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紙上的字穩重而飄逸,一手硬筆寫的異常漂亮。

致萌萌噠的女王大人小木魚同志:

展信快樂。

今天是美好而祥和的一天,歲月靜好,世界和平。

……

木魚還想看下去,就發現她捏着的紙張被抽走了,蔡軍手拿着信紙,三兩下疊好,塞進了一旁的信封裏,嘟囔着說:“你還回去看吧,現在還面對面,我有點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蔡軍幹咳了一聲,他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四點了,又重新拿起筆:“我得抓緊時間寫,不然來不及了。”

木魚繼續啃了一口煎餅果子,對蔡軍說:“你寫你的。”

都耗上一天了,也不在乎多一兩個小時。

很多年後,木魚看見手中的信紙,都會想起那個破敗的陽臺上,男人沒顧忌的坐在地上,半低着頭,側臉安靜而坦然。

吃完煎餅果子,木魚撇開頭,不再去看蔡軍。

陽臺上有個小水塔,與水塔相鄰的,是一間只有幾平米的雜物間。

雜物間的門是虛掩的,從門到外牆,到處都有塗鴉,鏽紅色的大門上,用黑色的筆寫着——

閑人勿進。

是蔡軍的字跡。

木魚推開門,雜物間的雜物早就搬空,裏面只留着一些搬不走的架子和石塊,而屋子的四面牆,密密麻麻的,滿滿的寫滿了字。

像是一個巨大的留言板,到處都是兩人的對話,就跟司度拿來的照片一樣。

或是談判:

——明早是談判的時間,你最好不要出現。

——憑什麽我不要出現?不是你是次人格麽?

——你自己說呢?

——好吧,幾點到幾點?

——一整天。

或是商議:

——白天的工程商不好對付,你去置辦一點好的行頭。

——我要瘋了,你能不能實際點?現在飯都吃不飽了,哪裏來的錢置辦行頭?

——你就是快餓死了,外表看上去也要像是吃燕窩羽翅吃撐的人。

——虛僞!

又或是争吵:

——簽名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出現?

——呵,想關我的時候,一聲不吭,現在需要我的時候,你召喚我一聲,我就得爬起來麽?

——要不是你是主人格,你以為我會容忍你到現在?懦弱、膽小、怕吃苦……整天揚着張笑臉卑微的笑着,我跟你不一樣,你只能在心理意淫的生活,我會一點點的掙來。

——說了多少遍了,你就是我,我們本就是一個人!

——不出來簽字,損失了這麽一大單子,你怎麽不想想我們是一個人?事情到此為止,我想,以後也不需要你出來簽字了。

……

木魚順着牆壁順序往後看,後面兩個人的字跡越來越像,尤其是簽名的部分,幾乎一模一樣。

很明顯,次人格為了不受制于主人格,學了主人格的筆跡,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但是細致分辨,還是能夠分辨出區別的,主人格的字飄逸,而次人格的字穩重卻十分內斂。

【“你的字跟他的很像。”

“他的字跟我學的,當然像了。”】

木魚緩緩閉上眼睛。

原來一切從開始,就錯位了。

***

木魚從雜物間出來的時候,夕陽剛剛垂落在地平線上方。

他們所在的地方,視野非常好,正對着西陲的落日,視野之內,市井忙碌。

整個畫面溫暖而充滿生機。

已經從昏黃轉成了橘黃色,蔡軍似乎早就寫完了,剩餘的紙幣擺在一旁,另一旁整整齊齊的擺着幾個信封。

見木魚出來,他也沒在意,視線落在遠處的夕陽:“漂亮麽?”

“很美。”

“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跑到這來,覺得這裏的落日,能夠驅散所有的負面情緒。”

木魚坐在他旁邊:“你小時候什麽樣子。”

“我小時候啊。”蔡軍笑了笑,“和現在沒什麽差別,胡鬧,搗蛋,學校一波混混的扛把子人物,覺得天第一老子第二,後來我父母去世了,我安分了不少……”

木魚:“然後呢?”

“然後就得自己學會自立,自己去面對問題,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日子,那時在想,我父母如果給我留下個兄弟姐妹,那該多好……”蔡軍眼底溫和幾乎要溢出來,“你呢?女王大人小時候是什麽樣子。”

木魚學着蔡軍的樣子,背靠着牆面,陽臺的風有些大,她半垂着頭,整理被吹亂的頭發:“在遇到師父之前,我性格有些孤僻,不愛說話,後來我師父收養了我。我師父他吧,一輩子什麽風浪都經歷過,就是沒有帶過什麽小孩,他嚴苛我執拗,我們倆在一塊,總是麻煩一堆,到後來我長大些了,也不知道是他照顧我還是我照顧他。”

“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師父待你很好。”蔡軍看了木魚一眼,她現在哪有什麽孤僻怨恨的影子,整個人平和灑脫。

木魚眉眼溫和:“視如己出。”

兩人的聲音,在漫天的紅霞中消失了。

帶到落日在地平線只餘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時候,蔡軍将手邊的幾個信封給木魚:“還要麻煩你轉交一下。”

木魚沒有接過信封,而是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太陽下山了,我們先回去吧,信封你可以自己遞出去。”

蔡軍愣了一下,低聲笑起來:“是不是看我長得太帥,不舍得動手了?”

木魚看過去:“你不是主人格麽?”

笑容戛然而止,蔡軍緩緩的看向木魚,眼中滿滿都是錯愕,他扭過頭去:“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比起你放蕩不羁的性子,另外一個沉穩工作狂的人格,的确更像是主人格。”木魚緩緩開口,“但是更像也只是像而已。”

蔡軍沒說話,默認了。

“你的次人格希望毀滅掉你,我想你是知道的。”木魚深處些許同情,被次人格鸠占鵲巢不說,最後棄車保帥做的如此的果斷,“而現在,選擇權交到你手中。”

“這個有什麽好選擇的——”

蔡軍半擡着頭看木魚,笑的肆意而解脫視線落在遠處的天際,落日的最後一部分,也徹底的沉入了地平線。

只有天邊的火燒雲,像是燃盡了自己的生命,在漸黑的蒼穹之中,留下最絢麗的色彩。

“他的出現,其實很開心的。我們在一個日記本上聊天,在一面牆上對話。”

“你能理解那種感覺麽,我說的他都懂,他說的我都明白我們倆以前矛盾很大,他成熟,他穩重,時間長了似乎大家都敬畏且喜歡他……可即使這樣,他依舊自卑而孤傲。”

“我總跟他說,人生在世,很多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很多人不要去計較,很多事兒也不用盡善盡美。他也總教育我,人生苦短,約束自我,才能走的更高更遠。”

“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

“後來,我想通了,其實也本不用說服他,其實什麽也不用跟他說——”

……

“他和我,本就是一個人。”

蔡軍慢慢的閉上眼睛,背靠着牆壁,表情安穩,像是睡了過去。

又像是永遠不再醒過來了。

木魚伫立在原地,良久才慢慢蹲下來,撿起了地上的信封。

***

蔡軍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夜空中布滿的繁星。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和時間,當天夜裏九點半,離他早上去找木魚,過去了整整十幾個小時。

現在他醒了過來,是不是意味着——

事情已經解決了呢?

他扶着有些發懵的腦袋,從地上站起來,果然在了陽臺的一角發現了木魚,她正坐在陽臺邊緣,兩只腿懸空在半空中來回晃蕩着,半仰着頭看着星空。

遠處路燈的光線能照到這的不多,蔡軍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木魚?”

“啊,你醒了。”木魚側過頭,語氣自然,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事情解決了麽?”蔡軍揉了揉腦袋。

“解決了,你以後可以安安靜靜的過日子了。”

蔡軍對命格這玩意,半信半疑,他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由得追問道:“他呢?

“他。”木魚語氣很安靜,像是被夜風一吹都散了,“消失了。”

蔡軍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卻沒有欣喜,帶着他自己聽不出的失落,“我知道了……”

木魚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突然什麽都不想說了。

蔡軍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欣喜多一點,還是空落落多一些,他陪着木魚站了一會兒:“時間不早了,先回去吧。”

兩人穿過熱鬧雜亂的城中村,蔡軍襯衫扣到了最上方的位置,袖子也放了下來,即使衣服白天被折騰的發皺,而他氣質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

和城中村這樣的地方,格格不入。

在路口穿過的時候,每個路過他們的人,都下意識的回頭看一眼。

煎餅果子的攤位還擺在原處,木魚停了下來,對着老板說:“陳哥,來兩個煎餅果子,加裏脊肉和辣醬,蔥花多放點,香菜——”

她回過頭對蔡軍說:“你吃香菜麽?”

“不吃。”

“那就一個加香菜,一個不加香菜。”

老板擡頭看了一眼兩人,眯起眼睛笑:“好,您稍等。”

沒過多久,兩個熱氣騰騰的煎餅果子出爐了,木魚将其中一個遞給蔡軍,一手伸進口袋,準備拿錢付賬。

“你們中午的時候,不是付了一百塊錢麽,這兩個加起來才十五呢。”對面老板笑着擺擺手,“覺得好吃,下次再來吃哈。”

木魚:“好。”

蔡軍手裏拿着煎餅果子,卻沒有吃,兩人一路走到小路盡頭,蔡軍的車子停在一邊,短短半天,已經蒙上一層灰塵。

他找到鑰匙準備去開車門:“我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木魚啃着煎餅果子,伸手遞給他一張薄薄的信封,“這是他給你的,你等會再看吧。”

蔡軍全身都僵住了,他看了一眼木魚,到底還是伸手接過了信封。

路燈下,信封上的字跡,沉穩而飄逸。

——遺書,致自己

目送木魚上了一輛出租車後,蔡軍回到自己的車上,打開了車燈,系上了安全帶。

信封就放在手邊,他幾次想伸手去拿,卻又幾次收回手來。

他知道,自己是在怕。

随後他皺眉,身手拿過信封,撕了個開口,伸手從信封裏抽出信紙來。

與他料想的不一樣,信封裏沒有一沓用來控訴的信紙,只有薄薄的一張,輕飄飄的捏在指尖。

空白的。

沒有任何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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