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醉不歸。
木魚說的豪邁,喝起來也豪邁,吃飯的碗,一口就是半碗,剛開始木魚腦子還算清醒,自己喝酒,也不忘勸酒:“為了慶祝世界人口日,這一杯我敬你。”
“你辛苦張羅的這桌菜,我再敬你一杯。”
“你喝酒啊,別光夾菜。”
……
每一次木魚勸酒,司度都應允,沒有遲疑的端起碗,仰頭喝酒。
他擡起下巴,敞開的衣領露出的脖子線條流暢,喉結随着吞咽上下浮動,有灑出的酒順着下颔滑到了衣領。
木魚盯着司度看,手不自覺的端起剩下半碗酒,一飲而盡。
司度看見一碗見底,不着聲色的将酒倒滿,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她笑着端起又是半碗。
如此反複。
陳年的老酒,香氣逼人,後勁卻很足,初喝時不覺得,只感受到酒的甜香纏綿,餘味一直盤旋在舌尖,香氣卻像是慢慢散在了血液中。漸漸的,血液中的熱度,一點點的沖上腦子,思緒一點點被酒精所傾倒,視線慢慢模糊起來……
木魚看着眼前的人,五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模糊的時候,她歪着頭朝前湊近了幾分,清晰的時候,她看着眼前的臉,勾着嘴角,端着桌子上的酒,一飲而盡。
司度提着壇子,倒了半碗酒,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了。
他看着腳邊的另一壇酒,想了想沒有拎起來,而是擡頭看向一直沖着他笑但是神色如常的木魚——像是十來歲年少人,笑的有些狡黠,但是更多的是滿足。
“木魚?”司度試探的喚了一句。
木魚神色如常端起酒,從桌面到嘴前這短短的距離,半碗酒撒了大半,事先落在司度的臉上,眼中卻沒有焦距:“嗯?”
搎司度看着木魚那張一點都看不出來喝醉的臉,想灌醉她的心也歇了,他起身,隔着桌子,想去接過木魚晃晃蕩蕩拿着的半碗酒,“時候不早了……”
讓木魚喝酒,一半是慶祝她完成任務,另一半則是純粹是想讓她借着酒勁發洩下,好能睡個安穩的覺。
看木魚的樣子,現在已經喝的差不多了。
“司度。”木魚端着碗的手往外一側,剩下的小半碗盡數撒了個幹淨也不得而知,她只是捂着碗口,“現在……幾點了?”
木魚這話并不是在問司度,更像是在問自己。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椅子站起來,幾乎貼在牆上,才看清牆上挂着的鐘表上的時刻:“六,七,八……現在八點半。”
似是覺得有些慶幸,她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來。
“八點半,還沒有到就寝時間,不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師父說,他活着的時候,定下的規則我必須無條件遵從。但是——”
九點就寝,這是司量定下的。
木魚剛被司量帶回來的時候,作息很不安穩,即使有安眠咒護着,卻總是噩夢不斷,夜夜驚醒。
時間一長,她就習慣窩在陽臺的躺椅上,沐浴着日光,一睡一整天。
晝伏夜醒的後果就是,原本就營養不良的她,看上去愈發消瘦了,咒符、手訣、靈力…還沒入門,就開始反噬。
司量發現問題後,就開始強制規定木魚就寝時間,很長時間才将木魚徹底糾正過來。
沒想到,已經深深刻在了她的骨子裏。
“木魚。”司度知道自己無意中将話題帶向了一個不該提的方向,“有什麽秘密明早再說。”
木魚聽到司度的聲音,側過頭來,直視着司度,眼眶微微發紅。
“但是只要他死了,他定下的所有規則,所有約束,盡數作廢。”她擡手将碗底的酒喝完,扔掉酒碗,她一只腳踩在椅子上,一只腳踏在地面上,雙手撐在桌面上,彎着腰離司度越來越近,“你看,人一死,就什麽都沒有了。”
上一秒司度還以為木魚會哭出來,下一秒,木魚已經笑得像是撿了錢:“所以,今晚我們可以喝到天亮。”
司度還想從木魚的眼神中再抓住什麽的時候,面前一直笑着的人,臉色突變,因為腳踩着椅子傾斜的幅度太大,重心不穩,整個人朝着側邊摔了下去。
司度瞥見了木魚的倒下的趨向,将椅子掉了一個角度,微微側開身子,防止她磕在自己的椅背上。
木魚卻已經抓住了他衣領,即使半跪在地上從地上,手也沒有放開,嘴裏嘟囔着說:“這個時候,不該英雄救美麽?”
什麽亂七八糟的?
兩人隔着桌子的一角,臉和臉的距離相聚卻只有一掌,司度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木魚帶着酒氣的呼吸,還有她散開着頭發洗發露的味道。
這是司度這幾個月來,這麽近距離的看着木魚,日光燈下,就連臉上淡淡的絨毛還有眼角的小痣都清晰可見。
焦距明明是散着的,卻像是浸着燈光,亮卻溫潤。眉眼還是小時候的眉眼,可十年時光催生的曾經年少人,早已經亭亭玉立。
木魚拽緊了司度的衣領,笑了起來:“你看,我喜歡了你這麽多年,這次總算碰到衣角了。”
司度神情手在側邊握起,又慢慢松開,随即笑了起來,他擡手揉了揉木魚的頭發。
什麽都沒有表示,也什麽都沒有在意。
一如十年之前一樣。
木魚借着耍酒瘋撐起的勇氣,突然間就洩了,她松開司度的衣領,亂七八糟從地上爬起來。
順手,從地上撈起另外一個壇子。
她一鼓作氣拍開泥封,低下頭的一瞬間,眼角的溫潤被酒香吹散,亮點在瞳仁中明明滅滅。
這一次,木魚自己給自己倒酒。
這一次,司度沒有阻止木魚喝酒。
之前的六分醉,在半壇子女兒醉和半腦子紛繁思緒催化下,便有了九分。
從端起碗開始,到人趴在桌上,自始自終安安靜靜,不吵不鬧。
司度将剩下的半壇子酒封好,伸手将木魚手裏抓着的碗拿下放好,推開椅子起身,走到木魚身側,将木魚打橫抱了起來,朝着木魚的房間走去。
沉穩的腳步在地板上響起,和着秒鐘走動的節奏,舒緩而安靜。
從錦繡江山到戰火紛飛,再到如今的太平盛,在悠悠的歲月,漫長到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年歲。
看過這麽多,經歷了這麽多,他怎麽會看不出木魚的心思?
她年少時恣意灑脫,眼中的戀慕幾乎沒有任何掩飾,十來歲的年紀,跑到門口攔着他。那時司量站在不遠處,既不靠近,也不避開,保持着能光明正大偷聽的距離,半是看好戲半是看笑話。
那時候司量和他都覺得,年少人的愛慕,心血來潮居多,而仰慕錯當愛慕居多。
十年後再見。
她眼中的情緒幾乎被收斂的幹幹淨淨,只有那份流轉中克制着的戀慕,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笑着的時候,躲懶的時候,心虛的時候,殺意凜然的時候……
還有,醉酒的時候。
司度踏進木魚的屋子,将木魚放在了床上,替她掩好被子,只露出一張沉睡安靜的臉。
烏黑的長發發絲,纏繞的遮蓋在木魚的側臉上。
他下意識伸出手,又收了回去,斂起眸子。
再起身,動作沒有任何遲疑,轉身朝着門外走去,順手将木魚房間燈關上,連同滿屋子的酒香,将木魚關在了屋子裏。
第四卷 度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