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他身上的傷真正好轉時,已是一年之後。

那些看似吓人的鮮血傷疤不過是表面而已,其實于他并無大礙,真正的傷是在靈臺丹田之中,先前待在原地,不過是因為覺得萬物皆虛幻,他沒什麽興趣走入其中。

但那一點遲疑的小心思,讓他進入她的世界,從此無論如何,她于他都無法只稱之為虛幻。

在她身邊的那一年,受羽神仙力引導,他的封印松動許多,但仍是不夠,神者無光陰,也許等他真正傷好的時候,她這一世,已然到了盡頭。

他待在她身邊,不夠是為了借仙力養傷,那些遙遠的情愛之談,直到她死的那一刻,他才驚然發覺。

一日一日,他漸漸知道她的身世,知道他為何獨居竹林,那雙封印漸漸松動的瞳孔,也漸漸知曉她的前世。

九世輪回,而今,已是第七世矣,但這卻是她第一次為人。

鳳族太狠,她前幾世都是天生淫/骨的蟲犬馬,若非西幻暗中相助,她只怕當真會被那些污濁的東西以最令人作嘔的方式破了身/子,孕了種,從此喪失神格,永墜畜生道,成為肮髒麻木的淫物,不為六道所容。

他無法想象面前清澈純淨的少女變成那幅模樣,也無法讓自己停止想象她險些遭遇的事情,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情緒抓牢了他的心,他隐隐有些奇怪的憤怒——她怎麽能落到那個地步?

他幼年即縱橫于天地間,身邊所處之人無一不是一道霸主,他沒法去接受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落到那樣悲哀的境地。

他當時并不明白,那種莫可名狀的後怕與激動,是出于什麽樣的原因和心思。

這一年的訣弦,還太小太小,未曾見過世事浮沉,也未曾嘗過愛憎欲悲,那些幼稚而自我的想法,在那一世後,再也不曾有過。

因為那種無法言喻的憤怒,那段時間他對她很冷淡,少女的容顏精致絕倫,赤色雙瞳通透如生命之焰,他看着看着,卻生出一種奇異的委屈和澀意來。

像是剛剛發現自己喜歡的玩偶的孩子,突然發現玩偶內裏已是傷痕累累——疼惜有之,氣惱有之。

那些相處裏點點滴滴的柔軟與悸動,那些無法言說的後怕與心疼,第一次知曉因一個人而激烈動蕩的心情……語氣說是惱她,不如說是惱自己,這一次,他來得太晚太晚。

十六歲的少女當然讀不懂少年別扭的心思,她只覺得墨明棋妙,試探幾次不得結果後,她自己也生了氣,再不肯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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訣弦愈發郁悶,兩個人像賭氣一樣互不理睬,可再多的賭氣,也在目光觸及少女睡夢中恬靜無憂如孩童睡顏時,溫柔安靜下來了。

這是她的第七世,西幻幾番周轉,終于讓她為人。卻仍是天煞孤星,一時凄苦,不得好死。

神力被封的他,無法改變她的命格。

他起初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偶然的一次,少女碰掉了他的上袍,那些猙獰鮮紅的印記,毫無遮掩地袒露在少女面前。

她幾乎是當即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望向那些傷口,濕漉漉的眼睛,像初晨林間的鹿,

他的心瞬間被一種奇異的飽滿而酸脹的情緒充盈着,那雙純淨通透如嬰孩的雙眼,驚訝、心疼、溫柔、擔憂、敬佩,還有氤氲的美麗的霧氣,全都是因為他——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美妙,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疼痛牽動着面前這雙如鹿的雙眼,而這種牽動又更深地牽動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想要這雙眼永遠霧氣氤氲,美麗如此刻,卻又不舍得哪怕一秒,這雙眼睛悲傷而淚水漣漣。

鬼使神差地,他第一次開始試圖修複那些無關緊要的傷口。

其實并非晚白或寂玄對幼子嚴苛,只是她幼年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哪怕焚魂練體,剝皮剜骨,也不會稍動聲色,一身冰雪走到如今,所有和痛苦有關的神經都已麻木,如何會想到心疼孩子的那些放在她身上根本什麽感覺都沒有的傷?決心訣弦自幼在她身邊長大,也早已習慣此類法則,是以這麽多年,他竟是第一次知曉有人為他的傷勢擔心的滋味。

當一個人入了心,平素再普通的一個細節都格外不一樣。她有時莽莽撞撞地行走,膝蓋冷不丁撞上木質桌椅,砰地一聲他聽着都覺得疼。她卻只當時驚呼一聲,皺起眉頭揉一下,便再不理會。幾次過後,他看不過去,郁悶地把少女打橫抱起放在床上,直接脫掉少女的鞋襪,将褲管撸至膝蓋。

他本打算給她膝蓋上點藥油,卻被面前的景象一驚。少女的雙腿白皙修長,細嫩至極,可小腿以下,卻又近十塊烏青紫黑的淤傷,在如雪的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被灌木割傷的細小血痕,有的已凝結成褐色,有的邊緣微微卷起,露出裏面或鮮紅或發白的血肉,腳踝處甚至還有一個細小的齒痕。

大/腿上稍好,卻也有兩三處淤青。

都不是多嚴重的傷口,但這樣一雙傷痕累累的腿,出現在十六歲少女的身上,已經足夠觸目驚心。

他帶着怒氣和心疼望向她時,卻發現少女正驚愕地睜大雙眼,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他,雙頰緋色如霞。極長極長的睫下,她目光晶瑩透亮如清晨透過林間的第一縷曦光。

墨發星眸的少年怔了一怔,這才發現自己的動作似乎太過于親密。指腹觸及的肌膚溫膩如玉,卻似乎在他的掌心越來越燙,越來越炙熱,漸漸沸騰。細膩柔嫩的觸感帶來奇異的愉悅,他的雙手着了魔似地緩緩而上,探向那愈加嫩滑的秘地……大腦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有暖色的明亮的破碎光影……忽然,少女吃痛地低呼一聲。

似乎被觸碰到了某個細小卻新鮮的傷口。

他驀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已出了一身虛汗。飛快地抽離雙手,他近乎急切地找來工具為她處理傷口,絢快如飛蝶的動作掩飾了少年不斷顫抖的手指和沸騰的臉頰。少女被眼前一片虛影驚得目瞪口呆。

天,他剛剛到底在想些什麽?

和父母一起清冷淡漠了九百年的九天神子第一次知曉少年人的熱烈與羞窘,他幾乎壓抑不住心髒裏沸騰的熔漿,好一會兒,他才強迫細節冷靜下來,詢問她這些傷口的來源。

真希望她不會發現他的聲音在顫抖。

初春的曦光躍過窗棂,窗外曉花初綻,蘭露欲滴。那一點奇異的酥癢轉瞬即逝,少女有些好奇地看着少年飛速變幻的神色,全然忘了雙腿的疼痛,好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回了他的問題。

出乎意料,并非出了什麽事情,只是少女平日去采藥無意間弄傷的。都是一些沒什麽要緊的小傷,她也就沒有太在意。

他心裏稍稍松了口氣,眉頭卻沒有松開,小心地上了藥,他卻突然發現有許多紫色的小傷口,看起來似乎都是這幾日新弄出的,覺得有些奇怪,問她,她說是一種紫色的小花造成的,許是到了花季,近日來這種小花特別多,花瓣帶着毛茸茸的刺,一不留神就會被紮着。

他心頭忽然升起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迷霧中蟄伏,危險而強大。蹙眉看向那傷口,如果他沒記錯,這氣味,和鈞鬼的氣息倒很有幾分相似。

可他記得清清楚楚,鈞鬼的魂魄早已被他打散,絕無複生的可能。

此界本鎮着一位洪荒血魔,鈞鬼被血魔所吸引,要打開封印将血魔吞噬,屆時天地為爐魔為肴,衆生皆薪矣。她亦在滾滾熔漿中死亡。

這是本屬于她這一世的命格,但如今,鈞鬼已被他所殺,她的命格結局不會變,軌道卻絕對會因之改變。

命格未改,不關發生了什麽變化,都是殊途同歸。

他平素不願與外界有太多的牽扯,不願與哪怕一草一木的事物有聯系——尤其是在自己神力盡失的時候。他雖仍在天道之外,卻不再淩駕于天道之上,一個失誤便可能如父君母君一樣為天道所欺。

他可以無視所有的法則,卻不能違背自己親口說出的“神谕。”

但這一次,想起少女腿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和近乎慘烈的命格,他終于還是開口,提出自己日後與她一同出去。

她沒有多想,順口應下了。

一路山野林間花,溪水澗邊蛇,他這才知曉她身上為何女有那麽多傷痕。此地少有人煙,靈氣濃郁,風景之美自不必言,可也同樣是毒蛇荊花密布之地,那些密密麻麻的刺花荊藤,連他都要用木棍撥到一旁才行,她卻不管不顧匆匆而過,不過半裏路,已經成了個刺人。

他這才知道她春日一身獸皮是用來幹嘛的,可眼瞅着她整個人成了個刺猬,嘆口氣,索性放慢了步履專門在她身旁為她開路。

楚女微微一怔,回了他一個明媚的笑顏。她當初也不是沒想過開道而過,可力氣根本沒法把兩旁的灌木藤蔓都撥開,勉力撥開一點也撐不到自己走過去。若真處處小心,只怕到天黑還行不了半裏路。索性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随手手藝粗糙還是會有不少刺透進來,雙腿也被蹭得破了皮,可好歹能走了。

不知為何,兩人這樣合作走起來,雖麻煩些,竟比她自己走還要快得多,訣弦沒覺得什麽,倒是楚女,看他一直獨自将兩旁灌木撥開,雖看起來毫不費力,心裏卻升起幾分愧疚,開口讓訣弦不必如此,可話還沒說完便被對方一個眼神逼回去了。心知自己沒法将任務接過,于是也只好感覺微妙地一路走過去。

如此雖大抵保住了她的雙腿,可她因為怕耽誤幹活而沒有裹上獸皮的雙臂卻時不時被劃出一條條血痕,痕跡不深不長,楚女自己眉頭都不皺一下,訣弦卻沉了眸,沉默半晌,忽然一把将她背上背。

少年身姿看着清瘦,卻極為高挑,将她背上後一下子遠離地面,那些荊條再也沒法觸及她的肌膚。

楚女卻吓了一跳,驚聲:“你幹嘛?”

訣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索性不解釋,只沉默地順着少女早已說好的路線前行,任少女怎麽說也不肯放下。

他要快點好起來,不讓那些猙獰的傷口吓到她。那她又怎能不好好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楚女不明所以然,他又執意不肯放下,鬧了一會兒,見始終無用,只好任他背了,可心中感覺,卻更加奇怪了。

林間獨有的酸甜果香混着草木的氣息蔓延,茂盛的荊叢劃破了少年的皮肉,卻讓少女離開了那片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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