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這一輩子
瑪利亞醫院的診廳當中, 徐妧抱着大衣,正和護士打聽謝允的去處,護士是個外國姑娘, 聽說是找謝允的, 還上下直打量着她。
徐妧只得跟她說, 自己是謝允的朋友,給他送大衣來了。
護士讓她在一樓候診區等着,轉身上樓了。
徐妧抱着大衣, 這就在候診區坐下了。
說是候診區, 這個時候的候診區也只是以屏風遮掩幾分, 後面放着一排凳子,在這樣的寒冬裏面,還有不少人在醫院裏進進出出。
徐妧靠了牆邊, 站住了。
強大如徐柔,也有心理崩潰的時候, 人在生老病死面前,真的很脆弱,如果是在現代, 那麽感冒還是什麽,都是不足為道的小病, 抵抗力也很好, 即使不吃藥,過幾天就好了。
可現在呢,不小心着了涼, 如果不及時治療,也會死。
還有徐柔的恐慌,也絕非是胡思亂想,民國時期,很多人都活不過五十,她的一生也不該這麽結束,徐妧輕倚在牆邊,低着眼簾,看着腳面。
沒幾分鐘,白大褂出現在了眼底,徐妧立即擡頭,對上了謝允的笑眼。
謝允脖子上面還挂着聽診器,兩手都插在白大褂口袋裏面,低眼看着她笑:“這是,給我送大衣來了?”
徐妧點頭,也眉眼彎彎,把手臂上的那件遞了他的面前。
謝允伸手接過,挂了自己的臂彎上面:“剛才去帥府,其實是有事才去的,可惜我到了那,光記着去看你,把正事忘了。”
他示意讓她跟着自己,當即轉身。
徐妧上前,與他并肩而行:“哈?什麽事忘記了?”
謝允淺淺笑着:“當然是去看顧良辰的,結果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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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妧被他逗笑,腳步輕快:“回去我會轉告二哥的,想必他也不會在意的。”
二人上樓,謝允的值班室在二樓,因為是晚上,他這個科室病人不多,值班室裏只有剛才那個護士在,看見他們走進來了,還對徐妧笑笑。
徐妧和她打了招呼,謝允挂了大衣,讓她坐。
護士很快就出去了,值班室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謝允給徐妧倒了點白開水,遞到了她的面前。值班室有點冷,徐妧攏着大衣,捧着水杯,坐了椅子上面。
謝允看着她,也坐了下來:“按說這個時間,你應該在宴會上面,和他們把酒言歡,怎麽來醫院了?有事?”
徐妧點頭,準備開啓傾訴模式 :“我媽這兩天心情不好,今天情緒最差,和她聊了會天,聽說商會的小吳突然因為破傷風死了,小吳的弟弟年紀更小,好像是拉肚子沒的,總之吧,我媽覺得人命賤如蝼蟻,好生沒趣。”
在醫院,看得最多的,就是生老病死。
謝允低着眼簾,嘆了口氣:“我一小身子不好,幾次都差點夭折,如果不是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面,怕是早就沒了,現在的醫療水平,很多人還意識不到菌群的存在,就比如說你說的小吳弟弟,他那麽小的年紀,那麽有可能就是因為喝了髒水,感染了細菌,當然他們不會意識到危險,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徐妧習慣了喝白開水,捧着水杯,輕晃了晃:“好人家的孩子,多半要喝開水,喝茶水,可是有很多窮苦家庭的孩子呢,平時喝山泉水習慣了,他不知道水裏很髒,會得病。還有,你看你們家定期會有人去驅蚊熏香,可不知道多少人到了夏天,看不住蚊子,說句不好聽的話,蚊子吸人的血,相互傳染病情,也是會死人的。”
是啊,這就是這樣個年代,沒有辦法的事情。
徐妧有點感傷,深切體會到了無力:“謝允,你覺得,有什麽辦法能改善一下這方面的防護措施呢,如果一點點做起,有沒有可能,讓醫療事業進步得更快一些?我可以出錢,不管是做點什麽,總要做點什麽才行。”
謝允想了下:“這件事應該和你爹說,他現在是醫學院的醫學會長,他也曾提出過,建立北城衛生部門,投入民生,建立公共衛生事務所,普及衛生知識,為醫學院招生擴招,只不過由于經費問題,這件事現在是擱淺的狀态。”
這樣的想法,和徐妧簡直不謀而合!
徐妧眸光頓亮:“他說得對,從基本防範到普及,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只不過……”
謝允:“只不過什麽?”
徐妧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媽那脾氣,她絕對不會和蘇醫生合作的,這部分經費的确是個問題,我手頭也沒有那麽多的經費支撐,你容我回去想想,有沒有什麽好辦法。”
能想辦法,那就是有幾分把握,這姑娘遇事不慌,就是個穩。
謝允點頭:“如果可以合作的話,你爹一定很高興。”
言歸正傳,徐妧不得不提醒她一句:“請叫他蘇醫生,謝謝。”
謝允是蘇醫生一手帶過來的,聞言頓笑:“你不必為了你媽,和他疏遠至此,其實他真的很想和你相認的,偶爾遇上,有幾分鐘的時間,都總要問問你的事。”
徐妧不置可否地笑笑:“一不留神,你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蘇醫生的陣營去。”
謝允:“想想你出生之前,蘇醫生才多大年紀,怕是還沒有我大,若非真情實意,怎麽會把你媽帶回北城,他只是無力保護你們,愧疚至今。”
如果說謝允是說客的話,那麽他是一個很稱職的說客。
徐妧并非十分讨厭蘇醫生,她只是對他沒有什麽感情而已,她今天晚上過來的目的有三,其一,是給謝允送大衣,其二,是剛才說出口的醫療建設問題,想要通過謝允說與蘇醫生聽,還有一個目的……
她聽了謝允說的話,也沒大往心裏去:“其實你不用勸我,真的,我和蘇醫生只是不熟而已,是我媽比較在意當年的事,不是我在意。”
謝允:“既然你不在意,那為什麽不能接受他呢?”
徐妧:“打住,不用勸我,尤其在這個時候,我媽最近心情不好,你知道的吧!對了,今天我還問了她檢查身體的事,她身體上出現了一點小毛病,你認識比較好一點的中醫嗎,給她調理調理身體。”
謝允怔住,随即點頭:“我幫你問問,明天一早給你信。”
嗯,他去問的話,最合适不過了,徐妧點頭,對他道謝,水不那麽熱了,她低頭喝了兩口,心肺當中,立即溫暖了起來。
這會有人來找值班大夫,謝允連忙出去了。
徐妧把水喝光,水杯随手放了桌子上面,值班室可真冷,她起身跺了跺腳,走了窗邊去,窗外還飄着雪,樓下亮着的路燈下,能看見一道道白線。
正是恨不得全身都縮在大衣裏面,外面腳步聲傳了進來。
她以為是謝允去而複返,沒有在意。
很快,一道身影打開房門走了進來:“我說謝允,你什麽時候能走?”
這聲音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過了,徐妧驀然回眸。
謝雲亭穿着一件黑色毛呢大衣,脖子上挂着一個灰色的圍巾,正站在門口,四目相對,他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醫院值班室裏遇見徐妧。
“你怎麽在這裏?”
“我給謝允送點東西。”
“哦,他呢,我那好侄兒幹什麽去了?”
“……”
他言語之間,總有點小小的不着調,徐妧往回走了幾步,謝雲亭輕車熟路地,已經坐了謝允的椅子上面。他交疊起雙腿,一副惬意姿态。
其實幾年前,在他屢次幫助蘇醫生試探徐妧的時候,她就和他劃清了界限。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時還鬧得挺不愉快的,因為他誤會她喜歡他了,之後他向她道歉,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和顧雲栖同謝允走得近一些,反而和顧雲亭沒有什麽交集了。
徐妧走也不是,留下來也不是,走了門口想出去,手從摸到門把手,謝雲亭一聲輕笑,成功讓她回頭。
徐妧把房門關上了,轉過來坐下了:“你笑什麽?”
謝雲亭看着她,笑意十足:“這幾年沒怎麽在意,你好像長大了一些。”
平常心,平常心。
不知道為什麽,謝雲亭總有一種玩世不恭的慵懶模樣,和她說話的時候,明明正常的交談,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能聽出些個調侃來。
徐妧平複了下心裏波動,試圖和他好好交談:“聽說你調到公署去了,還當了主任,恭喜恭喜。”
謝雲亭兩指在桌上敲了敲,自嘲地笑笑:“有什麽好恭喜的,這不是我想要的。”
徐妧想起在樓上時候,謝雲飛和顧修遠吐的口水,嗯了聲:“聽說了,謝允他爹好像為你的事挺上心的。”
謝雲亭靠坐在椅子上面,可能是察覺到冷意了,還拉着圍巾把自己半張臉都遮上了:“他上心的,只有我的婚事,我一日不結婚,他就一日沒個消停。”
按說到了他這個年紀,也該結婚了。
別說是北城的百姓好奇,那些姑娘們好奇,就是徐妧也想不通,謝雲亭這般妙人,為什麽一直不結婚。
不過,她不想再和他深談下去,兩手在口袋裏揉了一揉,這就站起來了。
“我去看看謝允。”
本來值班到晚上十一點的,徐妧說和他一起走。
她出來找了一圈,護士說說是有個老太太摔骨折了,謝允正忙着,一時間不能上來了。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徐妧就站在二樓的護士臺等着謝允上樓,能有二十多分鐘吧,謝允在樓下忙了一陣,上樓來了。
他十分歉意地看着徐妧妧:“你們府上司機走了沒有,我一時半會怕是走不了了,怎麽辦?”
說話間到了值班室,一開門看見謝雲亭了,頓時笑了。
謝雲亭站了起來:“你爹千叮咛萬囑咐,讓我來接你,怎麽樣,能走了嗎?”
謝允指了下徐妧:“三叔,勞煩您先幫我把妧妧送回大帥府去,回頭再來接我。”
謝雲亭的确是開車來的,此時看了看謝允,又看了看徐妧:“我送一送倒是沒什麽,只怕又生事端,你們回頭怪我。”
謝允不願與他浪費口舌:“行了,我知道了,以後再不懷疑你了,再說徐妧也看不上你,坐一次你的車,能有什麽。”
謝雲亭頓時失笑,扶着值班室的房門,側身相讓:“徐小姐,請。”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了。
好在這次來的目的達到了,徐妧也放心了,她跟着謝雲亭走出了值班室,謝允沒等坐下,樓下又來了新的傷員,他趕緊跟着護士走了。
徐妧和謝雲亭走得不快,反倒是謝允先下了樓了。
他腳步匆匆,白大褂被風帶起,走過徐妧身邊,還撞到了她的肩頭。
謝雲亭出去開車過來,徐妧站在診廳門口等着。
二人同車而行,他要送她回家,開始的時候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到後面還是謝雲亭先打破地沉默:“你現在和謝允很要好了?”
算是很要好了,徐妧點頭沒有否認。
窗外夜景迷人,各種顏色的燈牌應有盡有,她看着車窗外的迷離夜色,輕輕嗯了聲。
謝雲亭了然地笑笑:“我替我侄子問一句,是哪一種要好,在交往戀愛嗎?”
啊?
徐妧詫異回頭:“我們只是朋友。”
謝雲亭笑意更深:“我還以為你們要結婚了呢!”
都沒戀愛,結什麽婚。
徐妧瞥了他一眼:“你都不結婚的,怎麽看誰都像結婚的。”
路上有積雪,謝雲亭車開得不快,他專心看着前面,好半天才搖了搖頭:“人這一輩子太短了,如果不是找到有趣的靈魂伴侶,不是那種不在一起就會死掉的情深意切,結婚只是繁衍後代的話,那不如不結。”
說得對,徐妧也是這麽想的。
徐柔傷了大半輩子,看顧修遠平時欣賞徐柔,疼愛徐柔,憐惜徐柔,可他禁不住下半身的考驗,還是去了姨娘房裏,尤其是這個年代,如果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愛,那結什麽婚。
她沒想到謝雲亭表面花花公子,竟然和她想到了一處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謝雲亭沒再和她閑聊,一路開車到大帥府門前。
門前的馬車和轎車已經少了很多,徐妧下車,對他擺手道謝,謝雲亭沒做停留,開車就走了。
腳下的積雪踩得咯吱咯吱直響,外面天寒地凍的,屋裏是溫暖如春,徐妧再次回到洋樓,一進門熱浪撲臉,她脫下大衣,和門口認識的人打着招呼。
晚宴已經結束了,只不過還剩下幾個要好的人跟顧良辰說着話。
徐妧一進門,顧雲栖就看見了她。
他今日有朋友相伴,喝了不少的酒,此時癱坐在餐桌旁邊,徐妧走過他的身邊,他眯着眼睛,一把将她手腕抓住了。
顧雲栖仰臉看着她,臉色略紅:“徐妧,你是不是去找謝允了?”
徐妧沒有否認,嗯了聲。
他半個身子都伏在桌子上,袖口已經沾到了些髒東西,這可真的是醉了,不然他不會忍受這個,徐妧趕緊來扶他,顧雲栖可再也不是那個瘦弱少年,此時瘦瘦高高,扶起來了,怎麽架得動。
徐妧連忙叫了一聲:“大哥!二哥!香秀,快來個人搭把手!”
不遠處的顧良辰連忙撇下朋友過來了,顧雲栖此時整個人都靠着徐妧,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腳步亂動着,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還說着什麽。
顧良辰快步到了跟前,拉起了顧雲栖的另外一側手臂。
徐妧借了他幾分力,二人架着顧雲栖,這就往長廊的客房走去。
“今天晚上,讓他睡客房吧。”
“好。”
不過才上長廊,顧雲栖就掙脫了顧良辰的鉗制,他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本身還有點站不穩,光只握着徐妧的一邊手腕,還輕輕晃了晃。
“妧妧,你以後,能不能不要一個人去找謝允,說實話,我很介意。”
說的什麽酒話,徐妧沒在意:“我找謝允你介意什麽,別胡說八道了。”
顧雲栖見她語氣當中,渾不在意的,更是握緊了她的手腕:“我怎麽能不介意,謝允是我的朋友,他只能是我的朋友,也只能是你的朋友……”
這是什麽邏輯,徐妧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腕,顧良辰一邊扶着顧雲栖了,一邊握住了他的手,試圖借力發力,讓他放手。
徐妧有點疼了:“你放手……”
顧雲栖耳朵發紅,兩頰也都是紅的了,看樣子醉得不清:“我不放,我就不放。”
他念叨着,上前還把徐妧抱住了。
口中喃喃着:“我喜歡你,妧妧,你能不能也喜歡我多一點點?”
他全身都靠在徐妧身上,徐妧透過他的肩頭,撞上了顧良辰的沉沉目光,還不等動作,顧雲栖又踉跄一下,差點連帶着她也一起摔倒。
顧良辰一把扶住她們兩個,她趁機把顧雲栖一把推開了。
這算什麽事。
尤其當着顧良辰的面說這個,好容易建立起來的親情似乎受到了亵渎,徐妧是又氣又急:“顧雲栖,我看你是真喝多了,大哥二哥還有你,我們之間永遠都只能是親情,不會變……”
話音才落,顧良辰一放手,顧雲栖軟軟癱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