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釋然大師随着太子進了懷馨的居所,懷馨已經被青栀硬逼着穿好了衣服,簡簡單單挽了發髻,雖然還是目光呆滞神色驚悚,但好歹是個能見人不過分失禮的樣子了。

懷馨見了太子也沒有半點反應,直到太子輕輕咳嗽了一聲,才如夢初醒,卻也完全沒有了往日裏飛揚跋扈的明豔樣子,探頭縮腦,神經質地抱着膝蓋往後挪動,好像連害怕都不會了,嘴唇翕動,咧嘴笑着輕聲說:“皇兄,皇兄你看到沒有?有鬼!那個鬼要把我的臉剝下來,皇兄你看到沒有?”

“你說的什麽胡話!珈珞寺,釋然大師面前,有什麽鬼怪敢現身?你就是做了噩夢被魇住了,已經沒事了啊。”太子柔聲道。

他對這個唯一的妹妹一向很好,但到底不是嫡親的,心裏還是隔了一層,再加上懷馨漸漸乖張,還和老六越走越近,和自己漸漸疏遠,曾經把懷馨捧在手心上的太子也不免有些心涼。

只是現在看着懷馨驚恐脆弱的樣子,他還是心疼了,幾步過去就想抱抱她安慰一番。

釋然突然伸出手擋住他,太子不解,卻看到釋然素來溫和曠達的面孔上居然有幾分凝重。釋然轉過一顆佛珠,緩聲道:“阿彌陀佛,可否讓貧僧與殿下單獨談談?”

太子連忙揖道:“自然,還請大師千萬幫幫皇妹,孤感激不盡。”說罷,叫了青栀随他一起出去,青栀擔憂地關上門退到太子身後,倆人就這麽樁子似的杵在門口,好在衆人不是歸去就是在用齋飯,不然必定引來側目。

屋中傳來細碎的梵音,小半個時辰後才漸漸安靜,釋然推門出來,雙手合十,嘆息道:“殿下此番,乃是中毒。”

“怎麽回事?什麽毒?現在沒事了嗎?”太子一下子着急起來,差點沒端穩那副儲君的樣子,急促地問道。

“已經無事了,那毒對人的身體并無危害,只是會讓人身陷夢魇,無法脫身,只要徹底清醒過來,就沒有大礙了。”釋然想到命格詭異的時雲和目的不明的黑衣人,輕聲說道,“那毒叫什麽,從何處來,貧僧也不知道,只是貧僧在游歷時曾經在南嶺,見過類似的情況。”

南嶺?

太子将一口牙咬得死緊,片刻後才恭敬地躬身長揖道:“多謝大師。”

釋然微微俯身,受了這個禮,轉身離開。

正如那人所說,但他雖然出世,卻也不可放了渡世的心,大乘之道,本就不僅僅是修為自身。

明日離開長俞,他大概要前往西南,去探一探南嶺奉天殿了。

太子連忙進屋,看見懷馨終于安寧地睡着了,想着她昨晚魇了一晚上,今天又鬧了一整天,估計已經累得不行,于是吩咐了青栀好生照看,自己獨自走了出去,準備找人查一查懷馨昨日的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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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一出門就遇見了六皇子,要是平日裏太子還有心思跟這個不受寵的庶弟打聲招呼,但現下他自己心煩得很,不由怪上了顧行淵——懷馨對禮佛毫無興趣,如果不是顧行淵勸了許久,她根本不會來這裏,或許就不會中毒,不會牽扯出這麽多麻煩。

要是最後查出來真的和南嶺有什麽關系,那以父皇對懷馨寵愛的樣子,必然會怪罪鎮守西南邊關的穆家。

于是他只是在顧行淵恭恭敬敬地行禮時非常敷衍地應了一聲,連個眼角都沒有給他。顧行淵揚了一半的笑臉面對着太子的背影慢慢垮了下去。他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極端尖銳地嗤笑了一聲。

且容你再狂些時日吧。

***

晚間又下起了雪,封了山路,那些未及時下山的人只好在寺中再住一日,時雲倒是因為沒有用齋飯直接回去,所以正好避過了這場大雪,在道路被封之前回到了郡王府中。

念微已經在門口等着她了,一見她,歡歡喜喜地撲過來,手腕腳踝的鈴铛一陣響,換了軟轎進門,又走了不多大一會兒,就到了時雲住的西院,念微跟她報告着這兩天家中的情況,長公主倒是在認真地磕磕絆絆學着管家算賬,只是實在太笨,好在時雲留下的攤子井井有條,她就算折騰一點也不會出大亂子。弄袖還沒有動作,忠心耿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跟在長公主身邊。

“還有件事兒。”念微幸災樂禍地說道,“郡王已經去過穆家了,哼,我看穆辰那家夥腿得斷,叫他欺負小姐!”

時雲哭笑不得,看着天色也已經晚了,她這副身體一向不怎麽健康,到了這個點已經有些困倦,強撐着給長公主寫了一個調養的方子備着,又例行在自己的腿上行了一遍針,确保毒凝結在雙腿不會向上蔓延後,時雲已經痛出了一頭冷汗,念微和折莺都心疼得很,推着時雲去了府中的溫泉。

當初時雲在郡王府中選擇了最偏僻的西院,就是因為西院中這一眼溫泉。

只是正當時雲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有小丫鬟來報,說段公子來了,求郡主相助。

時雲閉着眼睛:“不見。”

折莺倒還好,見過了山上時雲對段璃的态度,念微簡直要把下巴都驚下來了——要知道從前,只要是段珩來找她,無論什麽時候,無論手上在做什麽,時雲都會毫不猶豫地放下去見他,甚至有好幾次因此配壞了藥,浪費了難得的藥材。

更何況那小丫鬟說得清楚,段珩這是來“求助”的。

小丫鬟不敢走,怕這是她聽錯了,要是照這樣一回,等郡主反應過來她就完了,于是恭恭敬敬地又重複了一遍。

時雲依舊沒有睜眼:“我說不見,你聾了嗎?”

時雲說話不帶火氣,她本也不是什麽苛刻的人,對下人慣常溫和,但小丫鬟就是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竄上大腦,當場腿一軟,趕緊應諾着退下。

正廳中,段珩正與時徵談笑風生,他在北境時就在時徵麾下,雖稱不上骁勇善戰,但也是有勇有謀,立下過不少戰功,又能做出一副對時雲一往情深忠貞不二的态度,時徵對他說不上特別喜歡,但印象倒也不壞。

不過說實話,一直混在戰場上的兵痞子還是覺得段珩這樣的男人書卷氣太重,行兵打仗都沒有磨掉,交談起來總他娘的不那麽順心,好像必須得輕拿輕放一樣,但女兒喜歡這樣的,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沒什麽可說的,因此段珩這個時候來求時雲出診,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反正就是對門,大不了他親自陪着去一趟。

只是想起時雲,時徵又有些不愉快地想到了時雲離開家時二人的争執,左右咂摸着不是味兒。

這時候去通報的小丫鬟一臉驚悚地小跑了過來,猶豫了一下,比較委婉地說:“段公子,折莺姐姐說郡主已經睡下了,奴婢不好打擾,還請段公子恕罪。”

段珩臉上的微笑淡了一點,但他在時徵面前也不好逼着那小丫鬟把時雲從床上拖起來。

他家中已經鬧翻了,段璃面色發紫昏迷不醒,卻還時不時驚恐地尖叫着揮舞手臂,差點打了去看她的父親一個大耳刮子,大夫請了一個又一個卻全都無能為力,全都說段璃就只是被噩夢魇住了,其他什麽問題都沒有。母親自始至終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态度,就知道在佛堂念經,父親的小妾,段璃的生母吵吵鬧鬧哭個沒完,父親抱着小妾罵庸醫,又逼他來請時雲,差點鬧到老太爺那裏去。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時辰來請時雲有多不合适,簡直是當人家堂堂郡主是個随叫随到的大夫,但段珩到底還是過去被時雲寵慣了,習慣了對方萬事以自己為先百依百順,不合适的念頭也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罷了。

誰知道,時雲居然會拒絕他!

他不相信折莺敢扣下他的消息,所以時雲必然是知道的,但那個從前就算已經上了床也絕對會立刻起身穿衣來見他的時雲,居然一句話打發了他!

巨大的心理落差一下子降下來。

時徵也是一愣,随即擺擺手說道:“雲兒身體不好,這個時辰也該睡了,你下去吧,不用再去打擾了。”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退下,段珩已經勉強擺好了歉疚的笑臉,說道:“是我考慮不夠周到,多有打擾了。”

時徵點點頭道無妨,便叫人送客。第二天段珩再來請的時候,姿态更加放低了些,還帶上了時雲喜歡的一品齋的糕點,說是叫下人一早排隊買的頭一份,時雲皮笑肉不笑地表示了喜歡,随即把糕點盒子放在了一邊。

時雲前世總聽人說一份心意最是要緊,女子一生所求,不過是在夫君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若他能時時想着你,記着你喜歡的東西,那便是好的了,所以前世時雲每每在段珩給她帶來喜歡的吃食首飾的時候感動欣喜,覺得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了。

現在看來,呵呵。

段珩記得旁人的喜好不過是習慣,你就是問他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人的喜好他也能大致猜出一二三四來,更何況時雲這個他心心念念的“工具”?再說,糕點不是他排隊買的,首飾不是他自己挑的,段大公子不過随口一句吩咐,憑什麽換得她的感動?

抱歉,能排隊買糕點的下人,本郡主又不是沒有,要你何用?

這次時雲沒有再駁段珩的面子,甚至為昨晚自己睡得太早的事情萬分歉疚地道了歉,然後就準備着和段珩一起去給段璃看病。

風筝線本就該一張一弛,風筝才能放得高。

這樣,最後風筝線剪斷的時候,它才跌得越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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