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大哥,我看你的膽子,越活越回去了。”

趙天飛坐在茶館裏,掃了一眼茶館的布置,這裏裝修簡單,場地開闊,反而比包廂更不容易被偷聽到。

他從包裏掏出一包煙,抖出一根,夾在指尖,擡頭便看見禁煙的标志,像是什麽也沒有看到,點了打火機:“不就是一個神棍麽?神神叨叨念上幾句,也值當你吓成這樣。”

錢思德坐在他右手的位置,神情有些倦怠,中午幾個人吃飯時的興致耗的一幹二淨,看着趙天飛滿不在意的神情,說了一句:“那人有點邪。”

邪的不是那個年輕男子說的話,而是他給人的感覺,身上沒有任何年輕人的鮮活氣,尤其是那雙眼睛。

打量他們的眼神,就像是打量着一件死物。

趙天飛有些不以為然:“神棍有幾個看起來正常的,再說了,他不是看着我說一麽,真有什麽事也是我……”

“老趙!”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喝茶的周延吉放下杯子,出聲打斷了趙天飛的話,“你少說兩句。”

趙天飛轉頭看見錢思德的神色的确不好看,剩下的半句奚落吞了下去,将煙頭滅在面前的茶杯裏。

起身将椅背上的衣服拿起來穿上,伸手抓了一顆桌上的蜜餞,俯身在周延吉的耳邊說:“老大大概還沒緩過來,我就不在這添火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完一口将蜜餞塞進了嘴裏,口齒不清的說:“我夜場還有約,得先走了。”

錢思德皺眉:“不一起吃晚飯了?”

趙天飛:“我不是還有約麽,幾天之前就約好了,失約別人不太好。”

目送着趙天飛離開,原本就比較安靜的茶館,更是冷清了不少。

周延吉叫來服務員續了杯茶,又換了幾碟子甜點,他将其中一疊招牌甜點推到了錢思德面前,斟酌着開口:“有人查到我們了。”

錢思德愣了一下,才明白周延吉指的是什麽,他原本便是冷靜慣的人,這會兒臉色都沒有變:“應該的。”

只要官方不是智商有問題,遲早會想到他們的,倒是周延吉接下來的話,讓錢思德挑了挑眉。

“不是官方的人。”周延吉回憶起巷子裏那個人的手段,能查到瘦猴,起碼是半條道上的人,“也不全像是道上的人,倒是更像是私人。”

“私人?确定身份了麽?”

“沒有,不過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應該是沖着案子來的。”周延吉手抓着杯子,感覺手裏心的汗水,粘稠的如同血液一般,“我們飯店遇到的人,說不定是跟那人是一夥的。”

錢思德想了想,松了一口氣,低頭喝了一口茶,再擡頭臉色已經好看了很多。

是了,現在想起來,一切太過巧合。

如果對方裝神弄鬼,只是想吓吓他們,倒是真的差點把他唬住了。

錢思德心理做了不少建設,可是當他走出茶館的時候,腦子裏浮出的,依然是那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就像是這座城市一樣。

死氣沉沉。

***

周延吉是被電話聲吵醒的。

他用的是手機自帶的和弦鈴聲,短暫而急促,一遍遍的重複着,硬生生的将他從夢裏光怪陸離的場景中拉扯出。

他抹了一把臉,這個季節,出了一頭的虛汗。

手機依舊在不死心的振動着,他伸手在床頭摸了一把沒有摸着,側過身,将略胖的身體挪動了幾寸,喘着氣才勾着了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掃了一眼手機屏幕,即使沒有任何備注,他也對上面的一串號碼爛記于心。

“大哥?”

電話那頭的聲音嘶啞着,帶着些許恐懼,有驚慌失措,也有氣急敗壞,各種情緒雜糅進了短短的幾個字中。

——“老趙死了。”

手機挂掉半晌後,周延吉似是剛理解那四個字的意思,擡起手來,狠狠的給自己一個巴掌。

脆生生的耳光将他徹底扇醒了,也像是告訴他,自己并不是在夢裏。

幾十公裏外。

一家倉庫辦公室,衛生間。

付宇将自己的臉埋進了洗手臺裏,冰冷的水一下子漫到了耳根,氣泡随着水的上升浮在臉上,毛孔顫栗着,腦子感覺清醒了很多。

擡起頭,看着鏡子中那個頹廢的中年男子,時間在一個男人臉上留下的痕跡,遠沒有在他的眼中的滄桑更明顯些。

五口滅門案。

即使有了匿名信給出的線索,也确定了嫌疑人三刀,可是他們做的太過幹淨,查到的蛛絲馬跡完全沒有說服力。

沒有說服力的證據,在法律體系下,就是一張廢紙。

他關掉水龍頭,就像是關掉了案子所能看到的希望,看着水流越來越小,最後完全沒有了。

走出衛生間,除了眼中的頹敗,他已經将臉上的表情收拾好了大半。

倉庫的工作位上,只有零星幾盞燈還亮着,這個點,大部人不是回去,就是去休息室睡覺了。新來的張晨聰,手裏握着一支手機,三步兩步朝着他的工位前走來。

“宇哥。”

付宇拉開工位的椅子,坐在上面,伸手拉開側邊的抽屜,翻了幾下,找出一瓶胃藥來:“怎麽了?”

“你不是讓我盯着……那個三刀……”

“嗯。”付宇擰開胃藥的蓋子,倒了幾粒,就着礦泉水咽了下去。

“趙天飛死了。”

“咳咳——”

付宇一口水沒有咽下去,生生的噴了出來。

***

趙天飛死的很偶然。

在酒吧喝酒的時候,喝的有些高,他脾氣本就不好,只是這些年随着年齡增長,看着好了不少而已,醉酒後本性外露。

調戲妹子,對服務員發火,這都是小事。

他這幾天原本就憋着一股氣,去上廁所的時候,和一撥人小年輕在走道上撞上,有了肢體的觸碰,兩方不合,就從口角上升到了鬥毆。

這邊趙天飛借着酒氣上頭,覺得自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一撥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年齡,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打架火氣上頭,連爹媽都不認識,哪還有什麽理智。

其中一個二愣子,敲碎啤酒瓶,拎着啤酒瓶的一端,就朝着趙天飛捅了進去。

這一捅,傷到了肺部和大動脈,還沒有送到醫院人已經涼了。

趙天飛沒有家室,父母早就死了,周延吉一邊置辦着他的後事,一邊查這件事,忙得焦頭爛額。

事情翻來覆去查了一遍,無論怎麽查,都證明這是一件偶然的事件。

那幾個小年輕因為故意殺人罪,已經正式被起訴了,就等判決下來,捅人的那小子即使不判死刑,大概也要蹲一輩子牢。

事情似乎從到這,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了。

要是沒有之前沒有遇見那個男人的話——

“我之前跟你們說了,那個男人有點邪……”錢思德在客廳裏來回走着,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我千叮咛萬囑咐,讓老趙小心點,他就是不聽……”

這話,錢思德已經來來回回說了幾遍了。

剛開始周延吉還不覺得什麽,聽多遍之後,只覺得後背有些發毛,他手把玩着一串佛珠:“只是巧合而已,大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這話也不知道在安慰錢思德還是在安慰自己。

錢思德明顯沒有得到安撫,情緒反而焦躁了起來:“巧合,什麽巧合,那人——你是沒有仔細看那個男人,年紀輕輕的就一身死氣,像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我看他第一眼就覺得慎得慌。我之前就說了,我們年紀也大了,尋仇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你和老趙非不聽!你說我們是不是——”

周延吉似是預料到錢思德想說什麽,出聲想打斷錢思德的話:“大哥!”

“報應!”

兩個人同時出聲,報應兩個字說出來,就如同擂鼓一樣,在腦子裏炸開了。

兩個人在瞬間都有些發懵,屋子裏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樓底下偶爾穿過的摩托車,按着喇叭,一路漸行漸遠。

“大哥。”周延吉率先回過神來,他放下手心的佛珠,手心已經濕透了,“你先別胡思亂想,事情不是過去了麽,這樣,法源寺的佛法聽說很靈驗,您去上柱香,添點香油錢怎麽樣?”

錢思德似乎這才找到了主心骨,走到陽光下,心理一直湧出的心虛和恐懼也似乎淡了不少:“這提議好,這提議好,我過兩天——不,我還是明天去看看?”

“我明天送你過去,不過送到就得走,早上還需要有批貨盤點,到時候我叫車去接你。”

錢思德本想說什麽,但是看着周延吉平靜的臉色,收回了話頭:“好,我明天替你也上一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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