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路上見聞

馬車一路駛出鳳陽,天光從雲層鑽出來的時候,一行人已經走到了鳳陽郊外。謝柔将簾子拉開條縫隙,見兩側的樹林一眼望不到盡頭,松柏還是郁郁蔥蔥的樣子,雪落在枝頭晶瑩剔透,和皇城裏的景致完全不同,一時看得出神。

“小姐,外面光禿禿的有什麽好看的?”雀兒問。

謝柔抿唇道:“久不出宮,我都忘了城外是什麽樣子了。”

雀兒笑道:“那小姐這一路可有的看呢,我聽說再往北樹林越來越少,有大片的沙海,風吹過會送來駝鈴聲,日頭落下沙丘時,天外還能看見飄浮的樓臺城廓,可有趣了。”

雲姑在鳳陽長大,是頭一次聽說如此玄妙的東西,雀兒這麽一描述,勾起了她的幾分好奇:“雀兒,你這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我怎的沒聽說過呢,飄浮的樓臺城廓又是什麽?”

雀兒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知道咱們要去沙城,我就偷偷的問了邊關來的人,他們都這麽說。”

雲姑訝異道:“那豈不是和蓬萊仙境有的一比?”

雀兒笑道:“可不是嗎。”

又道:“若真有仙境,咱們就騎着駱駝去追,萬一能追到呢,還能去仙境裏瞧瞧。”

前面的話聽着還有點譜,後面這句就跑偏了,衆人聞言笑起來,只當她天真爛漫。

“姑娘,沙城外的沙漠屬于圖坦蠻國,你若當真騎上了駱駝,怕不是要追進敵人大營裏去了。”卓生此刻回過頭來,也笑呵呵的逗她。

雀兒立刻皺起眉來道:“按你這麽說,到了沙城只能看看關外風景,連駱駝都不能騎了?”

卓遠微笑着接話道:“駱駝雖不一定能騎上,但是馬匹卻是有的,屬下聽說大将軍在邊關新設了一處馬場,等咱們到了就能看見。”

雀兒道:“那馬場是不是很大?”

卓遠道:“本是戰事所需,設在了開闊而隐秘的地點,場地似乎不小。”

雀兒這才開心了一些。

“雀兒姑娘會騎馬?”卓遠問,雲姑也向她看過去。

雀兒吐了吐舌頭,神秘地道:“我可不敢班門弄斧,這裏有高手在呢。”說着看了謝柔一眼,兩人相視而笑。

卓遠和雲姑皆是一怔,忽見倚在窗邊的謝柔直起身,輕聲道了句“停車”。

卓生趕忙靠邊停下,謝柔拉緊了披風,從車中探出頭來,對他道:“給我兩匹備用的馬。”

卓生和卓遠眼中閃過異樣的光彩,依言從馬車後面牽過來馬匹,剛要說點什麽,被謝柔止住道:“今日無雪,又有太陽,我下去跑一圈,若是冷了就回到車裏,你們不必管我。”

兩人便沒敢再說什麽,眼睜睜看着謝柔帶着雀兒身姿潇灑的上了馬,一揮缰利落的跑遠了。

衆人一時目瞪口呆,一時又是佩服,誰都沒想到往日溫柔端莊的皇後還有這樣一副好身手,看她騎馬的樣子極其熟練,必定是從小練就的。

卓遠贊嘆半天才想起來,謝柔可有一個将軍哥哥呢,同是将門出身,兄長馬上行軍如此厲害,妹妹又能差到哪兒去?

“陛下肯定不知道吧?”卓遠嘆道。

雲姑笑着搖了搖頭,陛下見過規矩、端莊、聰慧的皇後,但不曾見過靈巧、潇灑、自由的謝柔。縱馬奔馳的女子變成了一道鮮活靓麗的風景,連發絲都系着清風。

“我們跟上去,但不必跟得太緊。”雲姑對卓遠兩人道。

“怎麽?”卓生本意盡快趕上去。

雲姑道:“小姐和皇上告別之後就再沒說過話。”

兩人一怔,經過雲姑這麽一提醒,還真是如此,出來那麽多個時辰了,加上向他們借用馬匹,總共就說了剛才三句話。

卓遠想明白了,不禁感慨道:“還是你們女子細心。”卓生跟着點頭,看來和他想的一樣。

雲姑微微一笑,道:“我跟着小姐的時間不短了,自然是能察覺的,小姐心裏不快活,就讓她放放風吧。”

兩人口中稱是。

謝柔看着身側的樹影在餘光中掠過,跑得速度快了也不覺得寒冷,涼風吹拂臉面反倒意外的舒服。她很久沒有騎馬了,記憶裏最近的一次還是在幼時,兄長謝煊決定去投軍,兩人在山坡上賽馬,她那時年紀很小,騎的也不是高頭大馬,自然跑不過他,兄長率先到達坡頂,站在夕陽的餘晖下等她。

她好不容易到了那裏,他還笑她動作慢,她氣得向他的頭頂扔了把草,兄長和她玩笑,說頭上戴草的都是要賣掉的孩子,她這個妹妹心狠,要賣掉哥哥。她知道哥哥是在故意逗她開心,雙親早逝,哥哥是她唯一的親人,他若投軍,兩人怕是半年才能見一面,他怕她難過。

“我去軍營給依依掙一個将軍回來,到時候就再沒有人敢欺負咱們了,依依也能選個好夫婿。”哥哥在馬上彎腰,摸着她的頭道。

她那時還沒想過找夫家的事,只覺得他說的很遙遠,不過他一片心意她卻是收到了。

“知道為何讓你這個女兒家學騎馬嗎?”他忽然問她。

謝柔忘記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了,只記得哥哥說“不對”。

“你看,騎上馬跑得就快一些,別人想抓你也抓不到,傻妹妹,你學會了騎馬,就有了自由,以後如果不喜歡在夫家呆着,就自己跑出來吧。”

她聽得一愣,反問他不應該大将軍親自上門接她走麽,哥哥挑眉道:“鞭長莫及,我怕你等不及。”

如今她騎在馬上,莫名嘆氣,怎麽好像都讓他猜中了,她真的從“夫家”跑出來了,而且是那位名義上的夫君送她離開的,沒有挽留,更沒有追上來。

思緒千百轉,她知道自己又想多了,在宮裏心态還算平和,說好了留與不留都有各自的活法,臨到分別的時候卻還是不甘心,幻想着他能多說點什麽,萬一……萬一要是他開竅了讓她留下呢,或者追上馬車,再多問一句能不能留下。

也許她心思搖擺間就應了呢。都說女人的心是海底的針,這男子的心她也摸不透,到底他還是沒想清楚。

也罷,就像哥哥說的,她應該要自由一點,不能總困在過去的回憶裏,未來的路且行且看吧。

迎着風要跑了一段路,謝柔心情好多了,等再回馬車上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也輕松了不少,雲姑三人心裏舒了口氣。

衆人走走停停,從鳳陽北上,穿過了不少村落和小鎮,半個多月以後終于進了一座規模大一些的城邑,卓遠決定在此地修整一下。

城裏人煙密集,叫賣聲不絕于耳,看起來很是熱鬧,馬車穿梭在人群中往客棧行去。

然而還未到地方,馬車卻在路中突然停下了。

謝柔聽見外面傳來嘈雜的叫嚷聲,似乎有人攔在了車前,不多時卓遠的聲音響起來道:“小姐,城中有流民在乞讨。”

謝柔蹙了下眉,這裏離鳳陽還不算遠,城中交通便利,街市繁華,怎的會有那麽多流民?她一邊想着,一邊道:“暫且不必管,繞過去吧。”

等到了客棧,她才對卓遠道:“你跟着流民去看看,給他們些錢糧。”

拿着包袱的雀兒聞言怔了怔,不由問道:“小姐,為何剛才不直接給了,也不用跑這一趟了。”

謝柔道:“城中流民何止一二,若當街暴露錢財,難免不會被流民圍困。”

接着她又對卓遠道:“這些人應該會呆在一起,你仔細打聽一下他們的來歷和去向。”

卓遠領命離去,卓生在短短時日裏又對這個女子有了新的評價,她考慮事情實在細致周全,而且他隐約感覺到,她詢問的目的似乎并非單純出于善意。

雲姑和雀兒顯然也意識到了,進了屋子,雀兒向雲姑擠了擠眼眉,雲姑搖了搖頭。

卓遠回來得也快,他說:“那些人有的是因家鄉受災舉家避難,有的是從邊關而來,總之是從北方過來的。”

謝柔默然。

卓遠沉吟片刻,腦筋轉得很快,接着道:“小姐不用擔心,屬下會寫密函告知陛下。”

謝柔沒說什麽,卓生那廂恍然大悟,謝柔心裏還是念着陛下,不自覺的站在皇上的角度來看問題,否則不會去問流民動向的,果然是慣性使然麽……

謝柔點了點頭,看上去也剛反應過來自己的狀态還停留在皇宮裏這回事,顯得有幾分憊懶。

她确實是魔障了,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習慣,盡量少想這些有的沒的,也……少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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