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長路告別
拽着缰繩,蕭承啓停在了馬車旁,他穿着一身便衣,後面只遠遠墜着四五個暗衛,看去行色匆匆。
看着馬車上的女子,滿腹言語突然都消失不見了,蕭承啓口中發幹。
謝柔打簾下車,裹着披風袅袅婷婷的站在馬前,問他:“皇上特意追來,是有什麽話想和民女說麽?”
蕭承啓抓着缰繩的手緊了緊,道:“你忘了帶它。”張開手掌,露出細長的匣子,匣子裏是個刻着木蘭花的白玉簪子。
謝柔道:“多謝陛下。”
蕭承啓張了張口,準備說些什麽,謝柔的下一句卻已經跟上,道:“外面天涼,陛下出宮不妥,還請陛下快些回去罷。”
蕭承啓懵了。
謝柔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蕭承啓背後的卓遠悄悄向卓生豎起大拇指:高,敢這麽跟陛下過招的只有皇後娘娘了。
他是知道來龍去脈的,皇後讓他回去檢查私庫和宮門,他當然不只要看這兩處,看着看着就查出了疏漏,桌上那匣子不正是皇上賞賜給皇後的麽,于是他心頭一動,立刻拿着東西往外走,然而走到一半他突然反應過來皇後的意圖,這分明是故意落下的吧?皇上的賞賜不就是皇上送的東西,皇後是想讓皇上再送一次?
虧得他腦子靈活,沒将這東西直接送出宮,而是拐了個彎送到了正和殿。皇上一瞧,果然坐不住了,換了衣服就奔出來。
卓遠覺得,自家陛下被牢牢地捏在皇後手心,就像風筝一樣,飛多遠,那根線還在皇後那裏,這麽一想,他心裏服氣的不得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蕭承啓早就坐立難安了,那簪子純屬點燃火石的那把火。出宮的時候,他攥着匣子心頭空茫,腦海裏有聲音催促着他追出去,也有聲音将他按在椅子上。
半個月不見并不是他冷心絕情,而是不敢,怕見了她會做出違背諾言的事,會想讓她留下來。他近日腦中混沌,開始看不清兩人的關系,離她出宮的日子越近越不清晰,這種感覺讓他莫名的不安,乃至見了她,因着思慮不清,連要說什麽都忘了。
謝柔似乎沒想等他,轉身就欲重回車上,蕭承啓心中一急,叫道:“等等。”
謝柔站住了,她心裏有氣,更是無奈,現在兩人見一面,都要她千方百計的設計,他為什麽就不肯往前多走一步呢?那個曾經在夜裏翻窗而來的少年又去了哪裏?
然而謝柔終究心軟,不忍心這般囫囵告別,就對他道:“陛下,我們去亭中說話?”
蕭承啓正有此意,于是點了點頭。
兩人一同走進了亭子。
“陛下,您穿得單薄,不如我們長話短說?”謝柔道。
原來她不是想趕他走,她還是關心他的,蕭承啓凍僵的心思好似活絡起來,勇氣也多了一點,道:“北上路途遙遠,你還是第一次出遠門,朕來送送你。”
“多謝陛下,”随後話鋒一轉,謝柔向他眨了眨眼睛道,“不過陛下小瞧了我,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蕭承啓一怔。
“我十二歲那年,為了救哥哥,跟着流民一路到鳳陽,那才是我走過最長的路。”
蕭承啓無言,這段過去他大體是知道的,只是此時此刻提起,別有意味,她曾經跋涉千裏來到他的身邊,現在同樣要這般離開,一來一去,酷暑寒冬,中間隔着八年歲月,那是和他一起打拼的光陰。
打開了話匣子,謝柔順勢說了下去:“陛下,您知道嗎,我剛來鳳陽的時候很忐忑,拿不準自己有沒有機會進宮,也不知進宮以後能不能實現心中所求,那時皇上對民女來說,就像永遠觸碰不到的穹頂,我拼盡全力也許都無法靠近。是您給了我機會,讓我站在後宮最高的位置上看風景,救家人、救自己。”
那個女孩子所求不多,原本只是想救兄長一命,是少年的出現,給了她夢想,過往畫面早已刻在她記憶裏,并着感情日漸沉澱,她沒有說過,卻直白的存在。
“你做得很好,是你給了自己機會。”蕭承啓低聲道,他覺得自己沒有她說得那麽好,他什麽都沒給過她,包括正常的夫妻之情。
謝柔目光溫柔,搖了搖頭道:“陛下,世道紛雜,沒有人可以獨自成長,何況一個女子。”她曾設想,假如不是面前這個男子,她的日子還會這樣好過麽?答案是不會。從小在蠻國長大的他,雖然早早在心裏豎起了一道牆,卻也曾為她打開一道窗,那些年他的守護和包容,她都看在眼裏,所以哪怕他現在不願意走出來,她也願意等。
緩緩的,心頭被密密麻麻的情愫圍繞,她擡起眼,認真的看着他,說:“這些年,我過得很快活,因為有陛下在我身邊。”
“這句話藏在我心裏很久,陛下來了,我想說給您聽。”
蕭承啓霍然看向她,握拳的手忽而緊了一些,聽她狡黠的笑了笑道:“幸好等到了。”
“你……”蕭承啓心髒咚咚的跳,突然口幹舌燥。
謝柔似感受到了他內心波動,沒有就番話說下去,沒有逼他,只道:“這些是民女肺腑之言,陛下若不喜歡,可以當作沒聽到。”
這怎麽能作假呢,蕭承啓一顆心早被眼前女子揉得亂糟糟一團,不禁氣悶。
謝柔在心裏無聲的笑了笑,真是個……傻瓜呀。
“陛下,以後山高水遠,民女不在您身邊,您要照顧好自己。”
蕭承啓點了點頭,半天憋出一句:“你也是。”
謝柔沒說話,起身莊重的行了大禮。
她說:“民女願皇上福壽綿延,一生平安。”
雪白的披風迤逦在地,像盛開的木蘭花,他看着她,眼中發澀。
夜幕四合,她最後望了他一眼,轉身走下石階,茫茫天際忽然飄起細小的雪花,落在兩人臉上,化出小水珠。
她先前估計得不錯,這場離別果然是在初雪時到來。可惜她最想聽的話,依然沒有聽到,不過沒關系,他來了,就好。
意料之外的是,在即将踏上馬車的時候,背後的男子再度出聲叫住了她。
有點躊躇,又有點不安的問:
“你……會給我寫信嗎?”
他踏出長亭,肩上落了一層薄雪,目光明滅的問她:“你可願意?”
她想起兩人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他也曾這樣開口詢問,那時他幾乎一無所有,但望來的視線卻格外堅定。
那細微的改變,可是因為她麽?
“好啊。”她這樣回答。
卓海趕到時,兩側的暗衛已經點亮了手裏的燈,寬敞的馳道漆黑一片,幾盞燈像浩瀚星海裏的星子,在風雪裏搖搖晃晃,指引着宮城的方向。
蕭承啓就站在路邊,頭發和衣衫上都鋪滿了雪花,卓海不知他站了多久,只是遠遠望去,形單影支,周身氣息比以往更清冷些。
他将黑色的裘衣披在他肩上,蕭承啓方如夢初醒,回頭看了他一眼。
“陛下,回宮吧。”
蕭承啓沉默着點了點頭,重新上馬踏入宮城的陰影,晚上的雪下得要更大了一些,寒氣襲人,他忍不住伸手攏了攏裘衣,突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作者有話要說:謝依依:不說就算了
蕭直男:哦……
謝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