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除了抵達日本的第一天不算之外,丁柏鑫似乎已經把接下來的每日行程都給安排好了。

第二天,他帶沈曼曦去岚山渡月橋賞櫻,粉紅色的櫻花順着河岸盛開怒放,前來賞櫻的游客滿坑滿谷的,是花海,也是人海,可那并未影響她的心情與興致。

因為他終于在人潮最多的那個時候,主動牽了她。

第三天,或許是知道她喜歡逛街,于是他帶着她去了一些着名的景點,像是清水寺、産寧坂、二年坂……她果然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東西,說是要送給伊玫、送給媽媽、送給室友,或是送給那個誰誰誰。

她為親朋好友買了好多的土産,而他卻只買了一條造型古典的項鏈,那是給她的禮物。

入夜後,回到飯店,他會問她累不累、覺得好不好玩、吃過的餐點美不美味之類……仿佛像是每天的行程檢讨會議似的。最後,他會說聲晚安,回他自個兒的房間,隔日清晨再次出現。

這樣的旅程,不是不好,只是少了那麽一點出其不意的驚喜感,說是自由行,卻一點兒也不自由自在,沈曼曦簡直要相信自己是找了一個導游出來,而不是跟着自己的男朋友。

于是,她決定在這趟旅途結束之前,試圖加入一點點的變數。

“今天可不可以陪我到處逛逛?”在吃早餐的時候,她向他提議。

他一開始還摸不着頭緒,滿臉莫名,問道:“我不是每天都在陪你逛嗎?”

她俏皮地擺擺食指,“不不不……前兩天的行程是你安排的,所以嚴格來說應該是我陪你逛,不是你陪我。”

乍聽之下好像有理。

“所以今天輪到你陪我。”

“那你今天想去哪?”

“不知道。”

“還沒有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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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是到處逛逛了,就是走到哪逛到哪呀,幹麽需要計劃?”

“你不怕迷路嗎?”

“有計程車。”

“迷路是很浪費時間的事。”

“你趕時間嗎?”

“……是沒有。”

“所以迷路了也無所謂吧。”

是無所謂,只是他不喜歡那種毫無方向的飄渺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裏,也不知道抵達目的地的動機是什麽……他不習慣如此随興的作風。

“那走吧。”她擦了擦嘴,放下餐巾,一副就要出發的模樣。

“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離開飯店了之後要往哪裏走?”

“到車站去,找輛順眼的公車搭,然後看到喜歡的地點就下車。”

他楞住,心想這姑娘未免也太随興了點。“看到喜歡的地點就下車,然後呢?”

“岣,你太神經質了啦。下了車哪有一定要幹麽?漫無目的随便走走也是一種享受吧?”

是嗎?他可不确定那是享受,這種行為在他的思維裏,就像是一串必然會出錯的程式碼,沒有目的性的執行列,最後結果就是直接當機。

可是他拗不過她。或許她的存在就像是他人生裏的一只小病毒,即使主控系統已經被綁架了也還陶然其中,他一點都不想将其驅除。

他就這麽任她帶着走了,而她也真的随便挑了一輛巴士跳上車。

一路上,他留意着巴士行進的方向,試圖在腦袋裏建構一張立體的京都市區地圖,好讓自己至少明白大略的地理位置。

然而她似乎完全不在意那種事,她在他的耳邊叽叽咕咕地聊着昨天的事、前天的事,他雖聽進了耳裏卻沒消化,因為他的注意力全在車外的街景上。

直到她突然說了一句,“昨天伊玟Line給我,跟我說她跟詠成吵架了。”

“哦。”夫妻吵架常有的事,他稍稍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然後呢?有說是為了什麽事情吵架嗎?”

“好像是抱怨詠成每天都很晚回家。”

“最近技術部工作量大吧。”同樣身為技術人,他懂不得不加班的無奈。

“然後她說,就算詠成回家了,也累得像狗一樣,根本不想跟她說話聊天,搞得她好像在守活寡。”

“……”這就好像太嚴重了點。

“技術部工作量真的這麽大嗎?”她抛了個問題過來。

“正常來說,單純的制作是不會造成這麽大的工作量,比較複雜的往往是後續的修修改改。”

“什麽意思?”

“例如說……”他側頭思考了下,才道:“業務今天談了個案子回來,指定客戶要什麽樣的機子、什麽樣的軟體、什麽樣的需求。只要客戶要的不是很龐大的架構,多半三個月內可以完成。”

“那為什麽你們老是在加班?”

“因為客戶在拿到成品之後,就會想要修改原本的需求內容,或是追加其他合約上面沒有交代的功能。”

“既然合約沒有寫明,那客戶就無權要求了,不是嗎?”

“不,事情沒那麽單純。”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解釋,“公司現在是業務在主導産品,客戶在提出更多的需求時,就必須支付更高的酬金。站在公司的立場,能提高收入當然就是好事。”

“原來如此……”她點點頭,一時之間隐隐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須臾,她終于知道哪裏不對勁了。如果曹詠成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了,他又怎麽可能逃得掉?

她擡起頭來,望着他,眼裏有些疑慮地問道:“那你呢?你請這麽多天的假陪我來,工作上真的不要緊嗎?”

“嗯?”他看了她一眼,“還可以。”

“還可以是什麽意思?”

“就是還算應付得過去。”

“真的?你會不會回去之後為了要追回工作進度,必須天天加班睡公司?”

他笑了。“哪那麽誇張,而且我的工作性質也不是硬待在公司就一定能完成……”

話說到一半,車窗外的光景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你看。”他指向前方。

她則順着他的指尖望去,是鴨川。

岸邊的櫻樹盛開,粉白色的花瓣如星須般地點綴了整條河畔,美景就在當下,前一秒的隐憂倏地煙消雲散。

“啊,好漂亮!”她驚呼、驚喜、也驚豔。

她沒頭沒腦地拉着他就下了車,撿了一堆花瓣說要回去作紀念;走累了,便仿效路人,随意在河畔邊的草坪上躺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視角來賞花。

他跟着她躺在一旁,以自己的雙手為枕。透過枝葉的縫隙,他望着天空,吹着涼風,竟有種“就算在這兒睡着也沒關系”的想法冒出。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沒有計劃,沒有進度,沒有時間所帶來的壓迫感,那是一種毫無束縛、無所煩憂的解脫。

片片花瓣緩緩飄落,有些落在身旁,有些就落在他身上。一會兒,她撐起身子,伸手過來輕輕撚起他胸膛上的那一瓣。

“這片離你的心髒最近,我要帶回去裱框。”她忍不住耍了文青氣息。

“你也太誇張了。”他笑了笑,不以為意。

“我不誇張點,怎麽激起你的反應?”

他看着她,背光的身影令他不得不眯起眼,“那是什麽意思?”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我是說……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他楞了下,被問得莫名其妙。“不喜歡何必陪你來?”

“不知道,可能是基于道義責任?”

“你想太多。”他嗤笑了聲,笑她傻,“我沒那麽好心。”

“既然不是的話,那你為什麽……”說到一半,她欲言又止。

“嗯?”

“你好像……嗯……該怎麽說呢,”她沒想到自己最後真的向他攤牌了,而且是為了這種令人害羞的事,“從你說要交往開始,你對我一直都很客氣……呃……就是你從來不會想要對我做什麽,連一起出來旅行都要分房睡……”

這下子他聽懂了,他沒急着回話,像是在思忖着答案。

而他的沉默卻讓她惴惴不安,她壓根兒想象不到他會說出什麽話來,她日漸受他吸引,可卻無法日益了解他的腦袋。

“我以為我們還在所謂“試試看”的階段。”

“啊?”她怔愣了下,不懂。

“你不是說過這是測試性質的交往?”

“呃……”她的确是說過,可那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我想,在穩定下來之前,占你這方面的便宜好像不太好。”

居然是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

“到底是誰想太多啊?”

“我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複雜。”

“你害我胡思亂想了好久。”

“這有什麽好胡思亂想的?”

“你真的沒注意到嗎?”她故作不悅地板起了臉,像是指控似的,“都在一起一個多月了,我們連接吻都沒有,這正常嗎?這不正常吧?”

“誰說沒有?”

“還有啊,別說是接吻,我們甚至連——”咦?慢着,他剛才說什麽?“等等,你剛才說……”

“誰說我們沒接吻過?”

“哪有?!沒有吧?”她的記憶裏可沒有這一段,“什麽時候?”

“小年夜。”

“小年夜?”她皺了眉。不對吧?他們說好要交往是除夕那夜的事,怎麽可能扯到小年夜。想到這裏,她笑了出來。“你傻了嗎?我們是除夕那天才算是正式在一起耶。你別想唬我喔,我都有記在行事歷上。”

“我沒記錯,是小年夜。”

“可是那天……”

“你喝醉了,所以你不記得了吧。”

瞬間,像是一道閃光劈進了她的腦袋裏,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麽,然後她的臉染紅了。

“……不會是那樣吧?”她露出了難堪的表情。

“嗯哼,差不多就是那樣。”

“啊啊啊啊啊啊!居然真的是那樣!”她又崩潰了,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幹出那樣多的蠢事。

酒精果然害人不淺。

她只手掩面,羞窘得直想挖洞鑽,耳根紅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那飽滿的耳珠。“你真的完全不記得?”

沈曼曦放下手,一雙眼裏充滿了挫敗及無辜,搖搖頭。

說他不失望是騙人的。“我還期待你至少會記得一點點。”

可經他這麽一提,那些片段雜亂的畫面突然湧上,原來那些都不是夢。“……我以為那是我欲求不滿才夢到的。”

他忍不住失笑,那四個字就像是一把突如其來的飛刀,斬斷了他的自制。他情不自禁伸手輕攬她的後腦,将她拉下,靠上前去淺淺一吻。

她驚訝得連眼睛都忘了閉上,只是怔楞地看着他。

他無奈,苦笑。衆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淺淺一吻,無法需索更多,即使他想要的絕對不只是如此。

“那天晚上……”她有些羞赧地問:“我就是這樣吻你的嗎?”

“差遠了。”

“……我想也是。”

原來她真的是肉食女。

那個吻并沒有催化了什麽。

當晚,兩個人回到了飯店,丁柏鑫照例在噓寒問暖之後潇灑離開,未曾在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的留戀與不舍。

沈曼曦開始好奇了,不明白他為何總是急着回自己的房間?難道他的房裏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藏了什麽比她這個人還要更有趣、更吸引他的東西?

她并不是容易疑神疑鬼的那種個性,只是他的行徑實在是太詭異了,令她根本無法将那些不好的猜測自腦袋裏屏除,于是她決定先發制人,一探究竟。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她先是沖了個澡,将今天步行一整天的汗味、躺在草坪上的泥巴、空氣中的灰塵、臉上的妝……統統都洗得幹幹淨淨之後,換上了一身輕便,香噴噴的前往六0八號房。

她擡手敲了敲門板,心想不知道來開門的他會是什麽表情?

一會兒,門開了。瞧他似乎也是剛洗完澡的樣子,頭發淩亂潮濕,身上穿着寬松的帽T,搭一件深色的休閑褲,這是她初次看見如此居家風格的丁柏鑫。

“你怎麽過來了?”

什麽話啊?她有些不高興了。“幹麽,我沒事不能過來嗎?”

“也不是不能過來……”

“嗯?”她故意眯起眼,睨着他打量,“這麽心虛?你該不會在房間裏藏什麽櫻花妹吧?你們這些科技宅最愛日本妹子了,對不對?”

“你瘋了,哪來的櫻花妹?”

“不然你幹麽一臉就是不敢讓我進去的樣子?”

“我沒有那樣說……”他苦笑,抹了抹臉,退開讓她進房。

房裏的确沒有櫻花妹,整整齊齊,安安靜靜,行李與衣物井然有序地擺在房間的其中一隅,電視機的遙控器就擺在床頭櫃上的标準位置,仿佛他從第一天入住開始就從來沒有使用過它。

房內唯一看似有在運作的電器,是梳妝臺上的筆電。

“你有帶筆電來?”她怎麽完全沒印象。

“我放在行李箱裏。”他順手關上房門,走到她身後。

畫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程式碼。

“……你在工作?”

他靜了幾秒,點點頭,有些對不起她的樣子,道:“抱歉,這幾個晚上都沒辦法好好陪你。業務部在催我把新版本趕出來,他們明天早上要帶去客戶那裏做第二次的驗收。”

聽了他的話,愧疚一時悶在心頭,令她說不出話。

原來,他不是刻意要冷落她,也不是不想膩在她身旁,而是因為這段長假對他來說本身就是個負擔。

“你請這麽多天的假陪我來,工作上真的不要緊嗎?”

“還可以。”

他說還可以,天知道那句“還可以”只是他的客氣話。

當她躺在床上暗暗責怪他不懂情趣時,殊不知他可能每天晚上都要熬夜獨自一個人坐在這兒敲打程式碼……她突然覺得生氣又不舍。

氣的,是自己;不舍的,是他的逞強。

“你實在是……”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念他了,“工作量既然這麽大,何必硬着頭皮陪我來?你可以等工作告了一個段落再安排呀。”

“那時候櫻花季就過了吧。”他聳聳肩,不以為意。

“我可以等明年。”

“你怎麽能确定明年我們還在一起?”

她啞口無言了。他的話讓她聯想到了離別,而想象與他離別的情景竟隐隐刺痛她的神經,痛感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覺皺了眉頭。

對,她是不能确保這種事,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想與他分離。

他的話總是太過理性了,理性到讓她覺得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只不過是如此而已。

她忍不住走向他,埋進了他的懷裏,狠狠抱住。

他頓了下,意外她突來的舉動。“怎麽了?”

“我們不要再試了好不好?”

不要再試了是什麽意思?他錯愕了幾秒,反問:“你的意思是……”

她擡起頭來,望入他的眼,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就當作是很認真、很認真的在交往,就當作是我以後要嫁給你的那種認真,好不好?”

這下子他說不出話來了。他臉上毫無波瀾,胸口裏卻是驚濤駭浪,他從沒想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會情系于他,更別說是把一輩子交給他。

明眼人都知道她可以找個更有權勢、更有財富的男人。

現在的他,仍然平凡,未來的他能闖出什麽成就,他不知道,她當然也不會知曉,可她卻願意為了這樣子的他而賭上那華麗而富貴的未來。

究竟他何德何能?

他張開手臂,輕輕将她回擁,淡淡在她耳邊說了聲,“好。”

別的他不敢說,但“認真”這事情他最會了。

“那我今天晚上可以留在這裏嗎?”她突然問。

一時,他沒回答,因為他還在思考這話是否帶有任何瑰麗的暗示……

“哦,你想歪了呴?”她擠出一抹暧昧的笑,捉弄他,“我是說留在這裏陪你工作。”

“你——”他閉了眼,嘆口氣,道:“但我怕你會覺得很無聊。”

“我自己待在房裏就不無聊嗎?還是你要我自己出去外面閑逛?”

“不行。”太危險了,直接否決。

“看嘛。”

就這樣,他任她留下,自己則回到電腦前繼續先前的工作,她靜靜躺在床上,滑滑手機,或是擡頭看看他認真工作的背影。

密閉的空間裏只有陣陣的鍵盤敲擊聲,偶爾他會動動肩膀、轉轉脖子,但大多的時間他都像是一株植物似的,擱在那兒動也不動,奇妙的是,她竟不覺得枯燥乏味,她喜歡這種默默陪在他身邊的平和感。

陪男人出席工作場合的經驗,她不是沒有過。只是過去所謂的“工作場合”往往是交際應酬,她必須端莊地坐在一旁,聽着幾個纨褲子弟在那兒自吹自擂,偶爾她還得适度地陪笑、奉承對方一番……

老天,她恨極了那些男人的嘴臉,可她更加厭惡的,是在那些男人之間周旋茍活的自己。

或許這麽說是誇張了點,可她真的是在跌跌撞撞裏重生了,她該謝謝伊玫才對。

可是,轉念一想,伊玫那家夥一定會說——“等你二十年後确定沒離婚了再來感謝我吧。”

思緒至此,她不小心笑了出來。

“唔……”幾乎是被自己的笑聲給吓了一跳,她連忙搗着自己的嘴。

可那男人似乎專心到出神了,絲毫沒聽見她這莫名的傻笑,仍是全神貫注在他自己的世界裏。

啧,真是個奇怪的生物。

真好奇她若是一絲不挂地從他身邊走過,他會不會也是這般毫無反應?啊啊……好邪惡的玩笑,她真是壞心眼,竟想這樣捉弄他。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拿起手機,拍了張他的背影照設為手機桌面。

然後,一個小時過去了。

接着兩個小時,最後三個小時。

丁柏鑫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她抱着枕頭睡着了。他瞥了眼時間,還不到十一點,看樣子是真的累壞了吧。

其實也不該意外才對,整天都在外面奔波走動,不累倒才有鬼,更何況她工作都是穿着那麽高的鞋子,他曾經想過要勸她換雙舒适點的鞋子,可又覺得自己似乎管太多,于是那些話又被他吞回腹裏。

想了想,他走到床邊輕輕坐了下來,摸了摸她的腳踝,腳後跟果然有個過度磨擦的紅腫痕跡,心疼無法言喻,他也只能在這種時候替她稍稍按摩,期待能為她減緩些許的不适感……

“嗯……”她嘤咛了聲。

大概是會癢吧,她咯咯地笑了下,把腿縮進被子裏,那模樣瞬間療愈了他的疲憊。

他忍不住揚起微笑,伸手替她拉好被子,不忘俯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這才再度回到筆電螢幕前,繼續他剛才暫時歇下的工作。

夜半,沈曼曦迷迷糊糊醒來,睜眼看見了丁柏鑫的睡臉就近在眼前的時候,瞬間清醒了,她想起自己賴在人家的房裏、占了人家的床位……最糟糕的是,她還搶了人家的被子。

他側卧在床的邊緣,眼鏡甚至還沒摘下。

她猜想,或許他原本只是想閉目歇息一會兒,卻不敵睡意,就這樣睡着了。她擡頭看了眼筆電,畫面還在停留在密密麻麻全是程式碼的工作視窗。

她好心疼,也很內疚。

白天耗盡了體力陪她觀光,入夜了還得消耗腦力完成他責任內的工作。她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要不要去看櫻花”竟會成為他這麽沉重的負擔。

她伸手,極輕極緩地替他摘下眼鏡擺到床頭,然後熄了主燈,拉開被子一起将他裹進了被窩裏,悄悄鑽進他懷中。

他因這動靜而醒來,意識朦胧之間,他嗅到她身體散發出來的那股清香,以及她發絲間所餘留下來的淡淡花果香。

那味道如此蠻橫地侵犯他的感官,嚣張地挑逗着他的自制力,更別提這女人還在他的懷裏又扭又蹭的。

“你現在是在誘惑我嗎?”

“啊……”她被他的聲音給吓了一跳,擡頭看了他一眼,“我吵醒你了?”

“反正我也只是躺一下而已。”

“嗯?”她仰頭看着他的下颚,“你還要起來工作啊?”

“是不用,版本剛才已經上傳了。”然後他摸了摸她的頭,輕聲細語,“沒事,你繼續睡。”

“哦。”應了聲,她又埋頭窩進了他的懷裏。

房裏靜谧,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心髒怦然跳動着……還是那其實是她自己的心跳聲?

她情不自禁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像只無尾熊貪戀尤加利樹一樣,緊緊地抱在他身上。

柔軟的身軀就這麽無縫隙地緊密貼着他。他苦笑,心裏卻是甜的。“你果然是在誘惑我。”

“唉呀,被發現了。”她擡頭,趁勢親了下他的臉頰。

“乖,快睡。”他側過臉來,在她額上印下了一記無邪念的吻,“一大早還要起床趕飛機。”

“沒關系,會累的話你躺着就好,我來動。”

“……”什麽跟什麽呀。

閃閃爍爍的想象畫面頓時海嘯般席卷而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快腦充血了……也可能充血的是別的地方。

“別鬧了,快睡。”

“嗯……真可惜……”她故作失望的口吻。

“可惜什麽?以後多的是機會。”這種事情,他不希望有時間壓力,更別說是在這種精神不濟又體力不佳的狀态下。

“哪來“多的是機會”?你又不讓我去你住的地方。”

“我沒說過那種話吧?”

“怎麽會沒有?”她忿忿不平地睨了他一眼,抱怨道:“每次我說要給你帶消夜去,你都說不用了、沒關系、你不餓,好像怕我去你家一樣。”

“那是因為不要你那麽晚了還到處奔波。”

“我都不介意了,你哪來這麽多意見?”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想了想才道:“回去之後,我打一副鑰匙給你吧;以後你想過來找我,随時都可以。”

“真的?”

“嗯,真的,所以你快睡。”

“幹麽一直逼我睡?”

“因為天快亮了。”

“呃……”窗簾緊閉,她無從察覺天色,“現在幾點?”

“快五點了吧。”

“那我們幾點該起床?”

“六點半。”

唔,的确是該安分一些。她抿抿唇,像是妥協了似的,“那好吧,今天就先放過你。”

“是是,謝大人。”他笑了出來,忍不住揉亂她的發,順勢摟緊了她。

沒一下子,她便聽見他發出細微的鼾聲。她悄悄探頭看了眼他熟睡的臉龐,心想他肯定是體力透支了好幾天,不舍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唉,果然還是不應該榨幹他。

不過偷個吻總可以吧?

念頭閃過,她傾身在他唇上輕輕“啾”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躺了回去,紮實地擁着他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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