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中有恙

謝柔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而且不只來錯了地方,還救錯了人。

那個叫譚清遠的兖州刺史進了官府,确實借調了人手,可那幾個下人都不大靠譜,面對流民,還沒出手腿就軟了。譚清遠被圍在中間,臉色很差,他極力從人群堆裏鑽出頭來,對諸人信誓旦旦的保證會放糧,然而估摸那些流民早就被糊弄過,半個字都聽不進去,圍觀很快變成了群毆。

“這位大人當真是邊關刺史麽?”樓上幾個人都皺起眉來,先不說為什麽譚清遠身邊沒随從跟着,處理個事情竟然把自己搭進去了,按理說邊關情況要比這件事複雜得多,他怎會一副經驗不足的樣子?

謝柔沒有其它法子,只好讓卓遠卓生繼續幫下去,因為如果此事不解決,他們誰都沒法出城,總不能讓兄長謝煊千裏迢迢從邊關調兵過來。

卓遠從人堆裏撈起譚清遠,這次他沒有把他往官府裏送,而是直接躲開了流民,悄悄提上了樓,譚清遠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捂着眼睛嘆氣。

“多謝小姐救命之恩。”甫待站穩,他就踉跄地向謝柔行了大禮。他已然覺得眼前的女子不是一般平民百姓,遇事冷靜,身邊又有武藝高強的侍衛護着,沒準是哪位官家的明珠也未可知,何況她救了他數次,這個禮是該還的。

謝柔這回認真打量了他一番,客氣地道:“大人不必多禮,小女子受不起。”

譚清遠搖了搖頭。

“大人心懷慈悲,有意整治吳城亂象,小女子很是佩服,只是虎落平陽有心無力,不知大人打算用何種方法解決城中困境?”謝柔沉吟片刻,決定問一問。

這個女子太會說話,明明是他能力不夠,她反而先替他開脫了,譚清遠聞言臉上發紅,慚愧地道:“小姐心如明鏡,下官确實是想幫忙的,奈何身邊沒有得力的人可用,而且吳城長久安定,突然碰到這種事,官員毫無經驗,官差質量也不高,做起事來束手束腳,很是棘手。”

謝柔點頭道:“我明白,強龍尚且壓不住地頭蛇,何況大人一人獨行,這樣罷,我将身邊的這兩個侍衛暫時借予你,他們武功不錯,也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譚清遠連連擺手道:“這怎麽行。”他看得出來,這幾人都是她的護衛,若借給他,她該怎麽辦?

謝柔笑了笑道:“大人不用擔心,借給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們一行急于出城北上,流民之事不宜拖延,否則必生變數,北上之路就更艱難了。”

譚清遠一怔之下,不再推脫:“那就勞煩兩位壯士了。”

卓生卓遠自然是任由謝柔調遣,便和譚清遠打過招呼。怎料譚刺史沒有立刻行動起來,而是猶豫地皺了皺眉。

卓遠問:“大人可還有什麽吩咐?”

譚清遠一時赧然,支吾道:“其實下官還沒想清楚下一步怎麽做。”

“……”衆人無語。

譚清遠紅着臉解釋道:“下官本想放糧,但流民太多,府中餘糧不足,若以武力鎮壓,又怕激起民衆反彈,為難之處百思不得其解。”

他這麽說着,心裏生出慚愧之情,離了自己的管轄範圍,與兖州狀況迥異,他竟然舉步維艱,作為官員而言,無論在百姓眼裏還是朝中大臣眼裏,都稱不上合格,這讓他臉皮發燙。至于為何要跟眼前的女子說這些話,他自己也不清楚,大抵是被這女子氣場所攝,覺得她不像是一個困守閨閣的女子,也許自有眼界和手段,是可以商量事情的人。

謝柔本意并不想摻和這件事情,讓卓遠兩人插手已經算節外生枝,只是看譚清遠為人正派,言辭懇切隐有求助之意,她便也說不出拒絕的話,想想過去這些年都是這麽過來的,多幫上一次忙應該也無礙,于是她默默将眼下的局勢分析了一遍,對譚清遠道:

“小女子不及大人身居要職,善于處理大事,只有些淺薄的見識,若說的不對,還望大人海涵。小女子覺得……大人可以換換思路。”

譚清遠一愣,立刻整理衣衫向謝柔鞠了一躬,道:“還請姑娘不吝教誨。”

謝柔微微一笑,道:“不敢。我看大人已将最關鍵的兩步想到了,放糧和鎮壓之法都不錯,只是方向不對。”

“怎麽?”譚清遠問。

謝柔道:“放糧不一定要盯着官府,城中存糧的還有商貿大戶,讓官府出錢糧他們自然心疼,但若将矛頭指向大戶人家,他們自然就願意出力了。”

譚清遠聽完頓時眼睛一亮,可不是嘛,沒糧就去有糧的地方借,借不到城外的,就借城裏的,确實是個好主意。

“再者,歷來法不責衆,流民一路辛苦,不過是為了吃上一頓飽飯,如果貿然動武,會寒了百姓的心。大人應當去流民中了解過,這些人同出一村一鎮,有領頭之人,大人不如将這些人召集起來,借助他們的力量平息衆人怒火。”

“可如果領頭的人反抗不聽召令呢?”

謝柔搖頭道:“強硬抓捕與懷柔之法兩相配合,他們不敢不從。”

女子眼力非凡,說得話又是一針見血,一句比一句有道理,譚清遠由衷佩服,推敲一番後,看她的眼神都變了,他生于鳳陽,長于兖州,述職游歷途中見識過不少風土人情,可不曾見過這般特別的女子,外表看起來那麽溫柔娴雅,但是內裏眼光胸襟不同反響,這是哪裏來的仙子?

他越深想,越覺得女子可貴。

雀兒站在謝柔身邊,好奇的注視着他,看到他激動的神情,不由和雲姑笑了起來,這個男子大概是被小姐驚住了,若他知道小姐“曾經”的身份,恐怕會吓暈過去吧?

那個曾站在最高處的女子,哪怕離了宮城,也是會發光的。

那廂譚清遠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向謝柔連連道謝,又道:“下官冒昧,敢問小姐芳名?”

謝柔淡笑道:“免貴姓謝。”

譚清遠點了點頭,看她的發飾尚未出閣,确實不适合告知名諱,可他對這個女子頗有好感,只待北上同路慢慢了解。

謝柔一夜未眠,終于把事情交代清楚送走了譚清遠。

窗外流民一直在鬧,客棧裏也是烏煙瘴氣,幾人不敢輕易出去,就呆在房間裏喝冷茶等消息。謝柔心裏記挂着外面的情況還有卓遠兩人的安危,沒心思休息,等喝了半盞茶才覺得身上有點不對勁,她以為是天氣太冷的緣故,也沒在意,加了一件貂皮的外罩,靠在椅子上繼續等。

雲姑細心,最先發現她的不妥,訝道:“小姐臉色怎麽那麽紅?”她忙探手輕觸了一下謝柔的額角,指尖所及竟是一片滾燙。

謝柔似是受了風寒,突然發起燒來了。

謝柔這時才遲鈍的意識到身體冷得不像話,和尋常的寒涼不同。此前她從不覺得自己身子骨虛弱,在宮裏,最苦的日子也有蕭承啓幫襯着,當年還是才人的時候,什麽好物都分不到她頭上,可蕭承啓總會偷偷塞給她幾盞燕窩、幾根人參……或許久居深宮真的把她養叼了,只一夜沒睡,少了一盆炭火,自己就倒下了。

雲姑扶她到床上躺着,說什麽也要讓掌櫃的送熱水滾炭上來,然而掌櫃的也被流民鬧事波及,儲藏炭塊的地方被洗劫過,損失不少,他正在苦惱,實在沒法顧及到所有住客,只承諾會盡快制備,具體時間不敢保證。

雲姑無奈,緊急召回了卓遠,讓他幫忙找個大夫。卓遠看着面色憔悴的謝柔,第一個想法都不是找甚麽大夫,而是寫信遞出城,把娘娘近況告訴皇上,不能再拖了。

這次北上,情況複雜,對娘娘的負擔太重了,若這樣下去,不知會發生多少不可預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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