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要你陪綁
“給林役長道歉。”
沈徵居高臨下,還有點欣賞态度地看着倪孝棠。
倪孝棠吃了好幾口水,抓着河岸掙紮:“我道你嗎的歉!林一閃就他嗎是一個表……”話音未落,沈徵一只腳就狠狠踩上了他的右手。
嗷嗚!倪孝棠慘痛地嚎叫起來。
沈徵面無表情:“道歉。”
倪孝棠咬牙切齒:“你可別笑死老子了,你別是把她當成什麽聖人仙女了吧?一個廠督太監的傍家兒……嗷嗚!”
沈徵的靴子在那只手上狠狠碾了一下:“道歉!”語氣愈厲。
倪孝棠雙目血紅,身子在河水裏載浮載沉,死死猙獰地朝上盯着沈徵。
林中蟬鳴陣陣,聒噪不絕。
谷地南北延伸,另一處的河谷下游,林一閃和倪亨兩人分花拂柳,找尋出路。
倪亨一邊找路,一邊用餘光緊盯林一閃。
他知道這個女人詭計多端,若不是受了傷,他還真沒點信心和她單獨走在野外。現在要盯着她的原因是,林一閃作為他手裏的人質,而自家老爺倪孝棠作為沈徵手裏的人質,這樣大家才能互相放心地分開合作。
“大管家這般盯着我瞧作甚?我臉上有路嗎。”林一閃用樹枝撥開前方的一處灌木,神态閑閑地說道。
樹林裏的光束照下來,落在一團不明物上,林一閃不等倪亨說話,就露出了驚喜之色:“快來看!”
倪亨也湊上去。只見一團禽類的屍體,剛死不過兩三天的樣子。
林一閃從袖籠裏取出匕首,将死雞內髒剖出,打開它的胃。
“這只雞是被黃鼠狼所咬死,你看,它吃的是谷粒。”
死雞胃中,尚有未消化完全的谷物。
林一閃:“這是一只黃鼠狼偷出來的家養雞。”
倪亨反應過來:“既然如此,附近一定有人家居住!”
林一閃:“對,咱們再往前找找,我去河邊洗刀。”
河邊,倪亨拄劍坐在一塊大石上,看林一閃彎下颀長的細腰,清洗匕首。
倪亨一時有感而發:“林姑娘,不是我說,您可比那位藍姑娘好相處得多了。”
“是麽,你怎麽知道,你又沒跟我處過,”林一閃背對他,笑着道,“還是說,倪管家想跟我處一處?”
倪亨:“?”
她舉起尺長的匕首對着光看,清洗幹淨的刀片在太陽底下,反射出一種炫目的光,将她微笑的臉龐照得絢美無暇。
“倪管家,我知道您為人勤懇忠心,又身懷絕技,這麽多年在小閣老手下打點得裏裏外外不無妥帖,可是……恕我直言,那又怎麽樣?在小閣老眼中,你仍然不過是他手裏的一把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此時此刻,聽懂了林一閃話意的倪亨,臉上浮起一絲輕蔑的冷意:“林姑娘該不會是想要策反我,讓我背叛我們家老爺罷?”
不等林一閃說話,他便道:“林姑娘,別說我全家人都在府裏頭供職,我幾個本家兄弟都靠着跟倪家沾邊兒在外面做起了買賣,就連我親媽和婆娘,都住在下屬倪府的田莊裏擔任管事。這一切都是托了太爺和老爺的福,我要是豬油蒙了心,腦子昏了頭,放着這麽些富貴舒坦日子不過,卻想着背叛老爺,豈不是茅坑裏點燈,找屎?”
林一閃嫣然一笑:“可是,倪孝棠對你當真這麽好,那你這條腿又是怎麽斷的呢?”
倪亨臉色一陰,他低下頭,看向自己以不正常的姿勢蜷曲着的右腿。
自從這次傷好起來以後,這條腿就落下了終身的殘疾,一輩子要一瘸一拐地走路。
林一閃:“你這條腿是為我而斷的吧?倪管家,你心裏很清楚,你是這麽多年勤勤懇懇伺候在小閣老身邊的人,而我,卻時不時要算計他;他為了對付我,派你收買死士暗殺我,這我能理解;可是,我只要稍微上門跟他服軟認錯,低頭說兩句過年話兒,他便把一切推在你的頭上,打斷你的腿給我出氣,這你能理解麽?”
倪亨陰聲怪氣地道:“小的只知道忠心為主人家辦事,不會這些谄媚言辭,即便為主人擔上些事兒,吃了小人的虧,也不會像婦道人家一樣心存怨怼。”
林一閃笑起來:“倪管家,您可真是一等一的忠心,大度!我都忍不住要給你鼓鼓掌了。”
倪亨則一臉深恨地望着她溫潤動人的臉龐。
林一閃話鋒一轉,又道:“可惜這份忠心、大度,在你們老爺眼裏,一錢不值。”
倪亨攥緊了拳心。
林一閃:“你們老爺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誰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利益,他就會靠向誰;反之,就會被無情舍棄;你全家人都為他賣命又如何,能抵得過一個我可以為他帶來的好處嗎?”
倪亨一語不發,緊緊盯着林一閃,他有些弄不明白林一閃的用意了。
林一閃:“不若這樣跟你說罷,我這一趟已經下決心要對付倪孝棠的,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到時候,我贏了,你要陪綁;我若輸給他了,死了,宮裏問罪下來,就算他能擇幹淨……呵呵,你覺得他會頭一個找誰替他擔罪受死?”
一股涼意從後心升了起來,倪亨的臉色頓時沒有先前那般強硬了。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兩下,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林姑娘,這荒郊野嶺的,您何苦非要跟我家老爺作對呢,那樣對您有什麽好。咱們又不是敵人。”
林一閃冷冷:“實話和你說吧,他這回來的目的我全知道了。”
倪亨又是臉色劇變。
林一閃:“我不殺他,他也要想法對付我的,所以我和他之間,非你死我活不可了。你還有個機會做選擇,是跟着我躲過這一劫,還是繼續跟着他。”
她回頭,沖倪亨露出了柔和的神色,曼聲說道:“你要知道東廠和倪府不一樣。我們為督主辦差,就是為皇上辦差,身上有公職,每歲有薪俸,生殺大權由君父定奪,不是誰說挾持就可以挾持住的。你看倪孝棠他雖然心中恨我,卻始終瞻前顧後不對我下死手,皆因投鼠忌器之故,你要是肯聽我的話,我就将你舉薦給廠督,他不會虧待你的。”
倪亨的一對三角眼不停地飛轉着,他看了林一閃好幾眼,又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似是經過了一番艱難的內心掙紮,他擡起頭來,問:“姑娘要我怎麽個聽話法?”
林一閃:“我先問你,我跌落陷坑的時候,你刺我那一劍上是不是有毒?”
倪亨也是個玲珑人,趕緊道:“姑娘冒犯啊,那是小閣老的意思,劍上的毒藥也不致命,就是教你一個月內筋脈封鎖,使不出武功。”
原來倪孝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算計,故而在山洞單獨和林一閃相處,也不擔心她加害。
林一閃點點頭:“你還算很老實,值得我的信任。那好,我也不叫你立刻把解藥給我,因為此時你未必對我完全放心。這樣吧,今夜子時,我以老鸹叫為信號,你就出來找我,到時候我會告訴你如何兵不血刃殺了他,然後把罪名嫁禍他人的計劃。”
倪亨:“嫁禍別人?姑娘說的是……”
林一閃抿唇一笑:“除了沈徵,世上還有誰會如此地恨他呢?倪孝棠死于他手,合情合理,屆時你我只要回朝複命,你繼續回到倪府為我卧底,享受倪家給你的田土錢財,而廠督那邊,自有你一份長久的好處。假以時日,升官升職,大展宏圖,倪府的小小樊籠豈能再拘束你?”
倪亨作驚喜狀道:“不愧是姑娘,安排滴水不漏。小的服了。”
林一閃:“那我們趕着些回去,別時間久了教他們懷疑,記住,今夜子時。”
倪亨連連稱是,在林一閃轉身先走之時,臉上複又流露出陰霾之色。
*********
河水自北朝南,湍急流去。
洶湧的河水中,倪孝棠浮浮沉沉,死命掙紮。
他的雙手被沈徵的腰帶綁了,牽着那一頭的沈徵,在岸上故意拖着他,像是釣魚一般戲耍着他洩憤:
“你道不道歉?再不出聲我可松手了。”
倪孝棠狼狽不堪,但竟然骨氣很硬,低聲沖他咆哮:
“沈徵,你也不過痛快這一時了,你壓根動不了我。我死了,你沒法向朝廷交待。”
沈徵:“沒錯,我是不能殺你,但是折磨折磨你又能奈我何,被你殘害的忠良不計其數,這一點點苦頭你就受不了了?”
倪孝棠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樣只會更快害死林一閃,你知道為什麽嗎?”
一個浪頭打來,把他拍下去灌了幾大口水,又濕漉漉地掙紮浮上來——
“你知道為什麽林一閃舍身救你,替你擋了倪亨那一劍嗎?”
“因為她刺客出身,武功爆發于一瞬的力量雖然高過你,但是比拼耐力卻不如行伍出身的你,她的身體不足以支撐在叢林裏長途跋涉後還要跟倪亨對戰之力,所以她選擇用你來保護她,留給她更多時間休息和思考怎麽擺脫我。”
“如今你把精神體力消耗在這,等會倪亨回來了,看到你如此虐待我,能給林一閃好受嗎?以你現在體力精神,确保能打敗他嗎?”
倪孝棠一張俊臉蒼白虛弱地沉浮在水上,但是精神卻保持着高度的清醒集中,他的話,也深深讓沈徵心驚了。
沈徵想,他說的都是實情。
頓時有些後悔。自己怎麽這般沖動,為了一時氣憤,卻不顧林役長的安危。
倘若倪亨這會兒回來,知道了,那林役長豈不如他所說,很危險了?
這樣想着,他又看了一眼河水中的倪孝棠,這會兒似乎已經沒了掙紮的力氣,虛弱地半漂着。
沈徵趕緊往回拉繩子,趁着林役長他們還沒回,趕緊把他拖上岸。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身後響起了倪亨和林一閃的聲音:
“老爺!”“小閣老!”
沈徵:“!!!”
倪孝棠:“。”口吐白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