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芷溪喉間幹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喜歡說大道理,但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有很多不一樣的東西,我不能因為有的人和我不一樣,就把他另眼相看。他只是與我不同,況且這不是可以選擇的東西,我沒有理由害怕。”
“你真的理解我的意思嗎?往後我還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只要在我身邊,随時有危險。我不需要朋友和家人,往後也不需要。你說不害怕……要付出不害怕的代價。”
一番話說的生冷,極盡冷漠。
她頓了頓:“我以為你叫我來,不是為了說這些。”
……
“姜芷溪,你為什麽來?”
她盡可能擺出一副輕松的樣子:“你因為我打架,因為我受傷,如果這個人不是沒心沒肺,就不該放着你不管。”
柏翊身上可以看到的傷口都經過了處理,留着顯眼的傷痕在皮膚上,乍眼。
“你大可以不管,我不需要你因為良心受譴來關心我。”
“柏翊,我們可以好好相處的,任何一段非自然關系的開始,感情經歷不一定都能擺上臺面。”
他不說話了。
今天,姜芷溪正式将他看做一個與她放在對等位置的人來交談。終于輪到她主動,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好半晌才問:“今天,為什麽要那樣幫我,你可以不動手的。”
“我不喜歡看別人碰你。”
白天她想了很多種理由,萬萬沒想到是這一種,還是聽不懂的這一種。
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不想再深究,輕嘆一聲:“好吧,我欠你一聲謝謝,如果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随時來找我。”
“什麽意思?”
“發生這種事,你爸爸應該不會選擇讓我這樣的家教繼續留在你身邊。”
她說的很直白,柏翊卻聽的直蹙眉:“這是誰說的?”
姜芷溪擡頭,她的表情寫滿了理所當然。
“不會。”他停了半晌,淡淡抛出一句。不僅不會,如果哪一天她主動提出辭職,恐怕他的父親威逼利誘還會把她“請”回來。
氣氛終于好轉了一些,姜芷溪不再繼續問下去,轉到了正題上:“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好嗎?”
“沒什麽好看的。”
“醫生怎麽說?”
“沒說什麽。”
她再一次嘆氣,語氣裏有點無能為力的意思:“我們才剛約好了要好好相處的吧?你這麽說話,讓我怎麽接?”
柏翊沒答,過了一會兒,卻主動偏過臉,把受傷的地方給她看。
臉頰傷口不大,只有一道劃痕,有淡淡的藥水味道。耳朵上的傷口就比較嚴重了,包着紗布,浸出一層血,掩在發絲旁,看的她的心尖發顫。不由讓她回想起下午他渾身是血的模樣。
不由得,伸手上去碰了碰。
他很乖,一動不動給她摸,不喊痛,不說任何話。
姜芷溪看的心情複雜,暗地裏決定明天買雙份的蝦仁做給他吃。柏翊卻被這目光看的不自在起來,站起身,神色略不自然:“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休息?”
他蹙眉:“這麽晚了,難道你還要回家?”
姜芷溪再看牆上的表,指針愉快的劃過了十點,直往十一點奔去。慌忙拿出手機看,爸媽的電話沒有打來,這個時間通常他們已經休息了,如果沒有電話,說明也沒有發現她離開家的事。
可是再怎麽說也不能住在柏翊家裏啊,怎麽都說不通吧。
“我還是回去吧,父母會擔心。”
柏翊緊跟着拿起桌上的門卡鑰匙:“我送你。”
“我自己沒問題。”別開玩笑了,他還是個小孩呢,就算是個男孩子,也是個小孩,這麽晚女生出門不安全,小孩出門同樣不安全。姜芷溪自己擔風險沒問題,不能再拉着他出錯了。
他率先往門口走:“除非跟我一起,否則我不會讓你單獨出門。”
這話放在任何人身上,還有争一争的可能性,但柏翊從不開玩笑,他說出這種話,姜芷溪只覺得他真的會做出這種事。站着門口和他對峙半晌,敗下陣來:“知道了,我就住這裏行了吧。”
柏翊聽了沒說話,竟然給房門設了個反向密碼鎖。
“房間在二樓,你自己挑。”
姜芷溪看着那個密碼鎖,沒說出話。
柏翊站在門口,眼底一晃而過猶豫,問她:“今晚讓你八點前回家了,他沒有說什麽吧?”
“什麽?”她一時想不到他在說什麽。
他厭煩于重申一遍:“中午給你打電話的人。”
她回憶了好一會兒,再一聯想這個八點,才想到他說的人是衛衍川:“你聽到我們講電話了?”
柏翊抿起唇。
“他随口說的,你用不着在意,我家沒有門禁。”
“他……是你男朋友嗎?”
姜芷溪把帽子摘下來,也沒多想:“是我表弟,和你一樣,比我小兩歲,今年上高二,很喜歡打籃球。”
他先是眼神變了變,随後蹙眉:“我已經成年了,沒有比你小兩歲。”
她不在意這種細節,小兩歲小兩個月,歸根到底又有什麽區別?
“好吧,你現在要休息了嗎?”
柏翊轉身,果真就往樓上走:“我睡了,你自便。”
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定義他的身份,學生?異性朋友?應該算朋友了吧。但不管是什麽身份,要她在他家裏過一夜,姜芷溪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更別提培養出睡意。
等完全聽不到樓上的動靜,她又去門邊試了一次。柏翊換了指紋鎖,連門卡都打不開,除非她願意翻窗出去,否則真就如他所說,出不了這個房門半步。
徹底死了心,就在一樓坐了一會兒。再打開手機時寝室群已經有了99+的消息,翻上去全是孫顧白的廢話,這家夥一個詞發一段,肆無忌憚的刷屏,吐槽在游戲裏遇到的奇葩,語氣激動又興奮,感嘆號都數不過來,一會兒說這個奇葩聲音好聽,一會兒又說起別的,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她看了幾行沒有再看下去,想到他的書房,決定去書房打磨打磨時間。
這個書房不小,環式嵌牆的書櫃,從底到頂,保守估計有上千本書。看幾行就能找出規律,基本是按類別劃分。最左邊是歷史類,整整齊齊的一面牆,她不感興趣。再往後涉獵更廣,語言、社會、甚至還有經濟。整間書房個人風格極其濃厚,看得出不是填鴨式塞滿,而是陸陸續續放進去。
基本看完了所有書類,姜芷溪找不出一本感興趣的,她高中選文科,上大學念的也是文科類專業,對于這種太過理性化的書籍不感興趣。柏翊果真無趣,竟然找不出一本小說,哪怕寓言故事也行。
她不由想起了那天上樓時他正在看的《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她看一眼牆壁上的《微觀經濟學》,想起他說的話。
“随便看看。”
哎,可能真的是随便看看吧。
……
姜芷溪在書房消磨了一小時,抱着一本講埃及歷史的書趴在桌上慢慢睡過去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她睡的很熟,即便堅硬的桌子不夠舒服。
柏翊在門口看了會兒,拿起牆壁挂鈎上的薄毯蓋在她肩膀處。她睡着的樣子更是不具侵略性,柔的要融入水中,長發溫柔的披散開,因熟睡而微紅的臉頰,長而翹的睫毛。最美是那顆綴在眼尾的淚痣,添幾分楚楚可憐。
壁燈開着,吊燈關了,熟睡的身影處在半明半暗的交界處,随時準備着入畫。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莽撞的闖入一個自己并不了解的世界,不驕不躁,真實的向他表達一切想法,好的、壞的、喜歡的、不喜歡的……沒有因為他的冷漠而離開,也沒有被他的真實面孔吓跑。她現在睡在他的書房,身上披着他的毯子,幾小時前她顫着嗓子告訴他:這世上每個人都不同,生病不是他的選擇。
柏翊一個人生活了十幾年,生活沒有任何出彩,隔離外界般活在自己的世界,沒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他沒有碰到過令自己困惑的事,今天,他終于遇到了足以讓自己感到困惑的事。
他看了好久,看到出神,看到想不通自己在做什麽。
鬼神神差般的彎下腰,伸手,輕輕環住她的肩膀與膝彎打橫抱起來,不顧散落在地上的毯子,找到房間将她安頓在床上。
柏翊有失眠的習慣,常年失眠,常年睜着眼度過漫漫長夜。今晚,他做了一個好夢。
姜芷溪睡到了自然醒,醒時大腦尚未恢複正常運轉,還沒搞清楚狀況,甚至抱着被子換了個方向。直到最後一點貪睡的睡意跑開,再也沒辦法繼續睡下去,才懶洋洋睜眼,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來。
四四方方的房間輪廓逐漸進入眼簾,白色調裝飾,空蕩蕩的房間,陌生的柔順劑味道。
姜芷溪徹底清醒了,記憶一瞬間回歸腦海。這裏是柏翊家,沒記錯的話她昨晚在書房看書不小心睡着了,可是怎麽醒來就自己跑去了房間??
她還穿着昨晚離家時穿的薄毛衫,還有皺巴巴的牛仔褲。現在是早晨八點,手機上有三個十分鐘前來自姜媽媽的未接來電。
匆匆從床上爬起來,随手整了整頭發就往樓下走,她給姜媽媽回了電話。
“媽,忘記告訴你了,今天要兼職,出門早,你們還沒醒。”
姜媽媽本來還在着急,一聽就放下心來,慣例數落幾句就挂了電話。
她轉出樓梯角,一眼就看到柏翊坐在餐廳,面前擺着兩份盤子,也正在擡眼看她。
“你醒了?”
姜芷溪舔了舔唇瓣,指着樓上房間,整理措辭:“那個……昨天晚上我睡着了。”
他大方點頭:“你睡着了,我送你回去的。”
臉皮再厚,也問不出怎麽送回去的這句話。姜芷溪在柏翊面前一向游刃有餘,這一次難得的卡殼。
柏翊停下手中動作:“我記得你昨天說,我們要好好相處。”
“……是啊。”
“我自動理解為我們現在是朋友,你說呢?”他擡頭,那張精致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是朋友吧……”
“朋友間也會這麽拘謹嗎?”
姜芷溪明白他的意思了,順了順長發,做了幾個呼吸:“謝謝你。”
他重新低頭:“那就來吃飯吧。”
年紀小她一歲的弟弟依舊氣定神閑,她好像也沒有較真的道理,也只能跟過去,坐在他對面。
“平時你也這樣,八點起床?”他今天意外的話多,竟然會主動找話題聊。
姜芷溪把這歸咎于進步,不做他想:“一般不會,我有固定生物鐘,七點起床。”今天真的是個意外了,她不僅沒認床,還直接睡過了生物鐘。
盤子裏只有簡單的煎蛋,撒着胡椒碎,還有兩片烤好的面包,很西式的早餐。
“合胃口嗎?”
她切了一塊煎蛋吃進去,煎蛋嘛,最普通的食材最普通的做法,有什麽合不合胃口的?
“很好,謝謝你。”
“你喜歡嗎?”他又問。
姜芷溪頓了頓,她有充分理由懷疑柏翊今天說完了平常一天的說話份額。
“很喜歡,謝謝。”
他低頭,吃的不緊不慢:“我做的。”
“咳咳咳——!”一句話,東西沒咽下去,嗆進了嗓子眼。姜芷溪捂着嘴,眼淚都咳出來了。
柏翊蹙眉,橙汁放在她面前,轉身又繞過餐桌站在她旁邊,手掌順在脊背輕拍兩下。
“你怎麽了?”
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她擦了擦眼角:“沒事,不小心的。”
姜芷溪覺得這小孩是誤會了什麽,這也太真性情了,好好相處就好好相處,至于這麽大陣仗嗎?親自下廚做早餐,這聽上去實在不像柏翊會做的事啊。
她捂着胸口,狀似不經意問:“今天陳姨也不在嗎?”
“嗯,”他不緊不慢回:“我不喜歡我的房子裏有其他人存在。”
姜芷溪剛憋下去的生理性淚意不知道怎麽又湧上來:“意思是……今天也是我們自己吃飯?”
柏翊瞥了她一眼:“番茄蝦仁,我贏了。”
淡定的姜芷溪,險些淡定的吐出一口血。你贏了,你當然贏了!你成功的把一個家教變成了過家家玩伴,除了做飯就是做飯!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說,下周随榜更,所以明天可能不更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