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懷裏的肖婉瑩轉了轉腦袋,問:“雲姐姐,纜車怎麽還不走?”

雲暖咽了咽口水。

纜車停下來足有五分鐘了,不知道是機械故障還是停電什麽的。

她腦海裏莫名想起一個冷笑話:某個十惡不赦的人坐船出海,路上突然狂風暴雨,船要翻了。這人就求上帝說:就算我該死,可還有這一船人呢!難道他們都該死嗎?上帝回答:他們和你一樣,你知道我把你們湊到一塊有多不容易嗎?

雲暖打了個哆嗦,趕緊把這個吓人的想法從腦海裏揮出去。

所有的纜車車廂一半都是玻璃,她看到前面車廂裏一對小情侶,女孩吓得撲在男孩懷裏哇哇大哭。

頭頂藍天白雲,腳下則是巍峨的山岩峭壁。剛剛一眼看過去覺得美不勝收的景色,此時配着外面亂糟糟的尖叫哭泣聲,無比駭人。雲暖覺得自己腿都軟了,身上直冒冷汗。

“舅舅,你不舒服嗎?”肖婉瑩突然道。

雲暖這才想起對面一直沒有出聲的男人。

只一眼,她就發覺肖烈的不對勁。他面如金紙,閉着眼,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雙拳因緊握而青筋凸顯。整個人都像一張繃緊了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斷了。

一滴冷汗沿着他高聳的眉弓突然跌落,滲入棉質T恤的經緯紡線中,留下一點濕潤。

他怎麽了?

難道……

雲暖深深吸了口氣,不斷地告訴自己要鎮定要堅強,不要害怕,也不能害怕。

抱着肖婉瑩換了個姿勢,讓她枕在自己的臂彎裏,雲暖微笑着盡量用和平時無異的語氣道:“瑩瑩,舅舅沒事,他只是累了,我們比賽看誰睡得快,好不好?”可說到最後,她的尾音都打着顫。

肖婉瑩每天中午都是要午睡的,今天的游玩打亂了她的生活規律。此刻,她又累又困。所以乖乖點頭,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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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暖一手抱着她,一手試探着伸出握住了肖烈的左拳,漸漸用力。

她的手和她的人一樣,骨骼小,其實頗有些小肉肉,而且極柔軟,沒骨頭似的。

然後,低低地哼起《只想守護你》。

纜車停下的時候,肖烈下意識地睜眼向外看了一下,只一眼,他就覺得頭暈目眩,全身疲軟。T恤被汗水打濕黏在了後背上的肉上。

身上冷一陣,熱一陣。

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焦躁不安的情緒時,一道清新柔美的聲音在耳邊婉婉響起。像是一陣春風,将他心頭籠罩着的陰霾,漸漸吹散。

雲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對于女人身上的各種香氣,肖烈一向是敬謝不敏,可她身上傳過來的香……像她的人,甜甜暖暖的,一點不會讓人反感。

雲暖就這樣一手抱着熟睡的肖婉瑩,一手握着情緒不穩的肖烈,垂着腦袋反反複複地哼着一首《只想守護你》。

不知過了多久,纜車突然震了一下。

一直像雕塑一樣坐在那裏的肖烈倏地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很大,輕輕松松就将女孩子纖細的手腕完全握住。而且他的力氣也很大,雲暖疼得嘶了一下。

但是,她沒有掙紮。

肖烈傾身靠過來,頭埋進她頸窩,呼吸急促。雲暖整個人“唰”地一下,從頭發絲到腳趾頭全麻了。她閉了閉眼,任由他抱着,幾秒鐘後緩過神來,身子輕輕動了動。

男人大概以為她要推開他,橫在她腰間的手臂更收緊了點。

雲暖額頭抵在他肩上,小聲叫他:“肖總……”

肖烈腦袋在她頸間輕輕晃動了一下,表達自己的不願意。

雲暖清了清嗓子,“肖總,纜車動了,我覺得我們正在往下走。”

腰上的力道和頸間的重量倏地消失了,肖烈坐直了身體。他睜開眼,不敢往下看,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看着雲暖,漆黑的眼裏閃着莫名的光芒。

雲暖的心髒瞬間漏跳了一拍,她沒躲閃,就這麽任由他盯着。

除了肖岚和肖婉瑩,肖烈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盯着一個異性長時間地看。

小女人明顯也吓得不輕。紅潤的雙唇變成了淡淡的櫻花粉色,面色也有點蒼白。剛才一直緊握着他的手柔軟冰涼,手心泌出薄汗,潮乎乎的。

雲暖雖然給他做了兩年多的秘書,但兩人在私下裏完全沒有交集,最多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工作上,她給他的印象是責任心強,做事認真。偶爾也會犯錯,但絕對不會同樣的錯誤犯兩回。他自己是個工作狂,經常會加班,他不下班,總助辦誰也走不了。雲暖這個唯一的女秘書也任勞任怨地配合着。

總之,是個合格的秘書。

但是,現在看着她幹淨澄澈的雙眸,肖烈心裏升起來一股無地自容的愧疚感。

她也不過是個二十四五歲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明明自己害怕地說話都打顫了,卻仍用一己之力,安慰守護着他和肖婉瑩。

纜車在空中停滞了半個多小時後,終于安全落地。

車門打開,肖烈将肖婉瑩接了過去,雲暖感覺渾身如脫力了一般,她的胳膊又酸又痛,都擡不起來了。

肖烈先下去,回頭見她皺着眉揉胳膊,于是向她伸出手。雲暖搭着他的手,擡腳出了纜車。

回程的路上,肖婉瑩一直睡着沒醒。雲暖身心俱疲,本來爬山就夠累的,還有那樣一個驚心動魄的意外。她用手擋着嘴,偷偷打了好幾個呵欠。

“困了就睡吧。”已經恢複正常的肖烈從後視鏡看到,突然道。

雲暖應了聲,扭頭看向窗外,有舒緩的音樂在車廂內響起,聽着聽着,她實在撐不住也睡了過去。

雲暖歪歪地靠着車門,腦袋直接抵在玻璃上。汽車一個輕微的颠簸,便使她的腦袋往玻璃上一磕。

肖烈挺奇怪的,明明車裏開着音樂,但他依然聽到了那撞擊聲。

他把車速降了下來。

回到市區,太陽已經快要落山。橘黃的夕陽在天邊深淺不一地暈染開來。

肖烈把車停在雲暖家小區門口,回身扭頭叫了她兩聲,雲暖沒反應。他只得下車,來到後座,拉開車門。

雲暖頭靠在肖婉瑩的兒童座椅上,正沉沉地睡着。

他俯身看她。小女人穿着件寬松的鵝黃針織衫,裏面是白色T恤。T恤的領口有點大,露出一截白皙粉嫩的頸子和精致的鎖骨。近乎半透明的皮膚下,隐隐可見幾條孱弱的蛇行青色血管。

不知道是不是口渴,雲暖突然伸出舌尖舔了舔粉嘟嘟的唇瓣,肖烈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舔舔嘴唇。

意識到不對,他手下略用勁地拍了她兩下肩膀,在她醒來之前,立刻直起身子後退。結果沒留神車門,“砰”的一聲,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了車門框上。

“操……”

肖烈痛地低聲咒罵一句,眼見雲暖口齒不清地哼哼兩聲,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他強忍着沒去揉後腦勺。

雲暖沒睡醒,雙眼茫然地看着肖烈眨眨眼,她的睫毛不是特別濃密,但是特別纖長。然後她慢吞吞地擡手,細細白白的手指揉了揉眼睛。

肖烈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過了幾秒,雲暖才反應過來,忙背上自己的包,下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

“今天謝謝你。”

幾乎是同時,兩人同時開口向對方道謝。

他們面對面站着,雲暖比肖烈整整矮了一個頭,她仰着腦袋看他。不得不說,即使是從下往上這樣一個特別毀男神形象的角度來看,肖烈還是帥得直沖銀河系。

利落的下颌線,分明的喉結,清晰的眉眼……雲暖咽了咽口水,正要和他再見,忽聽身後有人叫她。

“暖暖,暖暖。”

雲暖住的小區是個老小區,這個時間正是吃完晚飯,大家都出來消食的時間。随處可見跳廣場舞的大媽、玩耍的孩童和散步的夫妻。正巧和雲暖住一棟樓的的房東薛阿姨,遠遠看到她,笑呵呵地走過來。

她打量肖烈,“暖暖,這是你男朋友吶,人長得蠻精神!”

薛阿姨在這個小區有兩套房,一套自己住,另一套是留給還在念大學的兒子将來結婚用,現在租給雲暖了。

“薛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雲暖連忙解釋。

薛阿姨“哦”了一聲,熱情地推銷雲暖:“小夥子,我們暖暖可是個好女孩,人善良又熱心。上下樓碰到的時候,不僅主動打招呼,還會幫忙提東西,不像有些年輕人,冷漠得很。你不要錯過啊。”

雲暖臉都紅了,趕緊說:“啊,肖總,時間不早了,那先再見了。”

肖烈點點頭,駕車離去。

薛阿姨還在念叨:“小夥子在哪裏工作啊?開的車子是保時捷吧,看起來經濟能力不錯的。他是本市人嗎?你不要害羞啊,遇到喜歡的條件好的就大膽上啊,害羞能害羞個男朋友出來?”

雲暖:“……”

肖烈從觀後鏡裏,又看了眼她那紅得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的臉。

竟然這麽害羞。

她來公司兩年,好像沒聽說有男朋友吧?

肖烈突然覺得自己很雞婆,秘書也是有自己的私生活的,有沒有男朋友關他什麽事?

第二天清早,天快亮的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個時間,本應該是雲暖每天睡得最熟的時候。此刻,她蜷在溫暖的被子裏,閉着眼睛,腦子裏卻像過電影似的将昨天的事,一幕幕反反複複地播放着。

“呼”地一下,她坐了起來,下床,從桌子的抽屜裏找出一個日記本,拿起筆在上面寫着,唇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這裏面全是青春年少時她的少女绮思。

從十六歲開始,僅僅一面之緣,就讓她難以忘懷。不知道他是誰,叫什麽名字,雲暖就把他當成自己的筆友一般,記下自己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

在日記本的三分之二處,有整整兩大頁全是肖烈的名字。這是她看到恒泰年會的視頻,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時,激動地半宿沒睡寫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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