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冷宮舊事

廢後诏書頒下的時候,滿宮嘩然,誰都沒想到不久前還風風火火整治宮闱的皇後,會被皇帝厭棄,封號地位一黜到底,直接将人打發到冷宮去了。

冷宮是什麽地方?進入那個地方幾乎意味着再無翻身的可能。後宮衆人或詫異疑惑,又或嗤笑冷眼,都縮在自己宮裏看熱鬧,只有剛晉封為修容的廣芸是真的難受極了,她聽到消息打碎了手裏的茶盞,顧不得旁人如何看她,跪在正和殿門前欲為皇後求情。

但不想正和殿的燭火着了整夜,卻根本沒打算放她進去。初冬天寒,廣芸身子骨熬不住,不到一個時辰就倒了下去。

“主子,您這是做什麽呀,皇上聖旨已下,不可能收回的。”婢女芳绡急紅了眼。

廣芸掩着唇咳了兩聲,面色蒼白:“娘娘對我恩重如山,她出了事我不能袖手旁觀,別人怎麽做是她們的事,我不能沒有良心。”

芳绡跪在她身邊勸道:“主子,您再這麽跪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而且您在正和殿跪着,皇上若怪罪下來又該如何是好?”

廣芸心裏也畏懼,然而皇後音容猶在腦海,溫柔教誨點滴入心,皆是皇宮中最溫暖的所在,她想起兩人相處的畫面,心底突然生出許多勇氣,支撐着她跪直身體。

看着殿門,她渾身發冷,從前母親說皇宮是最寒涼的地方,她還不信,哪怕進了宮,她依舊不以為然,因為她親耳聽過、親眼見過世間最美好的感情,禦座上的兩人伉俪情深,是六宮乃至世間之表率。

可是這一切都在一張廢後诏書下化為烏有,她還記得謝柔談起皇上時,眉眼溫柔如水,所有的叮咛和囑托都是關于皇上的。

那個人怎麽能辜負這樣一個女子?

“皇上,皇後溫柔仁慈,多年來侍奉您左右,盡心竭力,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寬恕娘娘,從輕發落!”她不能面聖,就只能在門外說,芳绡替自家主子吊着一顆心,額頭上冷汗如雨,跟着叩頭。

廣芸心中焦急,見怎麽說都無人回應,只得道:“前朝争論皆因嫔妾父親而起,但那是一人之言,不能以偏概全,還請皇上三思。”

芳绡聞言一愣,欲哭無淚的拉住廣芸,心道,娘娘是瘋魔了麽,竟然連老大人的面子都不顧了,這要讓大人知道,怕是要背過氣去。

不過說了這麽多,殿中終于有了動靜,只見朱門開合,卓海走了出來,道:“娘娘,這外頭天寒地凍的,您小心身子,皇上知道您的來意,也清醒着呢,這不,讓小老兒帶句話出來。”

廣芸擡眼,眼眸還未亮起光芒,就聽卓海把話接了下去,道:“聖旨已下,沒有收回的先例,娘娘請回吧。”

廣芸一怔,滿臉無措。

卓海嘆着氣搖了搖頭,囑咐旁邊的小太監們:再有來正和殿的,不管是哪個宮裏的,直接打發回去。

奴才們紛紛應諾。

等再回頭,廣芸已經踉跄的站起往回走了,卓海擺了擺手,重新關上了殿門。

殿中,蕭承啓負手而立,望着窗外不知在看什麽,卓海進來時腳步很輕,沒有驚擾他。

“皇上,都準備好了。”他說。

蕭承啓默然。

此刻的謝柔并不知道正和殿前發生的事,她正帶着雲姑和雀兒躲在冷宮裏烤紅薯。

冷宮荒涼,幾人圍爐卻不寂寞。離了小廚房,她也沒讓暗衛大張旗鼓的送吃的,只塞了幾塊紅薯進來。起先雀兒還嚷嚷着辛苦,等紅薯烤完了,吃得最快的卻是她,雲姑笑她沒出息。

三人嬉鬧如常,烘熱了這片冰涼的天地。

“娘娘,咱們今晚離開嗎?”雀兒抱着膝道。

謝柔道:“嗯,等太陽落山的時候。”

雀兒點了點頭。

雲姑比雀兒要細心一些,問道:“皇上派遣了暗衛來接應?”

謝柔點頭,她知道他一定會這麽安排的。

按理說聖旨頒下,她們就可以離開皇宮了,但謝柔和蕭承啓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更妥善的處理方式,那便是先到冷宮來一趟,讓六宮耳目看到,然後再商議離宮事宜。

兩人沒有見到對方,但想法竟一模一樣,她帶着簡單的行囊進了冷宮,蕭承啓的信緊跟着就傳了過來,他讓她等,等暗衛把一切安排妥當。謝柔自己也想等一等,只不過盼的人不同。

她以前來過冷宮,那時候沒有人和她作伴,她被關在屋子裏天天數地磚,前皇後指使手底下的莊嫔,派了個奴才在外叫嚣,仗着冷宮無人,每日變着花樣罵她,她那時心态還不錯,聽着惡言惡語,全當聽戲,只是夜深人靜時難免寂寞。

上一批關在這裏的妃嫔已經去世,只留下鋪滿枯草的院落,夜裏的風吹過,晃動草木的聲音仿若耳語。冷宮裏有很多傳說和故事,大抵都和這些絕望的妃嫔有關,她們關進來是正常人,日子久了就瘋魔了,有人接受不了從天上掉進地獄裏的差距,有人是眼看着希望漸漸熄滅而痛苦,她們到死的都沒等到心上人接她們回去,九五之尊并不在乎身邊圍繞的是哪種花。

謝柔沒有這麽凄涼的心境,卻也希望有人帶她離開這裏。

蕭承啓是在一個雨天來接她的,他來得急,身上都被綿綿細雨打濕了,小太監在後面舉着傘追着他跑,一路追進了冷宮,他進了屋子,環顧四周,看見她的時候目光一滞,臉色比她還白幾分。

“你還好麽?”他皺着眉問。

她點了點頭,其實心裏溫柔得一塌糊塗,她想她比那些妃嫔好多了,想等的人就一定能等到。

他說,你受苦了,總有一天他要把欺負他們的人都送下地獄。

沒過多久,欺負她的莊嫔就受到了懲罰,莊嫔死得時候眼睛瞪得老圓,謝柔雖然不怕,但心裏有陰影,年少的蕭承啓豎起一掌在她眼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若是害怕,就看着我,別看她。”

謝柔一笑,與他玩笑:“陛下處事越發幹脆,嫔妾覺得與其怕個死人,不如怕陛下。”

他難得笑得開懷:“我全當你在誇獎我了。”

那時的少年還沒有如今的威勢,喜怒哀樂在她面前展露無遺,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越來越像個合格的君主,少了幾分肆意,就連他們之間的稱呼也從“你我”變成了“皇上和皇後”。

時間越久,越是小心翼翼,她也越發像一個可有可無的盟友。

謝柔望着窗外的草木,安靜的思量。

她在冷宮裏等了一天,雀兒紅薯都吃了三個,外面園子裏依然沒動靜。

這次身邊有陪着她的人了,然而想見的人卻沒來。

連雲姑都覺得奇怪,她們都已經準備離開了,皇上竟還不曾露面,未免顯得太過冷漠了些。

“娘娘。”雲姑喚了她一聲,想說“別傷心,莫在意”,可事到如今,怎麽可能不在意。

謝柔卻只是笑了笑。

最終蕭承啓沒來,來的是暗衛卓生和卓遠兩人,卓遠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腰上配着短刃和□□,率先向謝柔行了一禮,道:“奴才奉陛下旨意送娘娘離宮北上。”

是熟人了,但出了這道宮門,她就不再是皇後,念着衆人一路辛苦,謝柔微福了一福,道了聲“多謝”。

卓遠和卓生齊齊怔住,趕快道:“娘娘不可,奴才們怎敢受娘娘的禮。”

謝柔道:“以後我便是普通百姓,與皇宮再無瓜葛,這個禮是應該的。”

兩人面面相觑,不敢接茬。卓遠和謝柔相熟,更是莫名從她話裏聽出了其它味道——

怎麽覺得,皇後娘娘有點火氣啊。

兩人也沒敢多說,打了個哈哈将話題繞過,直接将出宮的細節和謝柔說了,然後問她:“娘娘還有什麽要帶的東西嗎?”

謝柔道:“我印象裏沒有其它的東西了,不過出宮前也勞煩你再跑一趟,代為檢查私庫和宮門,以防疏漏。”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卓遠立刻領命。卓生則帶着謝柔三人上了角門的馬車,往近郊長亭走去,周圍樹影重重,看起來寂靜無比。

“娘娘莫擔心,陛下派了一隊人馬護送娘娘,皆是暗衛裏的好手,等卓遠回來,咱們便可以出發了。”

謝柔淡淡道:“皇上想得确實周到。”

提到皇上,卓生閉上了嘴。他也察覺出不大對勁的地方了,據說臨近皇後離宮的這半個月,皇上根本就沒見過皇後,好歹多年夫妻……

這時雲姑的聲音響了起來,道:“娘娘,皇上會來嗎?”雲姑和雀兒亦是越等越覺得詫異,掀起馬車的簾子往後瞧,心裏也有幾分焦急了。

謝柔卻笑了笑道:“會來的。”神色一改冷宮裏的模樣,變得無比肯定。

雲姑和雀兒皺了皺眉,連卓生都回頭看了她一眼。

謝柔話說半句,沒有解釋,原本的火氣被強大的氣場覆蓋,讓人輕易便能相信她說的話。卓生也被她神情所攝,不由好奇起來。

事實證明,皇後出了皇宮,依然是厲害的女子。不到半個時辰,後面就響起了馬蹄聲。

蕭承啓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卓生、卓遠:皇後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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