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小吃一條街并不長,卻很熱鬧。
華燈初上,正是吃飯的時候,附近下了班的年輕人,三五成群約在了小吃街,祭奠自己的五髒廟。
公交車在熱鬧的路口站牌停下,無數人從車上湧下,推擠着也絲毫不在意。
其中幾個年少人,個子很高卻有些瘦,不厚的運動服穿在身上有些打飄,他們或拿着籃球,或提着運動鞋,像是剛剛從籃球場上回來,臉上的汗水還沒有幹透。
沿着街道往裏走,像是掉進了美食的天堂。
他們一邊讨論着晚上吃什麽,一邊說着白日的八卦,嬉笑間相互玩鬧起來,推搡間,拿着籃球的少年像是絆倒什麽,整個人往側邊跌去,幸好被人扶住。
“對不起。”少年似乎也沒料到大街邊,會有人就這麽直愣愣的坐着,低頭看了一眼。
剛剛絆倒他的男人約莫四五十歲,一身衣料精致的衣服也渾不在意,就那麽渾渾噩噩的坐在地上。
同伴怕惹到什麽事兒,頻頻的扯着籃球少年的衣角:“快走。”
少年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對上了對方麻木的表情:“大叔,您沒什麽事兒吧?”
男人機械的轉過頭,空洞的眼中倒映出街邊的路燈,像是風中搖曳的火燭:“天黑了?”
“什麽?”
“現在,幾點了?”
少年這才聽清楚對方粗粝的聲音說的是什麽,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看着顯示屏上的時間:“現在,六點半了。”
他握着手機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大約是長輩給的,手串的珠子有點大,并不合宜。
周延吉像是想起什麽。
面如金紙。
少年人看着對面的大叔轉過身,步履踉跄,一副精神不正常的樣子,正打追上前去問一問對方的家人是誰,被身邊的同伴拉住了。
“你管這麽多閑事做什麽,哥幾個兒都在呢。”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走了!”
……
周延吉渾渾噩噩的順着街道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撞了多少人。
溫度降的很快,周延吉又冷又餓,立在一家面館前發呆了很久,等回過神來,看了看面館的招牌。
平安面館。
他視線落在“平安”兩字上許久,擡腿踏了進去。
***
木魚用餐巾紙擦了擦油膩的桌子,發現杯水車薪,這桌子常年累月積累的油污,刷個個把小時也不一定能夠刷幹淨。
司度帶自己跨越了半個城市找的面館,味道怎麽樣還不知道,可環境也的确不修邊幅了些。
見對面穿着灰色大衣的司度,絲毫不在意,索性扔開餐巾紙,不再糾結這些。
“想吃什麽?”司度問。
木魚掃着牆壁上帖子的價目表:“牛肉面。”
司度對一旁擦桌子的老板娘說:“來一碗牛肉面,一碗陽春面,再切一盤牛肉,一盤肚絲,一疊松花蛋。”
他的飲食一向比較清淡,後面的配菜,都是給木魚點的。
老板娘很少見過這樣氣質的顧客,有些局促的笑着:“今天的肉食都賣光了。”
“店裏有什麽?”
“蛋和豆腐倒是還有些,也只能湊合配成一盤。”
司度聞着空氣中的孜然味道:“這附近有燒烤店吧?”
老板娘一愣,局促的笑容緩和了不少:“拐口就有一家,每天客人很多,味道應該不錯。”
司度看向木魚:“燒烤要麽?”
木魚也覺得兩人難得出來吃一頓,單吃面有些單調了“我去看看有什麽好吃的,你有什麽想吃的沒有?”
她也就禮貌性的問問,也沒真指望他回答,司度這種生物,平時吃的比較清淡,素食為主,基本上和燒烤路邊攤沾不上邊。
木魚起身準備走的時候,聽見司度說:“生蚝,雞翅,鱿魚,再來幾串素菜。”
木魚看了司度一眼。
——今天換口味了?
司度擡眼:“錢不夠?”
木魚立刻“忘記”零錢包就放在外套口袋裏:“大爺賞幾個?”
司度低頭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錢夾,拿了一張紙幣後,又拿了一張:“兩百夠麽?不夠的話……”
話還沒說完,司度手上一空,剛剛還拿在手裏的錢包,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擡着頭,對面的木魚手裏正捏着他的錢包,笑的一臉純良:“我也不太清楚物價,先一起拿去好了,謝謝您嘞。“也不等司度答應不答應,木魚捏着錢包,轉身就朝着門外走去,邊走邊說:“面如果上來就不用等我了,你先吃——”
司度再看着大門,神情溫和,再回過頭看向面館角落的時候,舒展的眉眼慢慢緊繃起來。
——角落裏坐着的中年男子,神情頹廢,精神氣很差,此時正半低着頭,安安靜靜的吃着一素面。
***
木魚按照街頭照片打印機的操作,将自己手機上的照片,打印了出來。
兩寸的大頭照裏,她抱着小黑,比着剪刀手,笑的很自然。
她用食指彈了彈照片,對照片裏的自己十分滿意。
然後打開司度的錢夾,将透明卡位裏的身份證往外推了推,将自己的大頭照塞進了身份證的背面。
這種小動作,司度估計短時間發現不了的,如果發現的話——
木魚想到這,笑了起來。
如果司度發現的話,那真是,求之不得。
她喜歡司度,從來沒有掩飾過,當年堵着司度表白的勇氣,她現在依然是有的。
只是那時候她還年少,借着年齡,做事可以肆無忌憚,不用擔心沒有退路。
現在,得一步步走。
将錢夾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木魚提着燒烤攤子打包的燒烤袋子往回走,百來步的距離,轉個彎就到了。
木魚踏進店門掃了一眼,比起剛才店裏稀稀疏疏的三兩人,店裏似乎多了幾桌,本就不大店面,這時已經半滿了。
在店的角落裏,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剛好吃完,叫來老板娘正在結賬。
“一共十五。”老板娘掃了一眼幾乎沒有動過的面碗,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我看您沒怎麽吃,是味道不好麽?”
周延吉搖了搖頭,從口袋摸出一張五十幣值的紙鈔:“您手藝很好,是我今天人不舒服。”
老板娘從圍裙口袋掏出零錢,一邊數錢,一邊說:“您臉色是不大好看,這附近有一家小診所,撐不住的話,去看看?”
“怎麽走?”
“您出門左拐,走個一百米就能看見。”老板娘遞出手,“收您五十,找您三十五,這是您的零錢。”
“謝謝。”
或許是桌和桌之間的過道太過狹小,木魚側了側身體,依舊沒有避開。周延吉的手肘撞在了木魚的手臂上,擦着塑料袋穿了過去。
木魚立在原地一動沒動。
“對不起……”周延吉側過身,對木魚道歉,等他看見對上木魚的視線,後脊背的涼意一陣陣上湧,他終于明白了老大燒香回來說的那句話。
——她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周延吉倒退了幾步,哆嗦着嘴唇,低着頭,半側着身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外逃。
用逃這個詞一點不誇張,就像是見了什麽恐怖的東西,腳步虛浮踉跄臉色煞白,沒有半分血色。
木魚看着中年男子消失在視野裏,拎着燒烤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之前點的面和小菜都已經擺好桌。
她一邊打開塑料袋一邊說:“還記得我去法源寺的時候,跟你說過我遇見的兩個人麽?”
司度拿起筷子:“怎麽想起說這個了?”
“剛剛跟我撞上那個,就是其中一個人。”
司度将碗裏的雞蛋放在木魚的面上:“嗯。”
“那兩人中,一個命格式微,是将死之相。而另外一個,當時我遇見的時候,他不說是長命百歲的命格,怎麽也能活個七八十歲……可剛剛打了一個照面,他的命格居然改變了。”
木魚咬了一口荷包蛋:“大概,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
醫部。
“甲號這個病人大概活不到年底。”
星晴指一份病例說完,手又指向另外一個病例,繼續說:“而這個乙,明年開春應該沒什麽問題,具體能活多長時間,得看後續的病例。
這是底下私人醫院的病例複印件,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送到晴姐這,期許着晴姐看中哪個,能出手救治。
她沒事兒的時候,也會翻翻,順便教教徒弟。
一旁的吳越低頭看了看甲病例,又看了看乙病例,接着又把視線挪到了甲病例上……來回幾次後,他有些不解:“兩人的病情基本相似,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差異。”
星晴:“你看備注欄,甲有嚴重的失眠,神經性頭痛,出現了抑郁症的先兆。”
“消極的心态會影響病情……”吳越明白過來,一邊記筆記一邊八卦,“我也聽過一個類似的故事——”
“說很多年前,一個小地方,有兩個病人在同一家醫院,不知道是化驗的時候出錯了,還是地方填錯了,兩個人的病情混淆了。沒有病的人一直認為自己得了重病,而得了重病的人,一直認為自己沒有病。”
“結果,幾年過去,那個沒有病的人死了,而那個得了重病的人,卻奇跡般的痊愈了。”
結尾的部分,吳越補了一句:“當然,這故事戲說的成分比較大,真實性不可考。”
星晴聽完輕笑:“這可不是單純的心态影響病情。”
吳越手中的筆頓了頓,疑惑的擡起頭,便聽見星晴平靜的聲音——
“影響的,是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