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點一盞燈

譚清遠覺得最近府中氣氛怪異,他起初只是有點微妙的感覺,後來發現源頭出自謝柔和她的那位“兄長”。從旁觀者角度來看,兩個人好似不太親近,常常是做兄長的主動湊上去,做妹妹的連頭都不擡,對其視若無睹,連帶着兩個貼身伺候的奴婢也不愛搭理他,他曾親眼看着雀兒将一盆水嘩啦一下潑到那人腳下,濺濕了他半面衣裳。

那位“兄長”的臉色在這短短三日裏從白到黑,從紅到綠,過了好幾個來回。譚清遠瞧着都有些不忍,他私下還想着勸一勸謝柔,聽說他們二人分別多年,總不能弗一見面就沒個好臉色。而且他對謝柔有好感,心中早有追求之意,因此想在她和她的家人表現一下,至少留下一個好印象。

思量再三,他決定關心一下這對“兄妹”。

彼時蕭承啓正坐在亭子裏喝茶,他喝得很慢,似乎在想事情,身邊空無一人,遠遠望去十分凄清。譚清遠提着一小壇酒找到他,對孤零零的男子露出友好的笑容,揖道:“譚清遠見過兄臺,還不知兄臺如何稱呼,貿然前來還請兄臺見諒。”

蕭承啓掃了他一眼,放下了茶盞,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口道:“單名一個啓字,表字飛卿。”前者取了自己的名,後者則用了謝煊的字,若有一日算起來,也不算糊弄他。

譚清遠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飛卿兄,說來慚愧,與謝姑娘同行有些日子了,時常聽她提起兄長,卻到今日才知道兄臺名諱。”

他将酒放在桌子上道:“這是本地有名的骊竹酒,一點心意,還請飛卿兄不要嫌棄。”

譚清遠來得不是時候,因為最近謝柔不願見他,蕭承啓心裏堵着一塊石頭,若是沒有這檔子事,他會想借着閑談打聽一下兖州諸事,然而他現在委實提不起精神來,尤其他還要莫名其妙的裝作她的兄長,這幾乎就是在一塊石頭上再摞上一堆亂石,壓得他愈加憊懶。

只不過這些事譚清遠一概不知,他倒了兩杯酒,遞到蕭承啓面前,道:“天寒酒可暖身,兄臺試試如何?”

蕭承啓卻是一擡眉将酒杯推了回去,譚清遠僵住了。

“喝酒誤事。”他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語氣平常,話卻錐心,譚清遠的臉瞬間就漲紅了,“誤事”兩字讓他猝然聯想到了刺客之事,他是離謝柔最近的男子,然而那時非但沒有及時救她,甚至在出事之後也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當日他沒有喝酒卻也誤了事,眼下面對她的“兄長”,很難說話裏有無責難之意,只是在他聽來,似乎是有的。

他喃喃道:“飛卿兄說的是。”

勉強牽了下嘴角,他又道:“多謝兄臺提醒,譚某這便将酒戒了,免得日後後悔。”

蕭承啓懶得管他戒不戒酒,只想着這人怎麽還不走。那廂譚清遠扛住了這波發難,重新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繼續道:“此番譚某也是想來向兄臺致謝的,今次出事多謝兄臺及時趕來,否則譚某必定悔恨終生,這一路上,姑娘助我良多,譚某本就無以為報,這次錯過了解救姑娘的良機,譚某日夜難安。”他說着話,向蕭承啓拜了一拜。

蕭承啓睨了他一下,習慣性地道:“起來吧。”譚清遠覺得他這個語氣有點古怪,仿佛居高臨下,着實讓他心裏別扭,不過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也就沒在意了。

兩人各想各的,一時無言。蕭承啓本有些煩躁,思緒兀自飄遠,許久過後才落到譚清遠的言辭上。

他捕捉到了一絲特別的信息。

“你說……她曾相助過你處理事情?”

譚清遠沒料到他會問起這個,頓了一下,才點頭道:“是,姑娘沒告訴過飛卿兄麽?”

蕭承啓閉口不言,吳城的事暗衛和白衍都曾說過,只是重點在于謝柔的病情還有流民鬧事,具體如何處理的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自然不知道。

聽譚清遠提起,他忽然有些遲鈍地意識到,自從謝柔離宮,本應該鮮活的景象變成了只言片語,她身上好像發生了一些他不了解的事情,這終究和宮裏不一樣,他聞言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想了解得多一點,也許知道得多了,他可以搞清楚她的想法。

“沒有,她這幾日病着,我還沒問。”他道。

這麽一聽,譚清遠來了精神,兩個人交流最怕沒話題,這麽看來做兄長的還是關心自己妹妹的,在這件事情上,兩人所想一致,未來也有可聊的切入點,他還有博得好感的機會。

于是他将路上發生的事,還有謝柔襄助的始末和蕭承啓說了,溢美之詞亦是源源不斷鋪張開,蕭承啓默默聽着,當聽到謝柔出的主意時,唇角忍不住彎了彎。

他想起了謝柔在宮裏的那些日子,她做事素來靈活多變,随便出個點子,就可以吓倒一片沒事找事的嫔妃,最初幾年明明位份不高,卻也敢出手反擊,同時也會存有餘力拉一把身邊的友人,她救過藺妃,保過被前皇後囚禁的莊妃,護着雀兒和雲姑,有時候他在前朝演累了傀儡、鬥累了右相,就回頭望一望她,他那時就想,這個姑娘怎麽這麽厲害,是誰給她的勇氣和力量?六宮事情如此多,她為何沒有煩過?反複思考過幾回,他都被那份能量感召了。

他們不曾有一天停止前進,無數個日夜,他注視着她溫柔的身影,逼自己爬起來,他想,一個姑娘都可以撐住,他也可以。他更希望自己盡快成長,保護那個姑娘,讓她不要太累。

後來他們一起攀上了最高的位置,她與他并肩而立,他興奮之餘突然明白,這個姑娘和其它女子不一樣,無論處于何種境況,她都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哪怕暫時無法好起來,也會保存一搏之力。

所以他明白譚清遠興奮的心情,那是發現奇寶一般的感覺。世間有的女子像花,絢爛悅目,有的女子如清茶,越品越有味道,而謝柔,若當真要有所比喻,那麽她就像一本書,越往後翻就越是精彩,也像一個精致的妝奁,奇珍異寶都沉澱在最下面,越賞越驚豔。

他以前還不曾有那麽強烈的感覺,自從知曉自己的心意,回頭再看往昔種種,竟是驚覺自己險些犯了大錯,差點放棄她、錯過她。

如今不會了,他會守着。

看着男子唇邊的笑容,譚清遠呼了一口氣,也跟着笑了笑,都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兄妹之間也是沒有的罷,看飛卿兄這般關心姑娘,他們二人就算鬧了不快,估摸着過幾天就沒事了。

要是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他也算個功臣不是?

謝柔這輩子都沒鬧過這麽長時間的脾氣,她借着養傷的名義窩在房間裏誰都不見,包括蕭承啓。她就坐在窗邊上,看着雀兒折騰他。

唯有前幾天,她見雀兒把他的衣裳弄濕時站起來了一下,一個念頭飛快從腦海劃過:天寒水冷,她怕他着涼。這念頭就像以往多年根植下的習慣一樣,在特定的情景下“噌”地冒出來,幸好謝柔如今心眼多了,不像幾日前那般心軟,很快硬生生按住了自己:

他病了關她甚麽事?她親他,他還沒反應呢!

這樣一琢磨,她便硬氣起來,繼續坐在屋子裏,該吃點心吃點心,該看書看書。

這一等,就是三日。

結果蕭承啓依然沒表示,謝柔揉着書角,快要氣笑了。

“小姐,今天那個人沒來诶!”雀兒這幾天也習慣折騰人了,此刻拉着雲姑往外瞧,驚訝地道。

謝柔将書翻了一頁,輕哼了一聲。

雲姑無奈地笑道:“你看這個做什麽,沒來就沒來吧,小姐也得個清淨。”

雀兒指了指旁邊道:“哎呀,我水桶都準備好了,就等着他來呢,現在好了,我還得還回去。”

雲姑“噗嗤”一聲笑了,對謝柔道:“小姐,你快管管雀兒,要不然就管不住了。”

謝柔淡淡一彎唇道:“随她去吧。”意思是她不管。雲姑也看出來,她是有意折騰那個男子,可究竟為何卻沒同兩人說,連那男子是何身份都不曾言明,這就怪了。她隐約覺得事情不簡單,所以時而會留心攔着雀兒,讓她別太過分。

雀兒卻完全沒多想,每日沉浸在熱鬧裏,變着花樣找法子尋開心,那人一日不來她甚至覺得手癢。

“小姐,奴婢方才去問了,說那人一大早就出去了呢,如今到掌燈時候都沒回來。”

她原以為謝柔會不以為意,未曾想謝柔這次聽完竟少有的擡起了頭。

“還沒回來?”謝柔微微蹙眉,難道……出了什麽事嗎?

雀兒點頭道:“是呢,天色晚了,小姐要歇下嗎?”

謝柔将書卷握在手裏想了片刻,然後緩緩搖頭道:“先不了,等等吧。”雀兒點了點頭,幫她換了一根新蠟燭點上。

又聽女子開口道:“你差人去外面看着點,他回來了告訴我一聲。”

雀兒一愣:“嗯,小姐你是說那個……”被她折騰的、看起來不太重要的男子?

謝柔道:“去吧。”

雀兒一頭霧水地出去了。

那盞燈就這樣一直亮了半夜,直到蕭承啓重新踏進徐府。

他望着院落裏的燈光怔了怔,寒夜裏,全府的燈燭都滅了,只有東廂房的一盞還吞吐着燈花。他怔愣許久,眼中竟是微熱,情不自禁摸了摸胸口處的物什,那是他想要送給她的東西。

另一邊,雀兒進了屋子對謝柔道:“人回來了。”

謝柔這才放下書卷,她揉了揉額角道:“好,睡吧。”

雀兒替她更衣洗漱,拉上了帷帳。

躺在帳中,她想,她好像又犯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菌:采訪一下譚大人,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譚大人: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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