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更】

冬日的水面,霧氣蒸騰,遠處漁船的歌聲缥缈粗犷,聽不懂漁夫在唱什麽,不過聽到婦女打趣嬉笑的聲音,蘇柔也忍不住跟着彎了嘴角。

今天醒來的時候,看着船壁她還覺得恍惚,沒想到自己真離了家。

原本覺着自己抛不開家裏的事,但此時站在船頭,她覺着自己心情跟自由的鳥兒差不多,沒她的時候周氏那麽多年也過來了,本來就不需要她多操心。

只是裴哥兒她有些舍不得。

趙煦裹着白狐披風,艱難的移出船艙,要不是吳雄扶着,看他的架勢,是想要躺在地上用爬的爬出來。

趙煦剛剛又吐了一次,臉色發青,原本神氣的眼尾垂下,走一步人就顫一下,可憐兮兮的往蘇柔方向移動。

“殿下暈船就在屋裏休息,怎麽出來了?”

為了盡快趕回京城,白申華他們商量後,打算走水路。

只是沒想到趙煦竟然嚴重暈船,偏生他自己也不曉得,興高采烈的上了船,新奇晃來晃去,然而沒一會人就焉了,扶着杆子狂吐。

最沒想到這情形的是吳雄這些下屬,趙煦以前出行不是沒用過船,現在想想往常趙煦上了船,就會面色不好的把自己關在房裏。

因為主子時常冷臉,他們竟然都沒察覺主子暈船暈的那麽厲害。

明輝一個七尺男兒,因為發現自己沒替主子分憂,讓主子以前都遭受暈船的折磨,這幾天眼都是紅的。

聽同房的侍衛說,在夢裏都還在嚎哭。

“在屋裏也暈,在卿卿身邊會好些。”趙煦覺得被逼着回想以前的記憶,都沒現在那麽不舒服,也只有在蘇柔身邊,嗅着特屬于她身上的味道,混亂的腦子能寧靜片刻。

她又不是暈船藥。

蘇柔心裏吐槽,但牽過了趙煦伸出的手。

“還有兩天就可以換馬車趕路……殿下別看水面,跟我一起站在這聽遠處的歌聲,說不定會覺得不在水上。”

“那卿卿把我眼睛蒙起來。”

趙煦伸長了脖子,蘇柔腰上正好有一條配飾的繡花緞帶,取下上面的玲珑玉墜,蘇柔站在趙煦身後:“殿下你蹲下來一點。”

趙煦往下蹲,不過蘇柔還沒系上去,他就一屁股坐下。

“腿軟了。”趙煦可憐巴巴。

吳雄捂眼不敢直視,他偉岸多謀,睨傲萬物的殿下啊!

地上鋪了毯子,不算是髒,蘇柔給他系好了緞帶:“行了,我□□桃取個墊子來,殿下坐着舒服些。”

趙煦點頭,拉着蘇柔衣擺:“天黑了。”

蘇柔手指在趙煦眼前晃了晃,這會兒心情頗好,跟他打趣道:“那殿下得快點睡覺,免得被野狼叼走。”

“煦兒怕。”

趙煦趁機摟住蘇柔纖細的腰肢,臉埋進了她的懷裏。

吳雄捂胸口,他氣吞山河,縱橫馳騁的殿下啊!

趙煦突然來這一手,頭掰又掰不開,蘇柔看了眼吳雄,吳雄眼神無限往前延伸,裝作自己是呆滞的人形雕塑什麽都看不到。

趙煦該慶幸自己長得不差,身份又高,要是其他比她高的成年男人裝乖,蘇柔二話不說會把人踹進水裏。

“殿下聽。”

外頭的漁夫的歌聲又響起了,愉悅綿長。

“……太陽出來照白岩

金花銀花多相愛

金花銀花我不愛

只愛情妹好人才……”

感覺到蘇柔喜歡聽這歌,趙煦不怎麽高興,這男人嗓音粗的像是石頭子,唱的歌哪兒好聽了。

“我也會唱。”

“殿下!”吳雄忍不住了,艱難地喚了聲。

身為殿下的貼身勳衛,就見着殿下聽伶人唱曲,哪裏見過殿下親自開口。

“去拿點心和果盤出來。”聽到吳雄的聲音,趙煦沒聽出他的阻止,物盡其用地吩咐道。

說完,趙煦作勢咳了兩聲清嗓,看架勢真要唱歌。

蘇柔掃過他遮了眼睛,顯得更加無害的臉:“殿下真要唱?”

趙煦捉住了她的手,讓她敲擊船壁給他打拍子。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趙煦的聲音低而沉,這幾日暈船,聲音微啞,反而叫人聽着更加舒服。

他唱的是春江花月夜,起頭兩句算是誦,但他是個學習能力強的學生,回想剛剛聽到的調子,調整的把剩下的詞帶着調子唱出來。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船支破開水面,水流聲清亮,混着趙煦越加豪放的歌聲,隐隐回響,有了幾分缥缈浩瀚之意。

蘇柔為他打着拍子,趙煦越唱越得意,嘴角翹起,搖頭晃腦。

唱完,蘇柔還未說話,別處漁船上的婦人姑娘們叫起了好,比起剛剛的嬉戲還要熱鬧幾分。

趙煦更加得意:“卿卿,你看我唱的好吧?”

“殿下唱的極好。”

聽到誇贊趙煦又唱了首,這回是清平調。

白申華在船艙裏聽着曲調眯着眼喝茶,掃到吳雄幾人一臉便色,笑了聲:“以前府中開宴,殿下唯獨對清平調喜歡幾分,現在失憶了卻能平白唱出來,這是好事,殿下這是快恢複了,你們表情那麽難看作甚。”

吳雄真不知道這老頭,怎麽能那麽自在逍遙的說是好事。

“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以前哪會這樣唱曲。”

“殿下以前不喜歡,所以笑容甚少,吳侍衛不覺得殿下現在笑容變多,活得也自在逍遙許多?”

吳雄還是不認同,但明輝卻點了點頭。

“想到殿下以前暈船強忍,我覺得殿下現在更好。”

可殿下始終會恢複,等到殿下回憶起這段時間的傻事……吳雄忍着沒破壞氣氛,往嘴裏塞了顆棗子,試着心平氣和的欣賞主子的歌聲。

趙煦連唱兩首,蘇柔聽着他聲音又啞了些,就趕着他回船艙休息。

遮着眼睛,趙煦理所當然的靠在蘇柔身上,貼着她往前走,回到船艙躺倒在榻上,趙煦伸手往小幾上一模,塞了塊糯糕在嘴裏。

嘴巴一鼓一鼓的,打算去摸第二塊。

趙煦才摸到,手就被蘇柔打開。

“啊,卿卿你打我?”

趙煦嘴巴塞着大團糯糕,也不耽擱他委屈。

蘇柔真不明白他了,如果是旁人暈船吐得兇,定然覺得吃東西是苦差事,不想再吃免得吃飽了過會又吐,但是趙煦不一樣,他就是吐的再厲害,緩過來立刻塞個滿嘴。

剛剛在外頭就吃了三枚加了蜂蜜的米糕團子,回來躺着竟然還要吃更粘的。

“糯米太難克化,殿下你吃了全堵在喉嚨下頭,稍微不舒服就要吐。”

“可是我餓。”

趙煦摸了摸肚子,蘇柔掃了眼的确是挺平的。

“殿下吃這些就不膩嗎?”

趙煦抱起茶水連喝兩杯,用行動告訴了蘇柔答案。

“可好吃。”

捏成動物形狀的糯糕都是小孩子喜歡吃的玩意,趙煦這段時間瘋狂吃,估計又是什麽奇怪的補償心理。

看在他為她唱歌的份上,禮尚往來,蘇柔說:“殿下想不想吃醋魚,我給殿下做。”

魚在水裏天天就沒見暈,估計吃點魚趙煦會舒服點。

卿卿要給他煮魚,趙煦自然十分樂意,跟在她身後去了船上設的小廚房。

蘇柔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因為一直沒被領養,稍微有點大她就開始幫着院裏面的阿姨做飯,後面大學畢業,上了一段時間的班覺得庸庸碌碌的無趣,回了孤兒院當老師。

烹饪算是她最擅長的一項技能,只是到了古代,蘇家沒淪落到需要小姐做飯的地步,而她生性懶惰,又怕讓別人覺得她跟原主有什麽不同,就沒進過廚房。

現在撿起來,蘇柔颠了下鍋,好像也還行。

船上擱的有鮮魚,蘇柔讓趙煦去選,趙煦挑了只圓滾滾的,伸手撈起,見魚尾巴擺動,利落的拿起刀就把魚給砍了。

見頭砍了尾巴卻還在動,趙煦又連砍了幾刀。

一條好好的魚成了在案板上七零八落。

做完還等着蘇柔的誇獎。

蘇柔沉默片刻,讓他重新挑了只,讓廚娘刮鱗刨肚。

趙煦在旁邊看着,專心致志,似乎是打算學刨魚這項技能。

“殿下喜歡吃魚嗎?”

蘇柔拿着青花碗調汁水,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卿卿做的都喜歡。”

說完,趙煦才思考起他以前喜不喜歡吃魚。

他腦海裏的記憶,不想就隔了層膜,努力想想,倒是會有點內容鑽出來。

以前的他似乎不喜歡吃魚,趙煦皺了皺眉,原因是什麽來着……

魚弄幹淨了,蘇柔腌了會放進蒸籠,看趙煦不願意去外面等,就從廚房翻了酸梅給他當小食。

趙煦吃的津津有味:“我想起了一些事。”

“嗯?”

蘇柔正泡手洗去手上的腥味,聞言驚訝地看向趙煦,“殿下記起來什麽?”

“小時候的事。”

記憶裏他還是個跟裴哥兒差不多個子的蘿蔔頭,不過當然體态與容貌都比裴哥兒好不少。

“然後呢?”

“我好像是在過生,禦膳房給我送宮裏送了魚,聽說九皇子喜歡,我叫宮人分了一條過去,然後他被魚刺卡住。”

敘述起想起來的事,趙煦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父皇本來是陪着我的,然後就趕到了熹妃宮裏。”

此後他好像就不怎麽吃魚,看來他以前跟卿卿一樣,都是別扭的性格。

看來是想起了不怎麽開心的往事,蘇柔看了看面前的蒸籠:“殿下還吃嗎?”

“吃!”卿卿做得怎麽能不吃。

“魚是豆腐魚,又用醋泡過,刺不紮人,殿下吃的時候不用害怕。”

把魚端上桌,想到趙煦不怎麽美好的回憶,蘇柔特意道。

趙煦連連點頭,夾了一筷子,吹涼了放入嘴:“好香!”

蘇柔也嘗了口,看來她手藝還在。

趙煦一口氣把魚吃的幹淨,零星的幾根刺也好好擺在盤子裏,這要是在以前的孤兒院,趙煦這樣的小孩最讨人喜歡。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水裏游的,對暈船就能有點免疫,趙煦晚上倒是沒吐,只不過第二天蘇柔看他臉色卻變差了,才發現他還在暈,只不過強忍不吐。

趙煦眼淚汪汪,難受掐着喉嚨:“卿卿做的我舍不得吐。”

……還是讓他繼續吃米糕好了。

船趕了兩天,終于在入夜時到了夷洲碼頭。

幾天下來,趙煦瘦了一圈,下了船搖搖擺擺,就像是個病弱公子哥。

“殿下這樣倒不用刻意僞裝了。”

白申華樂觀主義,凡是往好處看,蘇柔聽着他的話,打量地看向趙煦。

她第一次見他,他渾身是血,昏迷不醒,他沒醒她就覺得他是個不好相與的人,現在柔軟多了,至少不會讓她産生第一次見他的那種感覺。

交了船支停靠的銀錢,趙煦的勳衛前幾日已經先行在夷洲安排好了住處。

上了馬車,趙煦軟軟的靠在蘇柔身上。

“卿卿,不是說下了船我就會好,但是我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

這話說得像是她騙他一樣。

蘇柔掃了眼他高挺鼻子,有些手癢,伸手掐了下:“殿下臉上粘了睫毛,我取掉了。”

“嗷。”

趙煦有氣無力的叫了聲,往蘇柔懷裏鑽的更緊。

蘇柔被他勒的想揍人,只有掀了車簾,吹着冷風透透氣。

夷洲是多民族聚居,民風跟全是漢人的青城差了不少,看到幾個頭上帶着牛角模樣銀飾的姑娘走過,蘇柔本來是想吹風,就變成了欣賞民風。

趙煦也不埋在她懷裏了,伸着脖子往外看。

“那衣服挺好的,卿卿要不要?”

趙煦指着有民族特色繡紋的八幅裙,他看來好看的裙子飾品,別的姑娘有的,他家卿卿也該擁有。

不等蘇柔回話,趙煦已經吩咐外頭的吳雄到時候去買一套。

“吳大人,今天這兒是不是有什麽盛會?”

到處張燈結彩的,大冷天不在家裏呆着,而是在外頭閑逛。

吳雄去打聽了下,才曉得是在舉行燈會,人都是往城南趕。

趙煦聽着眼睛一亮:“卿卿我們去看看。”

蘇柔掃了他一眼:“殿下有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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