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些心事
譚清遠到底是掌管過一州事務的,打通了思路以後上手很快,再加上吳城官府眼見禍水東引,終于沒有再推脫責任,事情到了翌日午後已經逐漸平息。
譚清遠回到客棧聽說謝柔生病,便和卓遠商量将人接進吳城主官徐紹輝府中,流民還不穩定,借住在徐府至少可以清靜一些,好生休養,府中也方便請大夫,諸人也可安心。
謝柔病來如山倒,昏沉不能做主,幾人就替她拿了主意,利落的将人送進了徐府,徐府知道他們是譚清遠譚刺史的友人,自然要給面子,當天就請了城裏最好的大夫給謝柔看診。
“最近北方天寒,姑娘舟車勞頓,再加上憂思過甚,感染了風寒,不過不是什麽大問題,歇養一陣子就能好。”大夫一邊說着,開了幾副藥交給雀兒。
雀兒謝過大夫送人出門,迎面撞見等在外面的譚清遠,她念及大夫方才說的“憂思過甚”,沒好氣地瞪了男子一眼道:“都怪你。”
譚清遠話還沒問出口,就被噎住了,但轉念想到流民鬧事,是自己處理不好驚擾了謝柔,便覺得謝柔生病有自己的原因在,心裏愧疚難當,主動向雀兒說要煎藥恕罪,雀兒也不和他客氣,伸手就把藥包塞進他懷裏。
雲姑看見了,喚了雀兒一聲,走過來攔住譚清遠:“這等小事怎敢勞煩刺史大人,交給奴婢就好。”
譚清遠道:“姑娘助譚某良多,譚某無以為報,只能做些微末小事來報答。”
雲姑道:“刺史大人客氣了,只是如此做來,小姐醒了會過意不去,也會怪罪我們這些下人不懂禮數。”
譚清遠搖頭,堅持要煎藥盡心,雲姑拗不過他,眼睜睜看着他走遠嘆了回氣。
雀兒輕哼了一聲道:“還算這個人有點良心。”
雲姑卻轉過頭瞪了她一眼:“你呀,傻!”
雀兒鼓了鼓兩腮,道:“我這樣做有什麽錯,那位大人總不能光嘴上謝恩,不拿出實際行動罷?”
雲姑點了她額頭一下:“說你傻你還頂嘴,你支使一個不相幹的人作甚,你沒注意到他看咱們小姐的眼神嗎?”
雀兒愣了一刻,眼睛瞪得老圓。雲姑嘆息着搖了搖頭,重新進了屋子。
謝柔蜷在綿軟的被褥裏,身上依然一陣陣的發冷,隔着紗簾可見模糊人影,過了一會兒,雲姑将熬好的藥端進來放在她的床頭,輕聲道:“小姐,該喝藥了。”她被扶着起身,勉強喝了幾口,覺得嘴裏和胃裏都是苦的,連吃蜜餞都不管用。
“先放着吧。”謝柔推了碗,說什麽都不喝了,雲姑沒想到自家小姐那麽能吃苦的人,不怕打不怕罰卻怕喝藥,尤其生了病竟嬌氣起來,怎麽勸都不管用,她只好收了碗,想着等什麽時候謝柔舒服一些再用。
謝柔再度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沒過多久就陷進夢境裏。
她夢到自己穿過長長的街巷,回到了那座皇宮,雨水正順着樹梢落下,打在傘上,皇城的甬道有太監在奔跑,身後跟着太醫,她一眼望去,就憶起了往事。
急召所有太醫會診,自蕭承啓上位以後只有一次,那次有人在他的膳食裏下了毒,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但卻勾起了他的胃疾,讓他痛如刀絞,比起暗殺更像是一種懲罰。謝柔趕過去的時候,蕭承啓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太醫們想要給他診脈,然而蕭承啓素來不讓任何人碰他,哪怕一個手指頭都不行,他顫抖着摔了床邊的青銅花樽,讓太醫不要靠近自己,一個人咬牙躲在床角。
謝柔看着他的樣子,心頭酸楚,問過太醫止痛的法子,她轉身去熬了藥端來,站在榻邊喚他,蕭承啓閉着眼睛沒有回應。
謝柔輕聲道:“陛下,太醫們都退下了,常言道診病需要望聞問切,但想來以他們的資質,不用靠近陛下也能看準的。”
“嫔妾拿了藥,裏面加了甘草和饴糖,一點都不苦,陛下試一試好不好?”她又往前挪了一點,柔聲勸說。
蕭承啓聽到她的話,疲憊地睜開眼睛,興許是她的身影溫柔,比冰冷的太醫好上許多,他沒有那麽反感和抵觸,在緩了一陣子之後,向她靠近了一點。
她跪坐在床榻邊,看着他的眼睛道:“原來陛下怕苦。”
蕭承啓微怔。
年少的她彎了彎眼眉,道:“嫔妾也怕,所以嫔妾熬的藥,一定是不苦的。”
她說得平平淡淡,其實沒有什麽,但蕭承啓的神情明顯軟了下來,他忍了忍痛感,對她道:“多謝,其實你……不必來的。”
她搖頭:“這是嫔妾的本分,而且事關陛下,怎能不來?”
蕭承啓似乎好了一點,撐着一股勁起身将藥喝了,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她看着憔悴不堪卻對她始終客氣的少年,問道:“若嫔妾病了,皇上也會來看嫔妾的,對嗎?”
蕭承啓不假思索地點了下頭,謝柔抿唇笑了,她知道他肯定會來的,哪怕不是生病,是被罰了、被後宮的嫔妃欺負了,他也會第一時間趕到,安靜的陪着她,然後轉頭将那些招惹她的人都懲罰一遍。她這麽問,好像只是出于一種安全感罷了。
在宮裏,雖然身邊有很多人服侍,可她總覺得只有她和他才是相依為命,脆弱和痛苦的時候,她很少能求助身邊的雲姑雀兒,更無力求助遠在他鄉的哥哥,只能看向他。
押在佛堂抄書的時候,關在冷宮裏的時候……當門扉開合,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他們彼此将對方照顧的很好,以至于産生相依為命的感覺。
就像此刻她病倒在陌生的吳城,朦胧的夢境裏還會夢到他一樣,她很想睜開眼睛時也能見到他。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想有個依靠,會不停地懷念記憶裏最重要的那個人,想他們過去在一起時所有的歡喜與難過,想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他曾說,他會來到她身邊,無論什麽時候。
她想着念着,心裏揪成一團,于是慢慢将臉埋在了褥子裏。
雲姑在外面守着,看到她的動作,以為她病得難受,便關心道:“小姐,你還好麽,是哪裏不舒服?”
謝柔半天無聲,忽的喚了一句:“雲姑……”
又是一陣緘默和停頓,雲姑等着她說下去,卻聽女子輕聲道:“雲姑,我夢到他了。”
“我好想他。”
她忽然很想很想他,在某個不經意的剎那,突如其來,如山風海浪撲入心懷。
皇城裏起了風,男子伏案書寫,檀窗未關,風從窗戶的縫隙裏鑽進來翻動宣紙,他剛要按住,突然滞住了。
胸腔裏心髒的位置,猝不及防的跳快了幾下,他擡手放在上面,感受這絲奇怪的躍動。
卓海幫他關上了窗,看着男子懸筆在半空,怔然而立。
“陛下,怎麽了?”
他皺了皺眉,長舒一口氣,道:“不知為何,朕的心跳有點快。”
卓海道:“不如叫太醫來瞧瞧?”
蕭承啓搖頭,他覺得自己身體無礙,那種感覺不是生病,是有什麽系在心口牽動着他。他想了一圈,朝堂政事處理得差不多了,應該不是,其餘的……
他一頓,對卓海道:“這個月皇後是不是還沒給朕寄信?”
卓海笑道:“陛下,這個月剛過去一半啊。”
蕭承啓道:“可上個月的信是十號來的,已經晚了五天。”
卓海沒想到他算的那麽清楚,剛想說也許有事耽擱了,就聽蕭承啓眉頭緊皺吩咐道:“卓叔,去叫暗衛進來,朕要問問他們皇後到了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蕭直男:我天天數着呢
卓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