身側,荊嶼慢慢站起身,手指搭在課本上,看不出情緒來。

李淼最讨厭看見他這個樣子,要死不活的。十七八歲的學生,就該陽光積極一點,天天一張死人臉給誰看呢?

李淼蹙眉,走到荊嶼身邊,一把将他的課本合上,“背。”

鹿時安的心總算歸位了半顆,還好,只是背。課前她聽荊嶼背過了,已經大差不差,幸好不是默寫單詞……

沒等荊嶼開口,李淼忽然皺起眉,将他的英語書拎了起來,冷聲呵斥:“這些是什麽?這就是你改邪歸正的态度?”

後排的學生也忍不住勾起脖子,想看看荊大佬的書上究竟有什麽?

于是就看見書封上的男女同學……都被圓珠筆塗成了兵馬俑,而且是奇醜的那種。

“噗。”有人笑出聲。

李淼更火,将書扔在桌面,痛心疾首,“虧得我還相信你要改過自新!真是狗改不了食屎……書肯定也一句都沒背,是不是?”

荊嶼掃了眼桌上散開的書,嘴角劃過一絲嘲諷,“嗯。”

“嗯是什麽意思?你還真沒背?是不是?”

荊嶼擡眼,無所謂地說:“沒背。”

李淼懷疑自己會被氣成腦淤血,在尊重學生和自我保護之間終于選擇了後者,指着教室大門,“出去!”

荊嶼一言不發地拉開教室門,出去了。

留下李淼氣不順,只覺得流年不利,才會分到這麽個刺兒頭,餘光看見鹿時安沒精打采地伏在課桌上,頭都沒擡。

“鹿時安,不舒服嗎?”

鹿時安被吓了一跳,忙直起身,支吾着:“肚子有點疼……”

“要去洗手間就去吧,”李淼嘆了口氣,“快去快回。”

鹿時安随手抓了包紙,佝偻着腰往教室外走,直到反手關上門,她才直起身子,靜靜地看向靠牆站着的少年。

“為什麽?”她比着口型問。

荊嶼聳肩。

“你明明會背!”她急了,面頰泛紅。

可荊嶼沒有給出回應,她只好湊近了些,小聲說:“一會兒下課,跟李老師道個歉,背給他……”

“不用你管。”

鹿時安愣住,“你說什麽?”

荊嶼垂下眼簾,“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鹿時安胸|脯|起伏,唇動了幾下又被自己咬住,一雙小鹿般的眸蒙上了一層霧氣,最終捏起拳,轉身推開了教室門。

“怎麽又回來了?”李淼的聲音。

“……不疼了。”鹿時安答。

門關上,一切歸于寧靜。

無人的走廊,從一扇扇窗戶裏傳出的聲音都像隔着萬水千山,與他無關。

只有眼前的空曠屬于他,從來都是。

背靠在牆上的荊嶼低着頭,腦海裏響起上課之前,鹿時安單純快活的聲音——

“你看,你都能背出來了,這次李老師也沒理由批評你了呀!”

沒理由嗎?不需要理由。

他不受這個體系的待見,無論在哪,帶着原罪。

*** ***

十字路口,丁藍第N次回頭,然後壓低了嗓子對鹿時安說:“親愛的,為什麽我覺得荊嶼在跟蹤咱們?”

鹿時安板着小臉,頭也不回,“順路而已。”

“不是吧?我剛剛特意放慢腳步了,他腿那麽長,早該超過去了。”丁藍柯南附體般神秘地說,“可他居然也慢下來了,這不可疑嗎?”

“路又不是我們開的,他要走還能不讓嗎?”

丁藍狐疑地看着鼓着包子臉的鹿時安,“……你在生氣嗎?鹿鹿?”

“沒有,我才沒有生氣。”

這語氣,明明就生氣了,而且氣得不輕。

“那我走了喔,”丁藍附耳對她說,“你千萬留意荊嶼,我真的覺得他在跟蹤你。”

“知道啦,明天見。”心不在焉。

鹿時安悶頭往家走,就當壓根不知道有人跟着,直到拐進樓棟,上了二樓,才悄悄從窗戶往下張望——

人卻不在。

鹿時安雙手拍了拍臉頰,打散了莫名其妙的不愉快,三步并作兩步往樓上跑去。

此時小區外,寧九正勾着好友的脖子審問,“……女朋友?”

“不是。”

“在追,想她當女朋友?”

“不是。”

寧九徹底懵圈了,“都不是,你天天接送幹啥?”

荊嶼撥開他的手臂,“走吧,乘着店還沒關門。”

寧九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追上前,“什麽店啊?”

二十分鐘後,音像店。

茫然的寧九追在好友身後,“阿嶼,你什麽時候開始懷舊的?這種老掉牙的歌手,虧得你還知道名字。我跟你說哦,懷舊是初老症狀之一。你才十八,正青春大好年華——”

荊嶼從一人高的CD架邊回頭,“阿九,你聽說過德雲社嗎?”

“啊?”

“建議你填志願之前考慮它。”

寧九:“……”

“要找雲生專輯的男孩子還在嗎?”老板從後場繞出來,撣着手裏CD盒上的灰,見荊嶼迎過來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兩眼,“這碟子可不好找。出片的時候還是磁帶,都是後來翻刻的碟,少得很。”

“嗯。”荊嶼接過碟片,掏錢包,“多少錢?”

“六十八,”老板滿臉爽快,“零頭免了,給六十五好了。”

“搶錢啊?”寧九嚷道,“這種壓箱底賣不出去的貨——”

說着話,荊嶼已經把錢遞過去了,看得寧九肉疼。

老板收了錢,又問:“還要別的碟子嗎?老CD,我這兒還有好多。”

“當我們是收廢品的呢?”寧九扯着荊嶼的胳膊,把他拽出唱片店,又忍不住打量這張“昂貴”的老壓貨,“這人有什麽特別?down到Mp4裏聽不行嗎?”

正說着,荊嶼已經撕開了碟片的塑封。

“這人……”寧九勾着脖子看,“怎麽有點眼熟?”

封面上的男人清秀,尤其是眉眼,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可這起碼是父輩的人了,寧九琢磨着自己不懷舊啊?擱哪兒見過呢……

荊嶼翻開盒子,取出碟片,然後将盒子裏襯着的封皮一團,握成球和歌詞本一起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寧九:???

荊嶼将裸|着殼子的碟片塞進書包,“走吧,回家。”

寧九滿頭霧水地走了十多米,突然恍然大悟,“卧|槽?這人該不會是那丫頭她爹吧?”

荊嶼神色一凜,正要否認。又聽寧九五體投地地說:“你丫追妞都追到從老丈人下手了?!可以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真是低估你了,情聖啊哥!”

不是的。

他沒有。

他做這些,才不是因為要追鹿時安。

……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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