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皇子顧行淵,懷馨公主顧行歌,一母同胞卻不同命。生母地位低微且早逝,六皇子也不過是陛下諸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從來不被皇帝注意,稍微有地位一點的太監宮人都能給他冷眼,又因着那一張比女人還要美上三分的臉,想來從小到大沒少受折磨。

然而懷馨公主卻不同,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兒,從出生起就養在穆皇後膝下,出則香車寶馬,入則高堂華室,呼奴引婢受盡寵愛,養出了一身心高氣傲心狠手辣的臭毛病。

前世她在父親的大婚上一眼相中了穆辰,穆辰因為不想娶她,故意跟倚紅樓中一清倌打得火熱,這位殿下居然命人拔了那以一段昆曲成名的清倌的舌頭,還一點一點剝下了她的面皮,然後在那張鮮血淋漓的臉上糊了一塊豬皮縫起來。穆辰綁了時雲去救人的時候那清倌已經徹底瘋了,不停地吼叫着用指甲瘋狂地抓着自己面上那塊皮子。

沒救了,即便能活,也只是一個瘋子,痛不欲生地挨日子罷了。

穆辰聽了,咬着牙手起刀落,幹幹脆脆一線鮮血,從此遠離了長俞。

而後穆家出事,穆辰匆匆趕回,途中遇到數波刺殺身負重傷,只來得及跪在段府門前求她出手相助,最後力竭昏倒,甚至沒能見到父兄最後一面。

而那時,暗中為懷馨做這些的,大概就是這位六皇子。對于一無所有的顧行淵來說,懷馨公主這個金尊玉貴的親妹妹就是他必須緊緊抓着的救命稻草。

“六殿下如此為臣女着想,臣女自當從命。”時雲颔首,“只是連公主都親自步行,若只有臣女坐了軟轎,豈不是叫人覺得臣女尊卑不分,連公主的顏面也得被抹黑三分?臣女鬥膽,不如請公主與臣女一同坐轎上山吧。”

這一世,她也不想矯情,被段珩背上去那裏有坐着軟轎上去舒服?何苦來為難自己?不過,只有她一個人絕對不行,這位最受聖寵的公主殿下,用來墊背倒是好用。

段珩沒想到時雲是這個反應,嘴裏準備好的勸說的話卡在嗓子裏沒能說出來,懷馨已經揚了揚眉毛,冷笑道:“你算什麽東西?也配跟本公主同行?”

同樣都是皇室教養出來的公主,怎麽差距如此之大?姝陽天真純善,到了這裏,就成了專橫跋扈。

折莺聽她受辱,氣得手都在發抖,那幾個看熱鬧的貴女紛紛捂嘴笑起來,其中一個笑着瞥了一眼段珩,故意上前做好人,圓場道:“公主也在這裏站了許久了,不如早些上去,為些不值當的事情浪費了時間,可要趕不上齋飯了。”

時雲微微笑了,溫溫柔柔地遞了個臺階:“的确,讓公主殿下與臣女一個殘廢一道是委屈公主了。只不過成寧山千級階梯不是說說的,即使大男人爬一遭也要腰酸背痛幾天,公主親自上去,恐怕會花了妝容,所以還請公主委屈一二,換個舒舒服服,何樂不為?”

懷馨聽了,有些心動。時雲說道:“軟轎寬敞,臣女會小心,不會污了公主貴體。”

“雲……熙芸郡主。”段珩從沒聽過她這樣自輕自賤,原想勸阻幾句,但又一眼看到顧行淵眼睛裏隐含的興味,一聲親密的“雲兒”硬生生半途轉成了“熙芸郡主”,他半含酸澀地看向懷馨,微笑道,“郡主說得不錯,殿下坐軟轎上去,也輕松些。”

顧行淵的目光在三人間轉了一圈,沒有出言阻止,只是露出了一個腼腆而又意味不明的笑容說道:“皇妹自己決定吧,總歸父皇寵愛你,你做什麽父皇都不會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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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馨本來就動搖,聽顧行淵這樣一說,心情頗好地笑了笑,根本不管時雲,當先一掀簾子坐進了軟轎,擡着下巴說道:“還不快爬上來,還要本公主等你嗎?”

折莺聽着就要去抱時雲,時雲搖搖頭,朝着段珩露出一個笑容,伸出雙手。

“阿珩,你抱我上去吧,折莺這小胳膊我怕她摔了我。”

段珩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猶豫,在顧行淵面前,他從不願意與她有什麽親密的接觸,從前時雲沒有察覺,現在卻是存了惡意。

惡心不死你!

時雲笑得粲然,一副你不抱我就不收手的樣子,段珩只得微笑着把她抱起來,其間幾次偷偷瞄向顧行淵,卻只看到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心痛酸脹從心裏漫了出來。

他不想他誤會什麽,卻也不想他這樣……無動于衷。

時雲看在眼裏,覺得痛快,覺得有趣。

這還沒完呢。時雲有些興奮地想要看到,段珩知道顧行淵馬上就要娶妻的時候,會是一副什麽表情。

上輩子錯過了這件事,絕對是她人生中的一大遺憾。

這麽想着,到了軟轎上,再看懷馨,都不覺得那樣面目可憎了。時雲和懷馨一人占據一邊,懷馨毫不客氣地占了大半,挑挑揀揀地從食盒裏撿了塊糕點吃,時雲有心想問問她是否已經見過穆辰了,但又覺得沒有必要。

同在京中,還有穆皇後這麽一層關系在,這倆人遲早會相識,倒是自己太心急了一些。

綁了穆辰,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喂。”懷馨像是無聊了,突然叫一聲,冷眼道,“本宮告訴你,別以為被封了個郡主就有多能耐了,要是你對本宮的皇姑姑有半點不敬,父皇必會扒了你的皮!”

時雲溫順地一笑,輕聲道:“是,臣女明白。”

懷馨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覺得不開心,但她不是個會悶悶不樂的人,當下嘲諷道:“本宮聽人說起過你,時家的神醫,太醫正都比不上你的本事,原來是這麽個唯唯諾諾的草包,可真是叫人惡心。”

時雲:“殿下說的是。”

“你這人是泥捏的嗎?”懷馨擡高嗓音。

時雲擡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懷馨,一雙黑到了極點的眼睛好像能看進心底,懷馨登時有些發憷,只聽時雲微笑道:“臣女不是。”

“你!”懷馨這才發覺自己似乎被這她看不起的殘廢給壓制住了,一下子氣得臉色發紅,此時軟轎突然晃了一下,懷馨尖叫着就朝時雲撲過來,跟時雲倒作一團。時雲微微吃驚,但也沒錯過這個好機會,面帶笑意,指尖飛快地往懷馨脖子上一抹,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扶她坐好,謙卑地垂眼。

懷馨的大宮女青栀掀開簾子進來問道:“殿下,沒事吧?”

懷馨精心梳的發髻亂了幾分,她怒吼道:“哪個人晃的?跟本宮砍了他那雙手!連轎子都擡不好,還有什麽用?”

青栀能做到這個地位,也是個有腦子的,嘆了一口氣勸道:“殿下且先放過他們如何?畢竟還需要他們将殿下擡上去,更可況此處到底是佛門重地,不宜見血。”

她見懷馨還是不滿,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奴婢知道殿下委屈,不如等回去之後再将這事告訴六殿下,讓他給殿下出氣,也不至于髒了殿下的手。”

懷馨想了想,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時雲攏着手安靜坐着,聽着外面的轎夫磕頭謝恩的聲音,眼睛裏閃過一絲悲哀。

這個轎夫,活不成了。

轎子很快到了珈珞寺,早有僧人等着迎她們,懷馨自然不會和她住在一起,倆人就此分開,折莺推着時雲順着寺中清幽的小道走着。這時節,珈珞寺的梅花開得正好,豔紅的一大片仿佛看不到盡頭。從梅林中嬉笑着走出來兩個華服女子,見了時雲,互相促狹一笑,就走過來,披着大紅猩猩氈鬥篷的溫婉女子行了個禮,說道:“見過熙芸郡主。”

禮部侍郎寧衛長女寧沐雅,愛慕段珩,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與一個庶女交好,一直想着擠掉她做段珩的正妻。

另一個少女段璃一身鵝黃,天真無邪的樣子,她幾步走到時雲身邊,和段珩有三分相似的臉上挂着笑,她頗為親熱實則嘲諷地問:“時姐姐也來聽釋然大師講經?怎麽沒跟我哥哥一起?總不會是哥哥嫌姐姐爬得太慢先走了吧?”

段璃是段珩庶出的妹妹,按理是根本沒有資格同時雲這樣沒大沒小地說話的,但她仗着段珩寵她,作風派頭一直仿佛嫡小姐,自視甚高且愚蠢得很,前世沒少夾槍帶棒地給時雲下絆子,甚至一心想段珩休掉時雲娶寧沐雅,惡心人的小動作不斷,時雲礙着段珩,一直都壓着脾氣笑臉相待。

時雲擡起眼睛溫聲道:“段小姐還是稱我郡主吧,我父親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我斷沒有随意再給他認一個的道理。”

段璃愣了愣,沒想到時雲當着外人就敢這樣不客氣,幾乎直接把“你算個什麽東西”這句話挂在嘴上了,尴尬得不行,眼睛裏就帶上了怨毒,不過腦子地說:“時姐……哦不,郡主,郡主這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哥哥嗎?郡主很快就要和我哥哥成婚了,妯娌之間,郡主還是留幾分餘地,日後好相見啊。”

時雲彎起眼睛,雖然坐在輪椅上,比所有人的矮了一個肩膀,卻平白讓人覺得高高在上,漆黑的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明明面容還稚嫩,甚至那垂髫分肖髻更襯得她玉雪可愛,但她此時卻全然不像個未及笄的少女,倒像是當家做主殺伐果斷的家主。時雲微微擡起下巴,笑道:“我是在教你規矩,你不過一介白身,還是個庶女,誰允許你見了郡主不行禮的?”

“你!”段璃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恨恨地行了個極其敷衍的禮,咬牙道,“民女見過郡……啊!”

時雲微笑着抓住她的頭發狠狠擡起她的頭,精致的随雲髻被抓了個散亂,折莺很有默契地上前按住了段璃的雙手,時雲随手從段璃頭上拔下一根簪子,尖銳的頭部直接抵在了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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