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食髓知味(58)

都說老丈人對女婿總是挑剔,這事兒放之四海而皆準, 就算鹿煜城一向對荊嶼這孩子有一層額外的憐愛, 也不代表在突然聽見“準備求婚”這個消息時就能愉快消化。

當時人在大西洋彼岸的鹿煜城,失手打碎了一只随身帶越洋的心愛茶杯, 起身對正在看書的妻子說, “訂票, 我們立刻回國。”

時念見他臉色不好,以為鹿時安出了岔子,驚得立刻要掏出手機給她電話,卻被丈夫給攔住了。

“怎麽了?你別板着臉,我慌。”鹿煜城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 能讓他這樣勃然色變的還真不多, “是不是……安安跟荊嶼鬧矛盾了?她那孩子這些年什麽都不提,你還說她肯定放下了。我早說了她像你,一向報喜不報憂的, 初戀對象哪兒那麽容易放下的。”

鹿煜城胸膛起伏, 似笑非笑地說:“要真鬧矛盾倒好解決了。小孩子打打鬧鬧怕什麽。”

“那還能是什麽?”

“那小子說打算拿着冠軍獎杯向安安求婚, ”鹿煜城邊說, 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還問,我和你要不要去現場看一看——我還當他這幾年成熟了不少,沒想到,還是這麽不着調。念?你怎麽不說話?”

時念半晌沒動,手裏的書頁還夾在指間。

鹿煜城忙揉着她的肩, “……怎麽了?”

“求婚?我們安安才多大?開什麽玩笑?”時念把書一合,二話不說給助理發消息定回國的機票,然後麻利地起身去收拾行囊,口中還念念道,“要娶安安問過她意思、問過我們意思了嗎?說求婚就求婚,開什麽國際玩笑……”

鹿煜城在卧室門口,看着妻子小宇宙燃燒的背影,默默為那小子捏了把汗。

此刻,聽見那個從不服軟的少年還頂着未卸的舞臺妝,誠懇而清晰地訴說着對鹿時安的眷念,鹿煜城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荊嶼再度開口,“在遇見她之前,我不知道什麽是家,從今往後……有她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希望得到叔叔您的祝福和成全。”

鹿煜城恍惚了一下,終是捏住荊嶼的肩,不輕不重地一按,“希望你小子,這輩子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之後安安肯定會問關于你生父的事,我希望,你可以保持同樣的口徑。”鹿煜城凝着他的眼睛,“你能嗎?”

口徑?荊嶼有瞬間疑惑。

Advertisement

生父是誰荊姝絕口未提,他本以為這大概是永遠解不開的謎,可是聽鹿煜城的意思他似乎是知情的。只是出于某種原因……或許跟荊姝同樣的理由,才一直緘口不說。

荊嶼略一思量,啞聲說:“我配合您。”

鹿煜城輕聲說:“安安曾一度以為你是我和荊姝的孩子,所以備受折磨。如今雖然知道你我沒有血緣關系,也還是對當初我沒有及時幫助你們母子耿耿于懷。這些日子以來她給我和她媽媽打過很多次電話,想要弄清楚原委,可我真的不想讓她聽到那些不堪的過往。你母親當初錯付終生,不但毀了嗓子,懷上你之後也沒有得到許諾的名份,這些事放在當年公開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所以她選擇沉默。如今那個人已然位高權重,而你至今沒有去找他,我想……你也并不想要借他的光,或是報複他犯下的過錯,不是嗎?”

不,不是。

荊嶼內心一個聲音叫嚣着,他沒有去找“那個人”,不是因為對方位高權重得罪不起,也不是因為品格高尚,不想借對方的光、寬恕對方……而是因為,母親直到臨死,也不曾松口說出那人是誰。

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不希望兒子重蹈覆轍,把年華浪費在仇恨裏。

他明白。

在國外的那些年裏,荊姝的狀态越來越糟,有時清醒、有時癫狂,最嚴重的時候她甚至爬上療養院的陽臺欄杆上大聲唱歌,以至于差點翻下陽臺。但當她清醒的時候,總是一遍遍地問他,治療至今已經欠了鹿煜城多少錢。

臨終迷離之際,她握着他的手,只說了一句“鹿煜城不是你的生父,是你的恩人,你要……感恩”。

這個被嫉妒、仇恨、自欺欺人糾纏了一生的女人,到死只有一個願望:她的孩子可以心懷感恩地活下去。

荊嶼知道也許再稍加試探,鹿煜城會在不經意中洩露更多細節,他就可以打聽出那個母親藏了一生的秘密。

但他沒有。

他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那人除了貢獻過一粒精|子以外,與他的人生再無任何關系。

荊嶼點頭,語聲沉穩,“我不恨那個人,也不想提起他。鹿叔叔,你說的沒有錯……這些事不應該讓安安知道。您有什麽想法?我聽着。”

鹿煜城欣慰地颔首,“好……”

*** ***

私家車裏的鹿時安坐立不安,巴在窗邊不住地往外張望。

時念好笑地說:“急什麽?難不成你爸爸還能把那孩子給吃了?”

“不是的,”鹿時安心煩意亂地說,“我是怕他們出來的時候又遇見記者,再被纏住了。荊嶼脾氣暴,總跟他說他父母的事兒,他遲早繃不住得怼回去。今天這種時候,媒體巴不得抓到他的小辮子往死裏掰扯。”

“你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臭脾氣的毛頭小子嗎?”時念笑道。

“媽媽,你這話什麽意思呀?”鹿時安回神,敏感地問,“怎麽感覺你現在對他,很熟悉似的……”

時念拉過女兒的手放在掌心,“當然沒有對你這麽了解。可是這些年來,看着他走過的軌跡,也像半個兒子了,知道他的脾氣,跟你小姝阿姨年輕的時候啊……特別像。”

鹿時安忙問:“小姝阿姨當年……到底為什麽會跟你和爸爸分道揚镳啊?”

“她戀愛了,喜歡上了一個前輩。”時念輕描淡寫地說。“那個人後來變心了,沒有跟她走到最後,但是荊嶼那時候已經在她肚子裏。那個年代不同于現在,未婚先孕不是件光彩的事,再加上她又是公衆人物,一旦被曝光,整個樂團的聲譽都會受影響,所以她選擇了主動退圈離開。荊嶼和她一樣,什麽都想自己扛。”

乍聽之下,這似乎合情合理。

可鹿時安明明記得,曾經見過荊嶼的一個叫SAI的朋友,似乎也是荊姝的故舊,那人說過荊姝當時嗓子壞了所以才離開……

“媽媽,小姝阿姨的嗓子是怎麽會壞的?”

時念一愣,她沒想鹿時安會聽過這些舊聞,遲疑了一下,她說:“抽煙、喝酒……時間久了,對聲帶的影響是不可逆的。”

鹿時安單純,想起那天見到的荊姝面色無華、眼窩凹陷的模樣,似乎是長期酗酒的模樣,也便信了。

見女兒不再追問,時念心裏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當年“那個人”為了讓曾紅極一時的“小夜莺”乖乖地做籠中金絲雀,不惜毀了她的嗓子、折了她的翼……

她和鹿煜城,一直隐瞞真相的唯一理由,就是不想小女兒那雙明媚的眼看到這些人世間的黑暗。

——只是不知道,那個叫荊嶼的孩子,能不能像他們夫婦倆這樣做到極致。

“啊,爸爸他們來了。”鹿時安開心地貼在車窗玻璃上。

門被拉開了,荊嶼坐在副駕駛,鹿煜城開車。

見沒人主動開口,鹿時安只好自己打開話匣子,“格格姐有沒有削你?”

“有。”

“該!”鹿時安幸災樂禍地說,“誰讓你悶不吭聲就整這麽大動靜的。萬一我沒來看你比賽,你打算怎麽辦?”

“不會。”荊嶼目視前方,“你那個燈牌是給格格的,她說了,到時候會讓你拿着。”

想到那個讓自己“出盡風頭”的懷舊款燈牌,鹿時安向前傾身,一巴掌拍在荊嶼的肩頭,“好啊!我說怎麽醜得那麽醒目,原來是你跟格格姐串通好了的!”

荊嶼吃痛地咧了下嘴,最終卻定格成個柔軟的笑。

“你們總是什麽都瞞着我,”鹿時安委屈地伏在駕駛座椅背後,“以後我是不是被你們賣了還要替你們數錢的?”

“放心,”荊嶼一本正經地說,“要賣也是賣給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不吃虧。”

鹿時安臉一熱,偷偷瞄了眼父母,哼了聲,“你才是最壞的那個。”

倆孩子吵吵鬧鬧,可任誰都聽得出濃得化不開的羁絆。

鹿煜城從後視鏡裏和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打了個方向。

鹿時安發現路線不對,問:“爸爸,你這是要開到哪裏去?”

“新房,”鹿煜城說,“從前那套房子,一家三口住勉勉強強。怎麽,你還打算給我塞四口、五六口人進來?”

“哪來的五六口——”鹿時安說了一半頓住了,臉一下漲得通紅,往後一靠,看向窗外不說話了。

結婚了,生了寶寶,可不就是四五六口、三代同堂了?

可這也想得太遠了吧!這八字,還才剛落一點墨呢!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還有兩章大結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