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雯安撫說,輕輕提高左手,最後落在姚銘傑低垂的腦袋上。他的頭發淩亂,卻散發着很好聞的薄荷味。

他很愛幹淨,任何時候穿着都是一絲不茍的。唯獨這幾天,狼狽得就像拾荒者似的。

“你真會安慰別人。”姚銘傑突然抓住了葉靜雯的手,貼在臉頰上,身體也一點點地往她的方向靠近。“給我念詩好不好?就是你很喜歡的那本,倉央嘉措的詩集。”

姚銘傑松開了葉靜雯的手,跑到書櫃前尋找,最後在角落裏翻出了那本泛黃的詩集。

很久很久以前,這本書的主人是姚銘傑,扉頁上還有他的簽名。後來他把詩集送給了葉靜雯,一路帶到清寧縣來。

葉靜雯無法拒絕一個将死的人最後的請求,接過詩集放在自己的雙腿上,身體微微挺立,開始念起來。

佛把世間萬物分為十界:佛,菩薩,聲聞,緣覺,天,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

天,阿修羅,人,畜生,餓鬼,地獄為六道衆生;

六道衆生要經歷因果輪回,從中體驗痛苦。

在體驗痛苦的過程中,只有參透生命的真谛,才能得到永生。

鳳凰,涅盤。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佛曰: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

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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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銘傑就這麽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安靜地聆聽葉靜雯溫和的聲音。她念詩的時候聲音特別好聽,柔軟得如同剛摘下的棉花球。

淩亂的長發随意披在腦後,她的眼神專注而認真,薄薄的嘴唇輕輕蠕動。到底是文科出身的女人,她的聲音富有節奏感,讓人有種如沐春風的錯覺。

這一篇佛曰,葉靜雯自己也很喜歡,反反複複念了很多遍。

尤其是那句“人生有八大苦”,更是寫到葉靜雯的心坎裏去了。回頭偷偷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他似乎聽得很陶醉,蒼白的嘴唇微微上揚,形成了好看的弧度。

兩小時下來,葉靜雯幾乎把整本詩集都念給了姚銘傑聽。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就連呼吸也變得安靜下來。

她皺起了眉頭,覺得姚銘傑現在的樣子很虛弱,整個人都似乎瘦了一圈。

“念完了?我去給你做午飯。”姚銘傑突然睜開雙眼,緩緩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

他直徑走進了浴室,雙腿有些發軟,顫抖着雙手掏出了口袋裏的藥瓶,倒了一把塞到嘴裏。苦澀的味道蔓延,他卻沒有覺得身體的疼痛能緩解一些。

牆壁上布滿灰塵的鏡子,倒映着姚銘傑憔悴蒼老的臉。他随手往鏡子上一抹,終于看清楚自己的容貌。

蒼白、無神、憔悴。

可是此刻,他卻淚流滿臉,臉上的倔強怎麽也掩蓋不住心裏的哀傷。淚珠大滴大滴砸在洗手盤上,濺開了一朵朵小小的淚花。

是絕望嗎?還是因為葉靜雯的憐憫,在他的心中産生了罪惡感?

接下來,姚銘傑對葉靜雯并沒有過激的舉動。他精心準備好午餐,解開了手铐,改為反鎖在她的身後,抱出了客廳。

兩人肩并肩而坐,姚銘傑一口接一口地喂葉靜雯吃飯。她無法拒絕,因為早上半碗玉米粥并不飽肚,她已經開始感到餓了。

其實葉靜雯很想靜下心來,嘗試與姚銘傑好好溝通。可是每次想起昨夜晚上,他發瘋似的樣子,就會感覺無從說起。

她不清楚這種日子要持續到什麽時候,若然每天被囚禁在這裏,她很快會瘋掉的。

就在葉靜雯感到絕望和無助的時候,遠在海市的宋立珩,已經踏上了前往清寧市的路途。

張隊按照宋立珩提供的地址,讓清寧縣分局的警察前往葉靜雯的舊居一探究竟。

得到可靠的信息,說反鎖的房子有燈光,并且從院子圍牆外看到了姚銘傑的身影時,宋立珩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這一次,也許是最後的機會營救葉靜雯。宋立珩和張隊商議過後,打算先按兵不動,連夜前往清寧縣再把房子圍起來。

根據早前的經驗,姚銘傑的手上持有非法的槍支,也許會有更多未知的武器。這次張隊不敢掉以輕心,快速組織了有經驗的營救小隊。

包機連夜前往帝都的時候,宋立珩的心一路處于驚恐的狀态。他并不清楚葉靜雯現在的情況,也猜不到姚銘傑接下來到底想要做什麽,心裏只能不斷地祈禱。

下了飛機,張隊與清寧縣刑警分隊的負責人謝隊碰頭,并且拿到了房屋的平面圖。

“今天下午,我讓人秘密走訪了那條村子的居民,他們回憶說這兩天晚上看到宋太太所在的平房有燈光,廚房有炊煙。”謝隊說。

張隊盯着平面圖,輕聲說:“我們不清楚姚銘傑的身上還有什麽武器,若然貿然進攻很可能會刺激到他,要不先找人試探?”

宋立珩沉默了很久,才問道:“怎麽試探?”

“我們等到明天早上,讓人假裝送送外賣的小哥去敲門,看看情況如何再做打算。”張隊指着平房外的小路,解釋說:“出入村莊只有一條主幹道,我們讓人守着,姚銘傑沒辦法離開。”

眼看天色已暗,宋立珩點頭應說:“我們趕到清寧縣也差不多淩晨三點了,到時候把平房圍起來,再從長計議。”

清寧縣的氣溫很低,宋立珩等人趕到平房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十五分了。他們不敢太張揚,只好在四周隐秘的角落躲起來,車子也停靠在稍遠地地方,免得打草驚蛇。

平房的窗簾全部拉起來,即使從隔壁臨時征用的房子,也看不到裏面的情況。

宋立珩穿着厚實的外套,一直坐在車裏盯着前方,心情比淩晨的氣溫還要低。

整整兩小時,平房裏都沒有任何動靜。就在六點一刻的時候,裏面突然亮起了燈光,透過淺綠色的窗簾透出了窗外。

張隊的手中拿着望遠鏡,仔細地觀察院子裏的情況。可是大門緊閉,并沒有人從裏面走出來。

“張隊,現在怎麽辦?”守在大門口不遠處的警察,壓低聲音問道。

“先等等,晚點我們讓假裝送外賣的小哥過去敲門,先把姚銘傑引出來再說。”張隊吩咐說。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好不容易熬到了九點整。張隊盯着大門口的方向,示意裝扮成送外賣的刑警過去敲門。

太陽高挂,氣溫一點點地回升。穿着某餐廳外賣服的刑警,提着飯盒開着電單車到達平房門口。

他下了車,深呼吸然後敲響了院子的門。“叩叩”的聲音響起,劃破了這方的寧靜。

姚銘傑剛從葉靜雯的卧室裏走出來,一臉的愁容。這幾天的天氣轉冷,她發燒了,臉頰燙得吓人。

剛才翻出藥箱找了一片還沒過期的退燒藥,姚銘傑喂葉靜雯吃下去了。此刻,她正躺在床上休息,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

姚銘傑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回到卧室翻出了手搶,悄然往窗口的方向走去。他小心翼翼地撩起窗簾布,穿過院子看到身穿黃色工作服的男人,正站在鐵門後敲門。

“請問有人在嗎?送外賣的!”

第二卷 情深不壽 第164.死亡之吻4

姚銘傑并沒有回應,任由送外賣小哥喊破喉嚨。

可是撩窗簾這麽簡單的一個動作,站在羅阿姨家陽臺的張隊已經盡收眼底。他一眼認出了小心隐藏在窗簾布後的姚銘傑,壓低聲音吩咐說:“看到目标任務,繼續敲門。”

假裝外賣小哥的刑警,敲門的力度更大了。他扯開嗓門,繼續喊道:“有人嗎?你訂的早餐送到了,趕快出來呀!”

盯着鐵門外的男人,姚銘傑心裏生起了疑惑。

這種小村莊不比大城市,村民并沒有叫外賣的習慣。更奇怪的是,對方喊了那麽久還沒等到有人出來取外賣,不是應該打電話通知嗎?

想到這裏,姚銘傑掏出手機,撥通了小程的號碼。按照約定,小程今天将會補充食物,在傍晚的時候送過來。

電話很快接通,小程似乎還沒睡醒,懶洋洋地問道:“傑少,如果我沒記錯下午才送食物過去吧?”

“你馬上趕過來,看看附近是不是有古怪。”說完,姚銘傑直接挂了電話。

張隊看到姚銘傑已經沒有趴在窗臺旁,随即吩咐外賣小哥說:“好了,回去吧。”

十分鐘以後,小程臉也顧不上洗,便從賓館趕去平房。可是遠遠就看到了有人拉起警戒線,于是走過去詢問相關的工作人員。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一大早幹嘛封鎖這裏?”小程假裝疑惑地問道。

工作人員笑了笑,指着路上的标志說:“修路,請繞行!”

“修路?”小程盯着警戒線以內,發現并沒有修路的工具。他二話不說跑回了賓館,鎖上門的那刻,立刻撥通了姚銘傑的號碼。

電話被接通,他迫不及待地說:“傑少不好了,村裏有人拉起了警戒線說要修路,可是我看起來不太像,會不會被人發現了?”

姚銘傑沉默了片刻,才冷聲吩咐說:“你馬上把車開到水溝的對面,在哪裏等我。”

挂了電話,姚銘傑盯着窗口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再次撩起窗簾偷看,剛才敲門的外賣小哥已經不在了。

可是他仔細觀察四周,才發現隔壁平房的二樓站着陌生的男人,正盯着他的方向看過來。

不好的預感随即湧起,姚銘傑二話不說沖進了葉靜雯的卧室,用鑰匙解開了她手腕上的手铐。

“怎麽了?”葉靜雯吃過藥睡得迷迷糊糊的,現在被姚銘傑吵醒還沒緩過來。

“穿衣服,我們馬上離開這裏!”姚銘傑随手抓起搭放在椅背上的外套,快速幫葉靜雯穿上。

可是,姚銘傑并沒有帶葉靜雯走大門口,而是翻出後門的鑰匙,拖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門鎖平日沒用,鑰匙孔似乎有點生鏽了。姚銘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鎖打開,帶着葉靜雯穿過小門往院子的暗道走去。

雖然腦袋昏沉,可是葉靜雯卻變得警惕起來。

姚銘傑一大早就把她吵醒說要離開,難不成是被人發現了?是宋立珩嗎?

穿梭在滿是青苔的小巷子裏,葉靜雯回頭努力尋找,最終發現隔壁羅阿姨家的二樓平臺,站着熟悉的身影。

那個身穿黑色外套的男人,只露出半張臉,可是她一眼就認出是張隊。

葉靜雯本能地大聲叫喊:“放手,開放手,你把我弄痛了。”

姚銘傑顧不上解釋,攥住葉靜雯的胳膊沖出了小巷,發現後門也有人守着。他二胡不說把手搶抵在葉靜雯太陽穴上,大聲吼道:“走開!否則別怪我開槍!”

守在後門的刑警雖然持槍,可是不敢貿然上前。

不遠處的張隊最終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扯下耳機吩咐說:“注意,目标人物在東南方,馬上前往支援!”

偷襲的計劃失敗,張隊的一聲號令,在場的人員都往後門的方向沖過去。

張隊氣得不輕,直接順着二樓的排水管一路滑落,然後跳到地面上。他飛奔往後門的方向走奔去,發現姚銘傑持槍抵在葉靜雯的太陽穴上,便高聲吆喝說:“你已經被包圍,快放下武器釋放人質!”

“哼,想不到你們這麽快就能找上門了。”姚銘傑不慌不忙,一手抱住葉靜雯的腰,一步步地往水溝的方向挪動腳步。

宋立珩聞聲,也從車裏跳了出來,往後門的方向跑過來。

遠遠看到姚銘傑的背影,他的心情如同被掉在火堆上烤。就在不久前,他親眼看到姚銘傑的狠勁,衆目睽睽之下朝自己開槍。

這一次呢?如果稍有不小心,就會重複犯錯,更會置葉靜雯于更危險的處境當中。

身後就是水溝,姚銘傑已經挾持住葉靜雯站在邊緣處。因為冬天的緣故,溝裏并沒有多少水,可是凸起的石頭尖銳,四五米的高度摔下去,一點也不好受。

雖然被衆人包圍,可是姚銘傑一點也不膽怯。對于亡命之徒來說,此刻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

“你們盡管開槍,我倒想看看子彈會不會長眼。”姚銘傑突然抱住葉靜雯轉了個身,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宋立珩身上。

幾天沒見,葉靜雯已經認不出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丈夫。他的下巴長滿了胡渣,黑色風衣的領口立起,遮住了小半張臉。

“別開槍,想要什麽盡管告訴我,我一定能滿足你。”宋立珩撥開人群,面無表情地站在姚銘傑的面前,高舉雙手。“姚銘傑,我們談一談。”

葉靜雯咬唇,輕輕搖頭說:“立珩,不要過來……沒用的。”

“怎麽會沒用?”宋立珩的腳步靜止在三米以外,盯着姚銘傑蒼白的臉孔壓低聲音說:“你不是要為李志廣報仇嗎?整件事與靜雯無關,要發洩或報仇盡管沖着我來,我才是宋家的人。”

姚銘傑冷笑,唇角扯起了詭異的笑容,大聲吼道:“你以為我不敢嗎?”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對準宋立珩的胸膛開了一槍。

“砰”的聲音響起,宋立珩的身體一僵,臉色瞬間泛白。

“不要!立珩……不要……”葉靜雯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狂笑聲充斥着冬日下的晴空,姚銘傑瘋了似的仰天大笑。張隊見狀,大步沖上前,想要把姚銘傑撲到。

可是,他奮不顧身抓住的卻只是葉靜雯的衣角。

姚銘傑抱住葉靜雯,縱身一躍,跳下了身後的水溝。兩人抱作一團滾了好幾圈,最後落在冰涼的溝水裏。

“下去!”張隊一聲令下,衆人紛紛跳了下去。

小程的車就停靠在水溝旁,看到姚銘傑跳下來馬上踩下油門上前,跳出汽車吼道:“傑少,把手給我!”

這邊的小路距離水溝底部只有一兩米的距離,姚銘傑艱難地抱起葉靜雯,費力把她的身體擡起,讓小程拉上了路邊。

“砰”的響起,張隊站在對岸,朝姚銘傑的腿上開了一槍。

疼痛的感覺很快蔓延至全身,姚銘傑的身體一僵,随後咬牙握住小程的手,艱難爬上了地面,鑽進了汽車。

“去斷腸崖。”姚銘傑說完這句話,聲音也變得虛弱。

葉靜雯躺在汽車的後排,剛才與姚銘傑雙雙滾下水溝的時候,幸好有他護着,否則一定會磕破腦袋。

再次睜開雙眼,她首先聞到濃烈的血腥味,然後看到姚銘傑痛苦而猙獰的臉容。

“你……”葉靜雯吓得身體自抖,目光落在姚銘傑的大腿上,發現粘稠的血液不斷湧出。“你中槍了?”

姚銘傑的臉色從沒試過如此蒼白,他的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吼出來的。“小程,把你身上的圍巾給我。”

小程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扯過脖子間的圍巾丢給了姚銘傑。他顫抖着右手接過來,直接按在大腿的傷口上。

“幫我!”他擡頭盯着葉靜雯,幾乎耗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了這兩個字。

葉靜雯的腦袋一片空白,盯着滿車的血跡,雙手僵硬得無法動彈。

得不到回應,姚銘傑咬牙扯住圍巾,費力地在大腿上纏了一圈。這下子,葉靜雯才回過神來,扯住他腿上的圍巾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綁了個死結。

“我們去醫院,好不好?”葉靜雯的聲音也帶着哭腔,看着癱瘓在後座上的姚銘傑,心情跌入了谷底。“快,他傷得這重,馬上去醫院。”

小程露出為難的表情,在後視鏡中看了姚銘傑一眼,關切地問道:“傑少,要不我們先去醫院,這麽下去你會失血過多的。”

“去斷腸崖!馬上!”姚銘傑突然抽出口袋裏的匕首,瘋了似的撲上前,抵在小程的脖子上。“加速,把後面的人甩掉!”

張隊的車開在最前,宋立珩躺在後排上,剛才被打中的位置還隐隐作痛。

“這款避彈衣的效果不錯吧。”張隊調侃說,可是視線卻一直落在前方的車輛上。距離太遠,可是看得出來,他們正一路往山上的方向駛去。

宋立珩盯着遠方,聲音十分嚴肅:“前面是什麽地方?”

張隊打開導航,看了一眼然後應答:“是清寧市最著名的風景區蓮花峰,海拔一千五米。”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宋立珩的胸口隐隐作痛。姚銘傑逃亡的路線為什麽會選擇山路,那裏不是更危險嗎?

第二卷 情深不壽 第165.死亡之吻5

過去的幾天時間,葉靜雯不是在逃亡,就是在逃亡的路上。

小程把車子開得飛快,他似乎對山路很熟悉,即使拐彎也完全沒有減速的意思。曾經有好幾次,車身緊貼在防護欄上,吓得葉靜雯扭過頭,根本不敢看窗外的風景。

這是蓮花峰景區,清寧縣最著名的風景區。因為是冬天的緣故,上山的人并不多,來往的車輛更是稀少。

葉靜雯抓緊汽車的把手,有種透心涼的寒意。剛才姚銘傑說要去斷腸崖,那是蓮花峰最高的地方。因為山路前幾年修過的緣故,所以車子可以直接到達頂峰。

可是,姚銘傑去斷腸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對未知的恐懼,早已超過了逃亡的憂心。葉靜雯盯着窗外飛速後移的樹木,硬生生把跳車這個念頭壓了下來。

身側就是萬丈深淵,車速目測有六十公裏,她逃得過嗎?

再看身旁的男人,姚銘傑抵在小程頸脖的匕首已經挪開,臉色呈現一種病态的蒼白。他靠在車門上,深呼吸。大腿上的血跡,已經染紅了小程淺灰色的圍巾。

血腥的味道充斥着狹隘的車廂,葉靜雯的胃部在翻湧,額頭靠在車窗的玻璃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們為什麽要去斷腸崖?”葉靜雯捂住胸口的位置,惶恐地問道。

姚銘傑的雙眼緊閉,右手卻緊緊握住匕首,聲音虛弱地說:“你還記得斷腸崖的故事嗎?”

記得,葉靜雯怎麽會不記得?這個故事,還是四年前剛到清寧縣,姚銘傑親口告訴她的。

傳說很久以前,清寧縣有一對門不當戶不對的情侶遭受雙方家長的反對,沒有辦法在一起。他們深愛彼此,誓死不願意分開,所以逃到蓮花峰的山崖,雙雙殉情。

斷腸崖之所以會得這個名字,不僅因為這個傳說,還因為它的地勢兇險,若然不小心掉下去絕對會粉身碎骨。

葉靜雯嘗試深呼吸,然後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裏。姚銘傑如今受傷了,要是等會兒他再作出任何失常的舉動,她一定得想辦法自救才行!

“別想要逃跑,你逃不掉。”姚銘傑突然睜開雙眼,蕭冷的目光落在葉靜雯蒼白的臉上,右手慢慢挪到她的腰間。

刀刃抵在她的小腹處,雖然隔着衣服仍能感到到刀刃的鋒利。

“我……沒打算逃跑,也逃不掉。”葉靜雯的身體往車門的方向挪了一點,努力掩飾心中的恐懼。

平房距離蓮花峰不遠,加上小程一路飙車不到十五分鐘就到達了頂峰。

“傑少,我們到了。”小程提醒說。

姚銘傑就像預算好時間似的,突然睜開雙眼抓住了葉靜雯的手,把自己的左手與她的右手铐在一起,打開車門用力往外車。

“你先回去,別被他們抓住了。”姚銘傑吩咐小程說。

雖然右腿受傷了,可是姚銘傑的力氣仍然很大,咬牙扯住葉靜雯往外走。

傳說中的斷腸崖,就在距離停車不到十米之外。山間的冷風呼嘯而來,讓葉靜雯的身體情不自禁一抖。

“你要去斷腸崖幹什麽?回去……阿傑……回去……”葉靜雯與姚銘傑反方向拉扯,無限接近死亡的恐懼,正一點點地從她的心底泛起。

姚銘傑的力度卻如此之大,加上葉靜雯高燒剛退,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此刻的她,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他們的手因為手铐而連在一起,奈何葉靜雯奮力掙脫,寒風中卻只聞見骨頭與金屬摩擦的聲音。

“不用喊了,宋立珩追不上來!”姚銘傑很清楚這裏的地勢,如果不是對山路十分熟悉的人,即使緊追其後也不能在二十分鐘之內到達。“即使趕過來了,也太遲了。”

他幾乎是連拉帶扯,把葉靜雯逼到山崖旁邊。

雖然景區有鐵圍欄攔着,可是日久失修,靠近大樹旁的一截鐵通已經生鏽。姚銘傑一手拖住葉靜雯,一手費力地往外推,“咔擦”的一聲,半米長的鐵通居然被硬生生弄斷。

“不要……”葉靜雯眼明手快,抓住了身旁的一截鐵通。她的身體幾乎貼在上面,嘗試作最後的掙紮。“阿傑,不要……求求你放過我!”

姚銘傑突然不再使力了,而是改為用身體把葉靜雯壓在圍欄上。他的胸膛貼住她的肩膀,起伏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小雯,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不是嗎?”姚銘傑展開手臂,在寒風中抱住了葉靜雯的腰。他的力度很大,似乎想要耗盡最後的幾分精力,把眼前的女人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

似乎這樣,他們就能永遠永遠在一起了。

葉靜雯的臉色蒼白得吓人,使勁搖頭,嘗試用最溫柔的聲音勸說:“不是的,這不是最好的結局。你說過不會傷害我,不是嗎?你答應過我的,絕對不能食言!”

剛才調水溝的時候,她的衣服濕了,此刻站在山上冷得身體拼命發抖。

“對不起,我現在改變注意了。”姚銘傑的笑容僵硬在風中,冰涼的嘴唇貼在葉靜雯光潔的額頭上,語氣有種無法言語的滄桑和凄涼。“原本想要在剩下的時間好好陪着你,可惜他們這麽早就找過來了。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所以帶你一起走。”

舍得不你,打算帶你一起走……這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姚銘傑要帶她跳下山崖嗎?

葉靜雯的身體僵硬在原地,擡頭對上姚銘傑消瘦的下巴,以及毫無神采的雙眸。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色難看得就像一具面無猙獰的石膏像,甚至連臉部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不行……豆豆不可以沒有媽媽。阿傑,跟我一起回去,你的身上還有傷……我會想辦法幫你,好嗎?”葉靜雯的聲音也變得顫抖,梗咽着說。

身後就是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在死亡面前,葉靜雯已經忘了姚銘傑曾經做過的錯事。她不想死,也不希望看到他執迷不悟的時候,用最偏激的方法解決自己犯下的錯誤。

姚銘傑好不容易才扯出一絲苦笑,聲音卻很輕柔,很輕柔。“一切已經太遲了,我們都回不到從前。跳下去,我們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不會……只要你願意,任何時候都不會太遲。”葉靜雯下意識把圍欄抓得更緊,可是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支撐不住兩人的體重。

天氣太冷,葉靜雯感覺淚水就像結冰了一般,冷至心底。

“別哭,看到你哭我會很心疼。”姚銘傑抱住葉靜雯,往後挪了一步。腳下的碎石支撐不住兩人的重量,脫離了泥土“嘩嘩”地往下掉,吓得葉靜雯五髒六腑都在顫抖。

眼前的男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葉靜雯的身體一顫,下意識用左手主動摟住了他的腰。兩人之間親密無間,胸口貼住胸口,甚至連心跳聲都變得同步了。

姚銘傑似乎很滿意葉靜雯的這個小動作,唇角的笑容一點點地加深,輕聲問道:“小雯,能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嗎?這個問題我一直藏在心裏很久,卻從沒開口問過你。”

這種場合,并不是耍浪漫談心事的時候。可是葉靜雯在冥冥中,感覺宋立珩一定會找到自己,打算拖延一下時間,便坦誠地問道:“什麽問題?”

姚銘傑微微一笑,自嘲地問道:“我一直很想問你,如果沒有宋立珩,你是否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又或者,你會不會愛上我?”

葉靜雯也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如果不是在七年前嫁給了宋立珩,那麽她和姚銘傑之間是否還有可能?忘記那些恩怨情仇,忘了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她願意留在他的身邊,成為普通的戀人甚至夫妻嗎?

也許,會吧。

可是,生命無法承受任何的如果。葉靜雯的此生注定與宋立珩捆綁在一起,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歲月變得何等滄桑和空白,她都無法遺忘兩人之間的美好。

而姚銘傑,對于葉靜雯是生命力最重要的人之一。他們之間的關系很微妙,戀人未滿,好友以上。也許是因為認識宋立珩在先,所以她的感情一直無法向其他男人坦誠。

“我……”葉靜雯的薄唇輕輕蠕動,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到說話會變得如此艱難。她的答案是肯定嗎?

也許,是的。在最無助的時候,是姚銘傑的溫柔陪她渡過難關;在最孤獨的時候,也是他一直陪在自己的左右。

還有,他們在清寧市一起經歷過的點滴,葉靜雯深知此生也不會忘記。

姚銘傑的眼神認真而專注,臉上流露出期待而又害怕的表情。他伸出的手都是顫抖的,慢慢靠近葉靜雯蒼白的臉頰,指尖貼在她的眼角處,輕輕拭去那一點濕潤。

臉頰被山風刮得很痛,葉靜雯似乎聽到遠處有汽車的聲響由遠而近。她的十指緊緊攥住姚銘傑的衣服,掌心控制不住滲出了汗水。

“阿傑……”葉靜雯的聲音很輕,卻十分坦誠。“如果我在嫁給宋立珩之前先遇到你,也許我會愛上你。你是個溫柔而善良的男人,眼前不過是被仇恨沖昏了理性。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那天,你臉上的笑容是我遇過的男人當中,最溫暖的。”

姚銘傑沒有說話,笑了。

歲月不饒人,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露出了深淺不一的細紋。雙眼亮晶晶的,就像夏日夜空裏最耀眼的星辰。

被人常說,回光返照的人,就會露出這種模樣。臉頰的蒼白散去,慢慢地浮起了一絲紅潤,笑容也變得羞澀。

可是,下一秒姚銘傑的笑容卻僵住了。

一滴眼淚,緩緩從他的眼角處湧出;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有限的生命中,數不盡的心酸,愛而不得,無力挽回……終究抵不過死亡。

多年來,姚銘傑的心底一直藏着一個玻璃櫃,封塵了那些他不願意回首的記憶。童年的無憂無慮,年少時家庭的支離破碎,以及長大以後的颠沛流露。

還有很多很多說不清道不盡的心酸和艱難,此刻全都煙消雲散。

因為,眼前這個女人的一句話。

她說,如果先遇上他,也許會愛上。雖然只是一個假設性的回答,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姚銘傑從前并不知道愛葉靜雯有多深,正如倪振峰所說,也許一直不願意放手,只不過是多年來的習慣,同情或者憐愛。可是他知道,那是一種真真實實的、發自內心的愛戀。

一個人往往到了失去的瞬間,才最能讀懂自己的真心。

汽車輪胎的剎車聲越來越近,張隊和宋立珩已經驅車趕到了頂峰。他們如箭一般沖了過來,盯着姚銘傑和葉靜雯抱在一起,看得傻了眼。

如果再退後一步掉到山崖裏去,就會粉身碎骨。

姚銘傑突然低下頭,貼在葉靜雯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麽,然後深深地吻住了她蒼白的唇瓣。

宋立珩快速撲了過去,隔着圍欄扯住葉靜雯的手臂,狂吼道:“別放手!”

張隊率先越出了圍欄,單手抱住了姚銘傑的腰,強行把他們分開。可是姚銘傑抱得太緊,站的位置靠近邊緣,身體突然失重往下掉。

葉靜雯的心一沉,眼前的男人突然陷了下去,腳下的泥土不斷往下掉。失重的瞬間,她的身體被姚銘傑往外扯,雙手抓不穩欄杆被迫松開了。

宋立珩就在她的身旁,緊緊抓住葉靜雯的胳膊,低吼道:“抓住我的手,千萬不要松開。”

四人的姿勢處于詭異的狀态當中,宋立珩抓住葉靜雯的胳膊,張隊一手抓住欄杆,另外一只手卻抓不穩身體往下掉的姚銘傑。

他的身體懸在半空,僅靠手铐被葉靜雯拉着。

疼痛的感覺襲來,葉靜雯的手腕發出了“咯咯”的聲響,痛得忍不住尖叫出來。

“不要放手!”葉靜雯絕望地盯着姚銘傑,眼淚忍不住落下。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悲哀,以及決絕。“堅持住!千萬別松開我的手!”

第二卷 情深不壽 第166.往事如煙1

張隊想要探出身體去抓姚銘傑的胳膊,然後把他拉上來,可惜差一點也夠不着。他的手最大限度地往外伸出,咬牙吼道:“把手給我,讓我把你拉上來,否則宋太太的手腕會斷掉!”

姚銘傑的身體晃了幾下,随即露出了絕望的笑容。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葉靜雯的身上,然後慢慢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把小小的鑰匙。

詭異的舉動,引起了葉靜雯的注意。她的心就像被硬物狠狠地敲了一下,随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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