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色字頭上刀

這一晚,驸馬周元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興奮煩躁難以入眠。

秋聲館的林姑娘邀他前去做客!

往日林一閃那清媚絕倫,儀态萬方的架勢,周元春垂涎也只敢止于偷看兩眼,更何況她是小閣老的人,他哪敢真動半點手?能借着小閣老的名跟她搭上幾句話內心都能激動半天。

但就在前天,林姑娘派人送邀請函來,請濮陽郡主和他一起去府上做客。

這趟門要不要出,本來周元春本生有些猶豫。

因為他最近實在點子太背,又兼摔斷了腿。

要說腿怎麽摔斷,又是一樁倒黴事。

之前濮陽跟他吹枕邊風,說太子最喜歡馬,讓他在太子生辰的時候送馬,于是到處找馬,去馬市轉了好幾圈,終于,被他找到了一匹名貴的好馬。

那馬莊的老板說,這是外域來的大宛馬,經過**,不但能夠日行千裏,而且極通人性,能夠表演雜技。

說罷,當場讓馬朝他跪下前蹄,表演一個“叩頭下跪”給周元春看。

周元春大喜過望,花重金買下此馬,還悄悄在跟濮陽郡主報賬的時候多報了一千兩。

用這一千兩銀子,他又去西城的昆曲班子捧了個俏臉蛋的角兒,着實舒服了好幾天。

沒過多久,濮陽又跟他說,太子生辰臨近了,讓他先試騎一下那匹馬,再獻上去,以保萬無一失。

周元春又聽着做了。結果這一次,就發生了意外。

那匹無比聽話的馬不知道撒起什麽癔症,在他策馬提速的時候,突然發狂,後腿猛蹬往前滾翻,把周元春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他的腿就是這麽摔着的。

更倒黴的是,之前因為他買了好馬,尤其得意,到處宣揚把消息傳到太子耳朵裏,乃至太子都很興奮,在皇城遇見的時候還抓着他問周侍郎,那匹神駿究竟什麽樣,會那些雜耍?周元春為了獻媚奉承,自是把馬誇得天花亂墜。

現在,這馬瘋了,性情喜怒無常,獻上去若是把太子摔折了怎麽辦?

可是他先前把馬吹成那樣,別人都知道他要獻寶馬,現在若不獻上去,又成了欺騙太子之罪。

這幾天他去工部當差,他一瘸一拐,別人問他他也不敢回答,只說自己在家裏絆倒。

好在他懼內人盡皆知,同僚們都以為他是被濮陽揍的,也沒起疑心。

可是送給太子的馬給怎麽辦呢?

就在周驸馬最郁悶的這幾天,秋聲館那邊來了邀請函。

濮陽郡主意興闌珊地說:“算了吧,最近咱們家犯小人,諸事不順,還是少出門為妙。”

周元春不以為然:“是林姑娘邀請的,她可是同小閣老交好呢;你不是跟她也談得來嗎,還是去看一眼。”

濮陽:“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周驸馬一聽,花花腸子開始蠕動:單獨去?那豈不是可以和林姑娘獨處?

于是偷摸摸地開心了兩天,然後一大早就坐上轎子出了門。

濮陽郡主的侍女芳姑看他走了,禀報說:“郡主,姑爺他起一大早洗臉,特地打扮得油頭粉面,挑了好幾身衣服才出門,您真放心他一個人去?”

濮陽冷笑:“這賤狗骨頭想什麽我豈能不知,實話同你說,他摔瘸這幾天,實在是我過得最清醒的日子,以前我總是怨他到處去找女人,不肯在家陪着我,如今我發現他即便在家,也依然是一個惡心的賤男人。我巴不得他早點滾蛋,去禍害別的女人,走了正好。走吧,備轎子,別錯過了開演的時辰。”

說罷,就攜仆婢們出府,去茶樓看彩雲社的戲了。

這邊廂,心懷鬼胎的周元春到達秋聲館,差點沒被迷暈了眼。

一個嬌憨可人的小丫頭把周驸馬迎到正廳,就有侍女陸續給他端茶倒水,遞果盤。

這些姑娘一個個環肥燕瘦,青春可人,不像在郡主府,稍微樣子長開一點的丫頭都會被濮陽打發去外院幹粗活,剩下些歪瓜裂棗的伺候他。

及至林一閃出來,周元春下巴都掉了。

林一閃少有地穿着女裝,煙青色的齊腰襦裙,黑色長發整齊如光緞,用小支的青綢宮花把碎鬓發別上去,白瓷般的臉龐邊上停着一對光潤無比的珍珠。

“聽說周驸馬最近不慎傷了腿腳,不知情況是否嚴重。”

周元春喜不自禁,不顧儀态地站起來,裝模做樣地說:“一點點小傷,是周某不小心被家中門檻絆倒,勞煩姑娘挂心了!”

林一閃微微一笑:“是騎馬摔的吧?”

她稍加點頭微笑,那珍珠耳墜便一搖一晃,直晃蕩到周元春心裏去。

他大言不慚地說:“姑娘休聽旁人胡說八道!我的馬技很好。”

說罷,便觍着臉上去,想趁機靠近她一點說話。

結果突然迎面射來兩道寒光。

周驸馬愣了愣,駐足,這才看見林一閃身後斜側方站了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眼神冷得像冰刀子。

沈徵煞氣騰騰地盯着周元春看,搞得周大驸馬心裏的熱情之火冷了半截。

“這位是……”

“哦,還沒有來得及介紹,這是沈徵。沈徵,周驸馬光臨我們秋聲館,你也不和人打招呼。”

沈徵背着手走上前,橫插/在林一閃和周元春中間,人高馬大:“周驸馬,請坐。”

周元春讪讪,尬笑着坐下。

沈徵隔着一只茶幾坐在他旁邊,蓮序過來給兩人看茶。

“周驸馬,濮陽都告訴我了,你為向太子獻馬的事情發愁。我雖不才,別的不能幫上,但恰巧府裏也有一匹絕世的大宛馬,恰好跟你那匹是同一批,我帶你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後園的開闊地,馬被牽上來,果然骨骼舒展,精神抖擻,毛色油亮。

周元春心裏一喜,卻又轉瞬失落:“不成的,我的那匹還會表演雜技,太子爺問的就是這個。”

林一閃:“我的也可以啊。”

說罷,支使蓮序上去,牽引馬在各種指令下,下跪,帶人,騰躍,蓮序騎在馬上,一躍過了假山。

林一閃道:“我養了它兩年,坐,跳,卧,都聽人話。聽說周驸馬您的事情,我立刻将此馬牽出,預備助你度過難關。”

周元春驚喜萬分,先是看馬,而後上下打量着林一閃,露出垂涎的神色: “林姑娘,慚愧呀,你對周某的恩情,周某真是不知道怎麽報答才好了,周某,感激不盡!”

說着,便想要來拉林一閃的手。

林一閃揮袖說:“我不用你的感激,我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她退後一步,周元春撲了個空。

周元春觍着臉笑說:“林姑娘請說,只要姑娘的話,周某人一定……”

林一閃露出老成微笑的表情:“我要近二十年來工部的款項賬冊。”

周元春僵硬當場。

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林一閃口齒清清楚楚地說:“周驸馬,你在工部做管庫主簿,這點應該辦得到吧?”

她說完這個,連沈徵都吃驚地看着她。

周元春頭皮一麻,突然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了,趕快陪着笑容說:“姑娘別開玩笑,這萬萬不可的,小閣老管着工部,這件事若沒有他的首肯,你和我都得遭殃呀。”

林一閃鳳目斜睨:“那你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嗎。”

周元春慌了:“這不可的,不可的,這違反職責,超出我的權限,一旦被抓要出大事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林一閃盯着他的眼光,已經是死死的了,那份美麗不再勾魂攝魄,而是充滿威脅,令人不寒而栗。

一股恐懼油然而生,周元春吓壞了,冷汗滾滾,他用衣袖擦拭着。可是林一閃不斷進逼——

“周侍郎,你的馬摔人你不知道嗎,将這樣的馬獻上去會有什麽後果?你得罪太子,以後安能高枕無憂?”

“你一邊讨好太子,一邊跟着倪孝棠幹,這種首鼠兩端的事情倪孝棠怎麽可能容忍?你知不知道誰能救你,只有我。”

“你成日的跟在倪孝棠後面,難道不知道近日來沈徵得罪他的事情嗎。沈徵很快就會洗脫罪名,而且會有一條很好的出路。”

林一閃每逼近一步,周驸馬就吓得倒退一步,一直退到廊蕪的盡頭。

林一閃停住:“我能保沈徵,就一樣能保你。你懂不懂呀。”

及至太陽落山,周驸馬牽着一匹汗血寶馬離開秋聲館的時候,腿肚子是軟的。

畢竟,高中進士娶了皇親又順利攀附倪黨這棵大樹的他,他這輩子都沒想到會遇到這麽吓人的挑戰,一匹要人命的馬,讓他變成了間諜。

其實他也對林一閃的話将信将疑,可是,上次科考主考的事情,小閣老就在皇上那裏輸了一城,難道真是日薄西山?

慌,慌得很。

……

春夜裏涼風習習,蓮序心情暢快地捧了兩盞點心送去書房,給林一閃做宵夜。

蓮序:“主人真是神機妙算,可惜兩匹好馬,全給那好色鬼糟踐去了,虧得我們訓練了兩年,想起來很心痛呢!”

林一閃擱下筆,笑着說道:“如果能就此釣到周元春這條大魚,也是劃得來的。”

一旁沈徵聽出了什麽,問道:“什麽兩匹,不是一匹麽?難道……周驸馬墜馬也是你的設計?”

蓮序咯咯笑道:“你還不算太笨。那兩匹馬玩雜耍的時候本是一起訓練的,唯一不同是,分開訓練的時候,其中一匹訓練它聽到哨聲就摔人!主人買通馬市老板,誘引周元春買了那匹瘋馬,卻留下這匹好的,讓那個好色鬼摔了個大跟頭。”

而周元春之所以會墜馬,是濮陽郡主身邊的侍女芳姑,故意在旁邊吹哨,激發了馬摔人這個動作。

芳姑是林一閃安插在濮陽身邊的眼線,而濮陽,早就因為對周元春的極度心灰意冷和痛恨,跟林一閃站到一邊,是她賣力地吹枕頭風,促成周元春一系列買馬試馬的舉動。

畢竟,只要周元春摔斷腿哪兒也去不了,他就會比從前安分許多,不到處去沾花惹草包養外室;更不能管束她去哪,她可以省不少心,快快活活地去聽萍生的戲。

沈徵對林一閃非常震驚,她的布局的竟然會這樣早!

蓮序:“主人,我還是不明,這些賬冊您不是可以通過東廠的特權拿到,何必要非要從周驸馬下手。”

林一閃:“那樣必然會為倪孝棠所知。更重要的是,我要的不僅是賬冊,而是周元春來把它獻給我,這是周元春的投名狀,只要他違背職責幹了這一次,以後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要的是這個。”

這番話像一把懸在頭頂的無情利刃,直叫沈徵後心一涼:

——她說得對,有一就有二,只要屈服一次,就會不斷被她掌控,我決不能聽信她的話,為她所驅馳任何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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