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他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即便背了一個人也不影響什麽。在她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靈藥生長之地,她伏在他背上,不知為何,異常的安靜。直到他把她放下來時,才發現她耳畔有奇異的微紅。
少年平靜的心湖,忽然有了難以言喻的微甜。
幽靜的林間,只有幾縷淺色陽光從樹隙間滑落,這裏生長着罕見的千絮紫珠,紫珠厭光,卻必須生活在有喜光的千漿草生長的地方,是以稀少至極。
暗色的空間中,幻美的絮狀花朵大不過半尺,花瓣卻層層疊疊如煙如夢,繁複美麗,其間一點紫珠剔透晶瑩,泛着微微的夜光。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伸手撫摸中心一點紫珠——絮狀花瓣在她伸手的一瞬間如波浪般破開一條通道。
雪色柔夷輕輕觸紫珠,少女清誦起奇異的歌謠。
花之語,木之文。
少年瞳孔微微一縮,這是西幻生靈與生俱來的本能,沒想到,她會帶到這一世來。
一歌罷,少女收回手,拿起藥簍拾起四周被花株蛻去的花瓣。并不多,她尋了很久,也不過淺淺半簍。
但已經足夠,少女回看那株千絮紫珠,目光柔和尊敬,似乎仍有不舍之意,卻仍是轉身,對他輕聲說:“走吧。”
從小,她便對這些生長千年的靈株有着難以言喻的親切感,她相信自己能夠聽到她們的竊竊私語,漫長而孤寂的時光裏,它們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很少來索藥,如果不是……她不會來這裏。
回去的路上,她沒有讓他背,而是自己小心地走着。這樣的速度很慢,她也覺得有些不習慣。所幸時間尚早,他沒有催,她也沒有為這樣的速度不耐,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誰都不能确定,誰都不肯說破,卻癡迷于那一種微妙的心靈相通之中。
就這樣一路走過桃林芳菲,芙蓉如濯,菊花如金,梅枝蕭蕭……一山有四景,他們便一路走過春夏秋冬,回到小屋裏,已是暮色四合。
第二日,他被一陣喧鬧吵醒。
隐隐聽到女子尖細不滿的聲音傳來:“就這麽點東西?你這些日子又去做什麽勾當了!……早知曉不來了,真是好吃懶做……什麽?!你還敢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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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聲音還帶着孩童的稚氣,常年不與外界溝通,隐隐聽得出幾許青澀和怪異。楚女強壓下怒火,有些急切地道:“這是千絮紫珠!和那些草藥不一樣的,它當然值這個價錢……你……我……”
“呵……”
有什麽東西掉落的聲音,剩下的話語愈加難以入耳,他皺眉走了出去,到她身邊輕拍一下肩膀,聲音淡淡:“怎麽了?”
兩人一齊望去,那紅襖綠裙繡花鞋的姑娘一時對着訣弦看直了眼,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喘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半是嫉恨半是鄙夷地掃過他們,忽然揚聲罵道:“好歌沒羞沒臊的浪蕩貨!我哥哥在家被你這狐貍精勾了魂,回回不分黑白多送了東西給你,你倒是在這山上養野男人!”
訣弦目光驟冷,楚女又是莫名又是氣憤,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胡說些什麽?”
那人冷哼一聲,對着訣弦高聲道:“公子可別被這小□□給騙了!她跟她娘一樣,是個水性楊花的賤/種!寨子裏個個男的上來一次就被她給勾了魂,誰知道她跟他們幹了些什麽勾當?哼,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娘的連孩子爹也不知道是誰,做女兒的人/盡可/夫……”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忽然懸空而起,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已經飛出了十裏之外。
終于清靜了。
訣弦收回手,不知從哪裏尋到一個帕子,仔細地拭幹淨手,神色間微微有些厭倦。
他神力被封回不了九重天,可神體到底還在,當初能擊斃鈞鬼的肉/身,哪怕是重傷之後,也足以縱橫這一方芥子世界。
其實若不是沒了術法,哪用得着自己動手。
楚女一時看呆了,她獨居山中,一時竟也覺不出訣弦此舉中體現的武力有多不合常理,只隐隐地有些不安,“她不會死了吧?”
少年潋滟的眼眸有些妖異的暗色如風暴凝聚,卻在目光觸及少女的那一刻如潮水般溫柔退去,他輕聲說:“我自有分寸。”
當然不會死。
她只會,生不如死。
墨發修眉的少年眸中有某種近乎漠然的殘忍光芒——高天之上的神袛,漫不經心地拭去那肉眼根本無法看到的微塵的存在。
楚女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她有些犯愁地看着簍中藥草:“這下,可怎麽辦呀?”
訣弦輕挑了下眉:“什麽怎麽辦?”
“……”
他這才知道,山上小屋裏日常的米粟鹽布,都是少女用靈藥換來的,山上險惡,她至多只能種些蔬菜,鹽米根本無處可得,她又不會狩獵,更不敢殺生。所幸天生對靈物十分敏感,能用些藥草來換取所用。
其實不止是鹽米,靈藥往往生長在人跡罕至之地,可深山之中,猛獸肆虐,她只能靠一些特殊的藥草,來隐匿自己的氣息,躲避那些猛獸的追蹤。
那些草藥中有幾味,并不貴重,卻是這山上沒有的,必須得和他們換。
聽到一半,少年忽然開口,聲音涼淡,聽不出怒氣:“你母親生前為祭巫,若非耗盡靈力對抗青螟獸,也不會早早而逝,他們總該保你溫飽無憂。”
少女睜大雙眼,有些驚怔:“可我已經長大了呀,母親是母親,我是我,我又怎能靠母親昔日之恩而活?”
她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他們有沒有妥善照顧恩人之女又是另一回事,訣弦挑了挑眉,沒有繼續這個問題,“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他幼年被寂玄扔到大荒界求生,自有自己的方法來得到這些生存必需品,雖不精致,卻也不會讓她缺衣少食,但現在,當然得先知曉她的想法。
楚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恐怕只能下山了。”
将出口的話拐了個彎兒又回去了,訣弦微微蹙眉,他當然能察覺到,她提到下山這兩個字時,那一點極深的畏懼和無奈。
遲疑許久,他還是沒有将那句話說出口。
有些結總是要解開的。
這一夜寂月高懸,楚女望着滿天繁星,久久難眠。
山上多了訣弦,消耗自然會大些,這些時日她努力多采些藥,甚至驚擾了千絮紫珠,便是為此。
她已提前青鳥傳信告知了寨民,也早早準備了價值數倍于過去的藥草,可這一次的鹽米,卻還不夠一個人的量。
她以為是帶錯了,那人卻直接惡言相加,因此起了争執,驚動了他……如今,也只能下山了。
屋中有母親的藏書,她當然知道,那些藥材的價值絕不只是一些鹽米可以媲美的,可……
幼年遇到的那些恐懼、驚嘆、貪婪的目光,因那雙赤瞳而遭遇過的一切,再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她根本從未被視之為人,又要如何去保護自己,去維護自己的利益。
寨民哪怕做得不好,甚至欺辱蒙騙她,至少,還把她看做人。
而不是……
夜風吹來,她再次攏緊了被褥,壓下心頭寒意。
罷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第二天訣弦見到楚女時,微微一驚。
面前的少女白衣白帽,像個粽子吧自己包得嚴嚴實實,連眼睛都不曾露出來。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楚女有些窘迫地掀起帽子垂下的帷幕,悶悶地道一聲:“走吧。”便徑自向前走去。
訣弦微微蹙了蹙眉,瞬間了然她的郁郁。
是他疏忽了,赤瞳之人,在下界,只怕會被視為妖孽。
旁人以紗掩面僅露雙目,她卻是最不能露的就是雙目。
掩住心中隐隐的不安,不管怎樣,他總會護她周全。
從山上到山下,卻是不過半日路程,卻一處是古地荒林,一處是人間市集。
已是晌午,他提前備了幹糧和水,兩人匆匆吃完,便徑自去尋藥材鋪。
起初是她在問,沿路詢問哪裏有藥鋪,但她本不善言辭,久居山裏,對陌生人自生畏懼,又帶着帷帽,更是心虛三分。
他見她實在艱難,第二次便自己先開了口,代替她問路,如此,兜兜轉轉,到底也尋到了藥鋪。
“仙緣堂”三個蒼勁飄逸的大字下,一個年輕夥計正百無聊賴地打哈欠,見一對少年人來了,也沒太在意,知曉來意後只将眼皮一挑,随手掀開藥簍。
這一掀,卻是一驚。
三株九蔓藤,半塊含雪子,一簇缦璎花,還有那最上頭的,莫非是……莫非是……傳說中的千絮紫珠?!
夥計手一抖,驚疑不定地看向面前兩人,半晌方道:“二位稍等,小的先去回禀掌櫃的,再做思量。”
楚女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和忐忑地望向訣弦。訣弦隐隐猜到些什麽,只微微點頭,以示安慰。
早有小厮将兩人請去內堂,奉上香茶,訣弦先她一步,取過茶杯,微微一嗅,目光一寒,對楚女極輕地道:“別喝。”
茶中無毒,但卻放了些“特別”的草藥,飲之令人神智混沌,渾身乏力,若是凡人,只怕再難走出這間鋪子。
楚女得一次見過這樣香的茶,聽他說別喝,未免有些郁悶。少女清澈透亮的雙眼有些茫然和委屈地看着她,訣弦忍不住一笑,輕撫上她的發,目間寒雪不知何時已融成春澗。
遙遙聽到腳步聲,一身藏藍鍍金長褂的掌櫃出現在門口,目光有些怪異地看向兩人。
準确地說,是兩人身旁的藥簍。
錢廣德極力抑住心中的波濤,做要上這麽多年,那樣濃郁的靈力波動,絕對是玄階以上的先天靈藥才有的!
這樣以往在本家都見不到的極品靈藥,居然出現在這個偏僻的小鎮裏?!
他看向兩人,一個面容被帷帽所擋,看不清楚,只隐隐看得出纖美身段。一個容貌俊美至極,眉目清冷淡漠,顯然不是尋常之人。但二人皆是素衣短打,且無半分靈力波動。
心思瞬間拐過十八個彎兒,抑住心中的疑惑,他上前拱手笑道:“在下錢廣德,敢問公子尊名?”
一語未罷,忽然聽見仆婢一聲驚呼,一個五歲大小的胖壯孩童小旋風般跑過,冷不丁撞上一旁的黑木茶幾,眼見便要跌倒。
白衣少女下意識地扶住他,自己卻被小胖墩帶得跌倒在地,白色帷帽瞬間掉落。她習慣性地去看孩子有沒有被傷着,耳邊卻響起數聲驚呼。
墨發少年目光一寒,眸中有幽暗的微光明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