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食髓知味(30)
雖然約定好了要開始認真補習,可是頭一天晚上荊嶼就爽約了。
鹿家樓下, 鹿時安氣呼呼地問:“那你晚上要去幹嘛呀?又去酒吧嘛?”
“那邊周末才去。”荊嶼捏了下她柔軟的腮, “我有別的事。”
“什麽事不能告訴我?”
荊嶼但笑不語。
鹿時安一甩頭發,“那算了, 我回家了。明早你過來要帶作業來, 如果沒寫完——”
“會寫完, ”荊嶼毫不猶豫地承諾,“我保證。”
她這才轉怒為笑,伸出小手指,“拉鈎。”
真是孩子氣極了,可荊嶼還是擡手, 與她小指相扣, “拉鈎。”
等把鹿時安送回了家,荊嶼才返身離開。
歪靠在樹下的寧九挺直了腰,問:“小姑娘不會又突然跑下來吧?”
“不會, 今天作業多。”
“那就好。”寧九把書包往後背一撂, “那幾個家夥還在廠子後面。”
“嗯, 走。”
那是離為民中學不遠的一處印刷廠, 因為對環境有污染,近年才剛搬遷到郊區,原先的廠區就空置了下來。
鋼絲鎖的大門早就被人給撬開了,空曠的操場一度成為男生們打球的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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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這裏一片寂靜。
角落裏,兩個穿着為民校服的男生背貼着牆, 大氣都不敢喘。
圍着他們的,是穿着隔壁學校校服的七八個男孩,雖然沒有拿什麽武器,但眼神犀利,氣勢彪悍,仿佛誰敢造次就要動粗似的。
突然,那幾人全都轉過身看向大門,“嶼哥。”
高大的身影沉默地跨進門來,随手将書包往角落裏一扔,繞過那幾個男生,走到牆邊。
被困的兩個男生都是高一的新生,一個叫張裕,一個叫孫孔,在來人面前顯得稚氣得很,尤其是這種被困的劣勢之下,更加噤若寒蟬。
聽對方叫來人“嶼哥”,張裕頓時想起了學校裏的傳言——
學期初的時候,從隔壁校轉來個大佬,姓荊名嶼,脾氣暴,不好惹,因為把校霸打進醫院才會被迫退學、轉學。
……這是撞上槍口了。
張裕戰戰兢兢地說:“嶼、嶼哥,你找我什麽事?”
“誰是你哥?”荊嶼蹙眉。
張裕忙改口,“學、學長……”
荊嶼這才正眼看他,“聯歡會的舞臺設備是你們倆負責?”
“啊,是。”
荊嶼又問:“中途電腦是怎麽壞的?”
張裕說:“音頻線被人給扯了。”
“後來怎麽找到的?”
“是被人拔去別的地方用了……可能是不不懂,闖了禍。”張裕抖抖霍霍地說,“我也不知道誰弄的。”
荊嶼把視線轉向一直沒開口的孫孔,“那你知道嗎?”
“不、不知道。”被稱孫孔的少年穿着校服,看起來老實本分,就像個再普通不過的乖乖仔。
荊嶼眼眸微垂,忽然毫無預兆地擡手,揪過孫孔的右耳。
孫孔措手不及,吃痛得叫出聲。
在昏黃的燈光下,少年右耳的三個耳洞赫然醒目。
荊嶼松開手,孫孔立刻踉跄着退到牆邊,整個耳朵火紅滾燙。
“藏得不錯,”荊嶼淡淡地問,“誰讓你做的?張凱?”
孫孔揉着右耳,嘟囔:“誰要聽張凱的。”
荊嶼眼神愈冷,“那就是柴貞。”
聽見這個名字,孫孔躲開了他的視線,沒有說話。
“她怎麽跟你說的。”
“她沒讓我這麽做,”孫孔說,“是我自己做的,誰讓那小妮子到處跟柴學姐争。”
荊嶼嘴角勾起,“你怎麽知道,鹿時安‘處處’跟柴貞争。”
嘴角是翹起的,但眼底分明是森冷一片,甚至閃着厲色,讓人不寒而栗。
孫孔激靈了一下,垂死掙紮着辯解,“她不是參加那什麽大賽的嗎,學校還有誰不知道的——”
話說了一半,一只拳頭重重地砸在臉邊,吓得他差點沒咬了舌頭。
荊嶼就勢撐着牆,俯身冷冷地睇着孫孔,“逞能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那如果我告訴你,柴貞是因為想追鹿時安的男朋友,才讓人背地裏陷害她,你也還是要替她背鍋嗎?”
孫孔一愣,臉色漲紅,“胡說,鹿時安哪有什麽男朋友?”學校裏誰不知道,高二的鹿時安是五好學生,乖乖女中的乖乖女。
“有。”
“誰?”
荊嶼收回撐着牆壁的手,“我。”
一瞬,安靜。
圍在一邊的少年們面面相觑,然後忍不住地爆發開,“嶼哥?你說真的啊?你有女朋友了?我們咋都沒聽說過啊……”
剛剛還滿臉厲色荊嶼一秒破功,眼角劃過一絲赧色,“這個回頭再說,先說正經事。”
“噢噢,好好……”
孫孔遲疑許久,才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荊嶼歪了下頭。
身後的少年們搶答,“嶼哥要麽不說話,但絕對不說假話。”
孫孔難堪地撇開頭,潤了下唇,“她叫我想辦法讓鹿時安出醜,我想了下,拿了音頻線她也可以自己彈吉他,影響也不大。”
荊嶼點頭,“繼續。”
“沒了。”
“你做了這些,柴貞承諾你什麽?”
孫孔沒料到他什麽都能猜到,尴尬地沉默了許久才說,“她……她答應這周末酒吧小聚,帶我一起。”
“電臺巷那間?”
“你怎麽知道?”孫孔意外。
荊嶼沒有回答,轉過身去,彎腰拾起扔在一邊的書包,往肩頭一扔,走向大門口,又在玄關處頓住了。他恰好站在光影交替處,半明半暗,轉過身冷冷地看向孫孔,“高一,十六歲,勸你周末別去。還有,從今往後讓我知道你再碰鹿時安一根汗毛,你好自為之。”
他話音剛落,那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就上前一步,氣勢逼人。
孫孔吓得往後一縮,咬着下唇不敢吱聲了。
從印刷廠的鐵門出去,荊嶼一眼看見還靠在一旁的寧九,“還沒走?”
寧九撓撓頭,“不放心。”
“有什麽不放心,”荊嶼大步往前走,“我答應過小矮子不會亂來。”
寧九笑着追上他,“早知道女朋友的話這麽管用,早給你介紹了。”
荊嶼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你當我來者不拒?”
“不不不,我知道你标準很高的,不是鹿寶寶這種小仙女可入不了你的眼,對吧?”
荊嶼想笑似的,又忍住了,瞪他,“誰準你叫她寶寶?”
寧九:“……老大,你的占有欲也太強了吧?”
荊嶼不置可否,大步流星往回走。
“确定是誰動的手腳啦?張凱嗎?”
“柴貞。”
寧九眉頭緊鎖,“這女的怎麽一回事,真以為打死熊貓她就是國寶了嗎?鹿寶寶再怎麽出醜,你也不可能喜歡她那種類型啊,真不知道怎麽想的,欠抽。”
“幫我個忙。”荊嶼說。
寧九一拍胸脯,“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荊嶼眉眼微軟,拍了下他的肩。
*** ***
電臺巷酒吧,燈紅酒綠。
包廂裏,青年男女摟摟抱抱,在光線晦暗處牽扯不清。
張凱把新啓開的酒瓶遞給眼如媚絲的年輕女孩,“再喝,不醉不歸。”
柴貞接過酒瓶,仰頭灌了一口,潤了下唇,媚眼一翻,“想把我灌醉,幹嘛?”
張凱壞笑,“我哪敢啊?”
“有什麽你不敢的,”柴貞妩媚地撥弄了一下卷發,手指摩挲着酒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我旁邊繞,圖什麽。”
“你說我圖什麽?”
“你那麽多女朋友,幹嘛非盯着我不放?”柴貞點了下他的眉心,“還不就是因為我一直沒答應你。”
張凱順勢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你也知道我對你上心,還非要吊我胃口。”
“上心有毛用,”柴貞哼了聲,“我還對荊嶼上心呢,有用嗎?”
陡然聽見荊嶼的名字,張凱頓時擺下臉色,“少跟我提他,聽得都糟心。”
柴貞噗嗤笑出聲,“幹嘛,吃醋啊?”
她生得妩媚,一笑掻得張凱心癢難耐,索性就着三分酒意把人往自己懷裏一拽,就勢要親。
柴貞吓了一跳,沒想到張凱膽這麽肥,立馬推他。可是沒想到的是,她越是掙紮,張凱反倒越是來勁,甚至直接膝蓋一擡,将她壓在自己和沙發之間,不顧她的反抗就啃|咬。
“放——放開,你瘋了張凱!”
包間裏其實還有不少人,但多數都是張凱帶來玩的,見了這一幕,雖然也知道柴貞不情願,卻并不敢上手阻攔,甚至還有人覺得萬一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呢?
于是無論柴貞怎麽掙紮,也沒有人施以援手。
直到,突然包間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荊嶼大步上前,不由分說将欺在柴貞身上的張凱一把拖開,扔在沙發邊。
而緊随其後的幾人裏,當先一人厲喝到:“胡鬧!簡直胡鬧!”
柴貞頭發淩亂,口紅都被弄花了,滿眼淚光,看起來簡直狼狽至極。
她驚魂甫定地仰在沙發上,昏花的目光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眼前晃動的人影三合為一,她才終于認出那個黑衣少年是誰,頓時帶着哭腔爬起身,就要往對方懷裏撲,“荊嶼——”
然而,荊嶼卻不動聲色地朝旁一躲,閃開了。
“小貞,你給我過來!”包房裏的音樂戛然而止,男人怒氣勃發的聲音傳來。
柴貞這才發現進來的那群人裏不光有大堂經理,還有她的父親和班主任,所有人都是滿眼愕然,顯然沒有料到在她在校內外竟會如此判若兩人。
柴父看着女兒袒胸露背的亮片小短裙,氣得渾身都發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跟我回家,別在這兒丢人現眼!”一邊又對柴貞的班主任說,“今天的事,還望老師——”
“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我們私下說。”
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又低調離開。
剩下大堂經理看着顯然醉了七八分的張凱,猶豫了一下,“凱哥,你這不是叫我為難嗎?柴小姐的爸爸是誰,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張凱一抹臉,扶着茶幾站起身,“老子當然知道,可就算她是天王老子的女兒,還不是被老子親了。”
大堂經理頭疼地上前,“你來我這裏醒醒酒,我們商量一下對策……”
于是張凱也被帶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作鳥獸散,走了個精光。
荊嶼看着滿地狼藉,蹙起眉,轉身打算裏開包房,沒料到,竟看見了班主任李淼。
“坐下,聊聊。”
荊嶼沒出聲,彎腰收拾出一塊幹淨沙發和茶幾,等他坐下了,才在旁落座。
李淼端詳了他一會,才開口:“我在臺下看你演出了。”
荊嶼看他,沒有接話,似乎在揣測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之前在聯歡會上,你替鹿時安伴奏我就發現了,你在這方面有天分,”李淼語氣平緩,聽不出情緒來,“有沒有考慮過,高考去學學聲樂?”
荊嶼意外。
他以為李淼要責問自己以學生的身份在酒吧打工,卻完全沒有料到,他要問的竟和荊姝一樣。
“沒想過。”荊嶼如實答,“學費太貴。”
“在這兒唱一晚上,能掙多少?”
“不一定,八百保底,小費另計。”
李淼點頭,“那還可以,如果你媽媽不用錢,還是可以攢下一些的。”
荊嶼垂眸,又不答了。
“打工的事我不會跟學校說。”
荊嶼擡眼,眸子裏都是不确定。
李淼接着說:“但你要答應我,這一年用來攢錢,高考前的那半年把所有精力用來複習迎考。”
荊嶼一愣,“沒意義,反正我也付不起——”
“我可以借給你。”
電視屏幕上的畫面還在無聲切換,光影明滅。
荊嶼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學校報到的時候,眼前的班主任曾是怎樣的冷言冷語,對于接納他這樣一個拖後腿的轉學生顯然有一百個不樂意。他不明白,為什麽現在會主動幫他。
李淼拍了下膝蓋,“我是拿死工資的,多的借不起,大學學費還是能給你湊出來的。你只管能考上,錢的事等大學畢業再考慮就行——前提是不許分心,更不許惹出其他是非來。”
“為什麽?”
為什麽對他好,為什麽幫他,為什麽不再拿他當一顆老鼠屎一樣看待?
李淼皺眉,“要謝就謝鹿時安吧。”
陡然聽見鹿時安的名字,荊嶼沒能控制得住表情,微妙的柔軟從眼底一劃而過,都被李淼看在眼裏。
“如果不是她讓我看到你身上的可能,”李淼嘆了口氣,“我也不敢對你有所期待,別辜負我,也別辜負……”他頓了下,沒有再提鹿時安三個字。
“知道了。”荊嶼起身,“我送您。”
李淼看着少年清瘦的背影,突然想到這大概是他頭一次對自己用敬語。
兩人穿過酒吧大堂裏紛紛鬧鬧的人群,荊嶼忽然聽見身後的班主任問,“你媽媽最近怎麽樣?”
“還好,沒再進醫院。”
“要幫忙告訴老師。”
“……嗯。”
直到酒吧軟包的門關上,喧嚣才完全被隔離在身後。
“別送了,我自己走。”李淼擺擺手,“你這裏上班結束早點回家,周一功課按時交。”
荊嶼點頭,“好。”
目送班主任的身影走遠,荊嶼正要轉身回酒吧,突然見就被人抱住了腰。
他一怔,正要脫開手,就聽見背後傳來綿軟的女聲。
“真是的……吓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
鹿鹿讓荊嶼成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