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妧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夢裏的她被暗黑籠罩,找不到出路,周圍的空氣也越來越稀薄,直到無法呼吸。

妧妧……妧妧……夢中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努力回應,卻發不出聲音。

她害怕極了,徘徊在黑暗中,祈求誰能來救她走出夢境。

混沌中,她的後腦一陣刺痛,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黑暗如旋渦狀緊縮,她整個身體被吸了進去,當她再睜開雙眼的時候,對上的是一雙再熟悉不過的茶色瞳。

凝視片刻,對方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趙妧仿佛獲得了救贖,用盡全身的力氣挺起身張開雙臂牢牢鎖住他的脖子,哭喊道:“杜仲晏!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我,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再也不罵你了!”

她睜眼看到的第一眼是常年陪伴在她身邊、為她醫治怪病的太醫杜仲晏。

杜仲晏被趙妧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手足無措,公主病了一場,怎麽突然變得如此……不知體統?而他,才救醒她,就要被她勒死了嗎?

“請公主松手,有話好好說,如此有傷大雅。”杜仲晏憋住一口氣,把她的兩條手臂輕輕從自己的脖子掰開。

趙妧仍在抽泣,低着頭一邊抹淚,一邊喘息,杜仲晏遞上懷中的巾帕給她,“別哭了,只是氣暈了一陣,又不是生離死別,公主要相信臣的醫術。”

她接過巾帕,擦了擦眼淚,半了,整個人都頓住了,為什麽這一幕……似曾相識?

趙妧握緊巾帕,擡起頭,逡巡一周,紅木錦榻,輕紗幔帳,南牆懸挂的嬢嬢肖像栩栩如生,這……不是她的寝殿嗎!

“你說我氣暈了?被誰氣暈的?有幾日了?”趙妧以為她早已死在趙嫱的手裏,沒想到還能醒來,而且救醒她的人是杜仲晏。

“一個時辰。”杜仲晏兩眼盯住趙妧,輕聲道。

“發生什麽事了?我不是在極樂山嗎?為何會在自己的寝殿醒來?是父皇命人護送我回來的嗎?”此刻,剛剛蘇醒的趙妧諸多疑問,拉着杜仲晏問個不停。

杜仲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看穿,良久才道:“才過暑熱的天,怎會去極樂山?”

聽他一說,趙妧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只穿了一身單衣,杜仲晏的額頭還冒着汗。

“啊!公主!您醒了!”頭腦一片混亂間,桃奴端着湯藥走了進來,看到蘇醒後的趙妧,喜上眉梢,“正好,藥剛煎好,按照杜太醫的吩咐,照例備了一枚嘉應子,公主您趁熱把藥喝了吧。”

趙妧看着髹漆的端盤,盛着湯藥的碗的邊上,還擺着一只小碟子,盛放着一枚蜜餞果子,只是不是嘉應子,而是酸梅子。

“桃奴,你又搞錯了,這是酸梅子,不是嘉應子。”

桃奴低頭一看,倒沒有大驚失色,卻是一陣尴尬,杜太醫說過很多遍了,她總記不住,她吐了吐舌:“奴婢這就給公主換去。”

“不必了,酸梅子就酸梅子吧,拿來。”

桃奴遞上藥碗,趙妧捧着一飲而盡,又掂了那顆酸澀的梅子放進嘴裏,皺眉咀嚼,嚼到後來五官都皺在了一塊兒,淚水止不住落了下來。

“何必勉強自己,你又不愛吃酸的。”杜仲晏看着她,神色複雜地說。

趙妧搖頭,她當然記得自己不愛吃酸的,也記得就是在這一天,桃奴把嘉應子和酸梅子搞錯了,她為此還罰桃奴吃了這枚又酸又澀的梅子。

她總算明白過來,她并沒有死,而是回到了過去,這一天是景隆十三年七月初五,她是因和張貴妃因先皇後之事發生沖突,才會被氣暈的。

一定是老天爺不想她含冤而死,才會讓她重生回到過去,只是今後,她該如何面對她曾經深信不疑的麗陽姐姐,還有……她癡心錯付的言哥哥……

思及此,她感到心口一陣絞痛,整個身體又蜷縮在了一起。

她不會忘記他們對她所做的一切。

“公主若覺得心裏不痛快,臣願意陪公主說說話。”看着她瘦小的身軀,一旁默不作聲的杜仲晏忽然脫口而出,說完就有些後悔。

趙妧沒有給他回應,他面色露出一絲的緊張,眨了眨眼,刻意尋找話題,“公主知道銀雀最怕什麽嗎?”

“杜仲晏,你今天話怎麽這麽多?”趙妧把埋在雙膝間的頭擡了起來,吸了吸鼻子看着杜仲晏嘟哝道。

杜仲晏俊秀的面容上若無其事,他輕咳一聲,視線瞥向別處,答非所問:“銀雀最怕蟲瘿。”

“我現在沒心情聽你開玩笑。”印象中,銀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連高高在上的帝王,銀雀也未曾忌憚。

“此銀雀非彼銀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種植物遭冰川洗劫,幾乎無一幸免,唯有銀雀樹這一種單傳至今,它們生命頑強,卻也會受到蟲瘿侵襲。”杜仲晏一本正經地與她解釋。

沉默良久後的回應是一聲低笑:“杜仲晏,你還是這麽古板,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杜仲晏也知道自己的笑話不好笑,可是他還是從她的臉上看到了笑意。

“那臣下次換一個。”他不動聲色地說。

“罷了罷了,我現在好多了,就……”随之而來是腹部傳出的打鼓聲,趙妧面上一紅,杜仲晏假裝未聞,趙妧喚來剛退下去不久的桃奴,命她備膳。

杜仲晏眼見天色将暗,不便再多作逗留,便行禮告退:“臣前去向聖上複命,不打擾公主用膳,先行告退。”

趙妧恍惚點頭,待回過神來,早已不見他的人影。

趙妧醒來已過三日,身邊的事物無不熟悉,曾經發生的一切仿佛歷歷在目,也正是在這一年的夏天,陸徴言歷經萬難向她父皇求娶了她,換做過去,她現在一定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變得目光短淺,愚蠢之極,然後會義無反顧地嫁給他,可是發生那樣的事,她的美夢早已破滅,她心有不甘,他們那般傷害她,她不甘心就此罷休!

可是,她偏偏重生在他們訂婚之後,如若再早一點,就可以懸崖勒馬,不再走錯一步,不,無論如何,她必須想盡辦法解除這段沒有意義的婚姻!

陸貴妃觊觎後位,擅權幹政,他們陸家的人一直都在利用她,而她過去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竟一無所知,陸貴妃想要後位?陸丞相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做夢都別想!

“猜猜我是誰?”趙妧正兀自出神,未曾留意身後有人,忽然被一雙酥軟的小手蒙上了雙眼,他刻意變了聲,卻不難猜出來。

趙妧露出了笑容,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敢這樣沒大沒小對我的,除了調皮搗蛋的雉哥兒,還會有誰?”

“妧妧真沒趣啊!每回都不肯讓我!”雉哥兒的小把戲被拆穿,沒好氣地收回手,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繼而側過身把頭枕在她的腿上,很是親昵。

雉哥兒是他的乳名,原名喚作趙炅,是景隆帝的養子。景隆帝後宮充盈,卻子嗣單薄,幾位皇子多已夭折,剩下的都是公主,為了趙氏江山後繼有人,便收養親王之子在身邊,有備無患。

趙炅生父乃景隆帝同母所出的魏王,趙炅的名字還是景隆帝所取,在他三歲的時候被接進宮中由棠梨閣的徐宸妃撫養,由于趙妧也是由徐宸妃撫養長大,所以二人關系如親姐弟,分外親昵。

“你今日又去太醫局了?”趙妧聞到了雉哥兒身上的草藥味。

“妧妧,你屬狗的嗎?”雉哥兒坐起身,湊近她。

趙妧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擠了擠:“究竟誰是小狗?”

“妧妧,你的手好涼啊!”雉哥兒握住趙妧的雙手,用了搓了搓,“師父說你本來身子已經有所好轉,可是那個可惡的張貴妃又把你氣暈了,要不要我替你教訓她?”

“你忘了你被她的雪松獅咬過一口的苦頭了?”趙妧揶揄他。

雉哥兒立馬沉下臉,“別提這事兒了,那都怪我疏忽大意!”

“吃過一次虧,就該懂事了,你也快十歲了,跟着蔡直講好好讀書,平日少往太醫局鑽,別再調皮搗蛋,否則父皇該失望了。”

“哎呀,妧妧你怎麽跟嬷嬷似的,也學會唠叨了,我跟師父學醫,可都是為了你呀!”雉哥兒在她面前跺腳,一臉認真地說。

趙妧看着他好氣又好笑,心裏卻也暖,至少能夠真心待她的還有雉哥兒。

“那你倒是說說,你在你師父那裏,都學到了什麽?”

提到感興趣的事,雉哥兒立馬兩眼放光,滔滔不絕地說:“師父教會了我辨認草藥,妧妧,你知道嗎?原來你平日喝的藥都是從城外山上采來,有些稀罕的還得從外地運到宮中,各國使臣進貢的藥品都鎖在尚藥局的閣樓裏由專人看管,大多只有你可以服用,而選藥、切藥、煎藥這些工序都不能假手別人,全都由師父親自把控,他一天只能睡兩個時辰,但每天都精神百倍,是不是很厲害!”

雉哥兒毫無保留地把太醫局的情況如數家珍似的告訴趙妧,趙妧驚訝于太醫局的工作竟是這般繁雜,她的病很特殊,匹配的藥材應該很難找,父皇費盡心思為她覓良醫,又命人搜羅天下奇藥,所有人都對她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當心就會鑄成大錯……

“妧妧,你在聽我說話嗎?”雉哥兒見她出神,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趙妧回過神來,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聽着,大家為我付出這麽多,我一定乖乖吃藥,努力好起來。”

“嗯!妧妧你一定要快快好起來!等你徹底康複,我就教你捶丸,我們比賽!”

“好。”

上一世,她連累了太多人,這一世,她不願再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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