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皇都

次日寅時天微亮,白帝與左蒼狼等人就啓程出發趕往皇都。

馬車車廂內的座位上鋪了柔軟的滾銀邊降紫軟墊。

體弱的左蒼狼靠在左薇薇肩上透過卷起的銀白帷裳看支起的車耳擋不住的蔥郁。

馬車行在不平的路上不住的颠簸,讓原本存着三分睡意的左蒼狼更加昏昏欲眠。

但她又想到馬上就要回到讓自己又愛又恨充滿懷念的地方,還有……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于是驟然心痛的無以複加,鑽心蝕骨的痛楚讓她清醒着,一分睡意也無,微睜的雙眼隐隐有血絲纏繞。

一路上,左薇薇更是比旁人提心吊膽些,生怕肩上的人挨不過颠簸的路程虛症發作。這又是在趕路,王楠不會允許因為左蒼狼一人的拖延致使皇帝不能在午時之前得到救治。所以即使左蒼狼發作,白帝也斷不可能為她治療,只好旁的人細心些。

左蒼狼每每一小咳,左薇薇細長溫婉的柳葉眉就蹙得更深。

馬車辘辘而行,少時,前方有人大呼白帝。

随即馬車停了下來,坐在車廂外的白帝臉略側,隔着帷簾說,“是王楠,看樣子勿用多時我們就要到了。”

隔着朦胧的白簾看不清白帝的表情,左蒼狼當他與自己一樣是開心的,只有左薇薇從他清冷的嗓音裏聽出了幾分郁郁。

左蒼狼喜不自勝地坐直身子稍稍向前傾,連細濃的黛眉和秋水翦的眼都歡喜地彎了。

趕上王楠的軍隊,也就是說快到了!

她高興的過了頭,眸裏泛起微微波瀾,洌滟閃閃。

而左薇薇得知夫婿在前并沒有多大歡喜,只是顧念左蒼狼的身體,強制将她按回坐墊上,嚴厲的喝道,“将軍,不許再亂動了!”

可左蒼狼并未聽進去,敷衍地點點頭道好,目光卻一直膠在前方,好像要直直穿過前方的一切看到皇宮裏的那人。

見此,左薇薇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轉身囑咐同在車廂裏的婢女巧兒看顧好她,躬身打起簾子小心避過白帝下了車,徑直走向王楠所在的隊伍裏。

左蒼狼并不知道左薇薇此去意欲何為,只是端坐着呵呵傻笑。

不斷地念叨到了,快到了……

巧兒從懷中拿出雕刻紫藤的檀木盒打開,挑了其中最大的兩顆參苓白術丸放入胚花翠底碗中,用勺子碾碎後提壺用開水沖開,遞到左蒼狼面前,垂頭忐忑恭聲道,“将軍,該喝藥了。”

“嗯!我喝!”

她眉開眼笑,端起平日裏如何都不肯喝的藥湯一口氣悶下肚,也不要巧兒随後送至嘴邊的化甜的酸果。

她嗜酸畏甜。

想來是“生前”太過疾苦,過不慣太甜蜜的日子,連帶甜膩的東西都戒了。她也不大喜歡嬌嫩的顏色,但對氣頭上的左薇薇卻是言聽必從。故此,平日裏下人若能看到她着青衣或藍衣一定是左薇薇逼迫的結果。

那時,平淡對她來說也是無盡的折磨。

于是她不要平安,豁出命及所有為他收複邊疆,再苦再累,只要歸來見到他喜悅的面容她也是快活的。

她只有他,他卻可以有很多的“她”,甚至可以在後來不要她。

即便他後來會刻不容緩地大步奔去栖鳳宮與他心尖上的那人一夜溫存,盡管寒夜裏只有自己舉杯獨酌。

再後來,成為人質,失了與他的孩子,也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再後來的後來,被那位傾城絕絕的一國之母——他的心上人,喂下幾十條活蛇……最後,就是一杯寡淡的毒酒。

不多時,左薇薇哭喪着臉打了簾子鑽了進來,身後跟着依舊一身紋銀白袍的白帝,只是今日為了顯得莊嚴,将一頭散漫烏發用玉冠束起。那名巧兒的婢女略一颔首就退下。

“快到了嗎?”她看着他,歡喜地問道。

“嗯,前方不遠就是城門了。王楠早已替我們備好了通行令,保證我們可以進出無阻。但是……除你之外的人都可以露面待查。你,絕對不能出來!知道嗎?”

“嗯……”她心裏其實有些遺憾的,但是白帝言之有理,仔細想想還是乖乖的答應。

白帝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放松地靠着身後的軟枕閉目養神。

“與我說會兒話吧,悶甚。”她不安地摩挲柔軟的衣裙,垂頭低聲說着,像個孩子。

“可。”

“……”

“唔,白帝為何只着白衣?”

“歡喜。”

“……”

似是注意到她漸漸暗淡的眸光,白帝暗嘆一聲,右手撫上她的臉頰,道“我有一法,可以讓你在人前露面,只是……”

“蒼狼願意!”

她目光灼灼,白帝無法拒絕。

他輕扣身旁扶手的檀木,未己,一青衣仙童就自外過車耳遞來一包物什。

“這是?”

“蛟人皮。”

她目瞪口呆,全然不曾想到用來易容的東西如此血腥,連忙擺手道,“算了吧,不要了,我還是不出去了。”

白帝失笑,冷冷的聲音中摻了暖意,“你以為是從活的蛟人身上扒下來的?”

“難道不是嗎?”她不解地反問道。

“當然不是!我既已升仙便不能再生殺戮。”他順手将包裹打開,露出一個深藍的晶瑩剔透的盒子,打開裏面堆了不少李子大小的冰塊,而冰上有一片薄如蟬翼的雪白的圓膜。

溫潤如玉的長指挑起圓膜一角,那蛟人皮就被白帝捏在指尖,騰起絲絲的白汽,左蒼狼伸手去摸,被冰的一哆嗦。

“成年蛟人每年逢月圓就會聚集到岸邊褪下已老化的不再光滑的蛟皮……”

“所以,你這是從岸邊撿來的?”

“算是吧,不過也不全然。我與幾只蛟人有恩,這是他們定期供上來的。”

他撒謊了,老化的皮若想長久保持新鮮,除了要放在低溫中保存還需夜夜澆灌蛟人血。

這等同于将蛟人皮一次又一次從蛟人身上扒下。

王楠在外第二次催促二人下車時,左蒼狼才戴好蛟皮面具。

帷簾被一只素手撥開,刺繡并蒂蓮的銀白雪紡褶裙裹着折柳般的細腰還有委地的裙底下時隐時現的雪白繡鞋。再往上,雪頸上端的臉平淡無奇,只一雙熠熠生輝的淺棕瞳眸散發着灼人的光輝。

這便是易容後的左蒼狼了。

“薇薇。”

“哎!将……小姐。”

即刻起,左蒼狼不再是威風凜凜的大将軍,而是白帝親授的關門弟子。無論是何種層面上,左薇薇都應尊稱她一聲“小姐”。

王楠須入宮面聖,将白帝一行人領至将軍府——當年他賜她的府邸。

坐在正房大堂扶椅上看下人進出搬運行李,左蒼狼有些眼濕。

昔日自己剛入住将軍府時的場景與今日無二,只是清冷些,那是只有自己和薇薇。

左薇薇取了錦帕替她拭淚,柔聲道,“小姐,回屋歇息吧。”

左薇薇與巧兒一左一右攙扶着左蒼狼往廂房走去。

外面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太監尖聲喊道,“皇上駕到!”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是王允昭。

慕容炎來了!

左蒼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目,左手緊緊抓住左薇薇,或許還抓痛了她,但二人毫無所覺。

左蒼狼只覺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在分毫碎着痛着紮進肉裏,每一滴鮮血都急速在血管裏奔流。

她豎起渾身的“刺”,死死盯着院子裏那抹金黃。

他為什麽來了!

是王楠嗎?還是白帝!

此刻她竟誰也不信。

然後那抹明黃邁進了大堂,逆着熹微的晨光照亮了大堂的每一個角落。

四年未見,她聽到他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

“大膽,還不快跪下!”

那一刻,她歡喜的快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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