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天剛蒙蒙亮,付宇就被汽車鳴笛聲吵醒了。

路過的運沙車吃力的在路面上碾過,沙石滾落簌簌而下,水花濺起的聲音随着發動機的轟鳴聲漸行漸遠。

付宇在狹小的折疊床上翻了個身,被子從身上滑落在地上,夜風從後脊背灌入,冷的他最後一點睡意都消失殆盡。

他批了件軍大衣,從折疊床上起來,手在一旁的椅子上摸了很久沒有摸到襪子,一腳踩在鞋子上,一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地面泛潮的寒意從腳心一直往上湧。

付宇彎下腰,借着倉庫裏昏暗的壁燈,找起自己昨晚不知道扔哪的襪子。

他一只襪子剛找到,正打算蹲下去找另外一只襪子,寂靜無聲的倉庫辦公室外一陣響動。

“哐當——”

生鏽的鐵門被人推開,寒風從大門處灌入,原本就寒意十足的倉庫,此時又生生的降了幾度。

來人關好門,接着壁燈昏暗的光線,摸到開關,倉庫的大燈也被打開,空曠的倉庫被明亮的燈光充斥滿。

不緩不急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又在一定距離的時候戛然而止,似乎終于發現了倉庫還有另外一個人:“宇哥?”

付宇裹了裹大衣,半跪在地上,伸手在床底撈出另外一只襪子,起身坐回床上,一邊穿着襪子,一邊頭也不擡的說:“這大清早的,你怎麽跑來了?”

等付宇兩只襪子都穿好了,也沒有等到萌新的回答,付宇踩着脫鞋半倚在牆上,目光落在張晨聰臉上:“因為周延吉死了?”

周延吉是自殺的。

半瓶安眠藥,安安靜靜的死在出屋子裏。

臨死前立了遺囑,交代了遺産分割,也在長達幾頁的信紙中,交代了啓山滅口案的作案全過程。

字裏行間,忏悔的意味不多,認命的意義倒是更濃些。

張晨聰抿了抿嘴,算是默認了。

“有句古話怎麽說呢,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付宇難得昨晚一夜無夢,眯着眼睛也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該他們的,一個也沒逃掉不是?”

張晨聰拉了把椅子反坐下來,離着付宇只有半米不到的距離,下巴墊在椅背上,小心翼翼的問:“宇哥,您覺不覺得這事兒太蹊跷了?”

“嗯?”

“短短幾個月時間,三個作案嫌疑人一個接着一個死亡,這也太過巧合了,巧合的就像是人為的……”

付宇瞥了張晨聰一眼,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見萌新自己搖搖頭,反駁起了自己的觀點:“不對。讓我想想——鬥毆的确是一件偶然的事件,癌症晚期是誰也幹涉不了的,而最後周延吉,證人和證據都可以輕易排除他殺,他的的确确是自殺的。”

付宇:“所以得出結論了麽?”

張晨聰肩膀一下子垮了:“我就是沒有得出結論,才會一大早睡不着,往單位跑了。”

付宇笑了起來:“你剛剛不是總結的很好麽,雖然時間上看上去很巧合,但是這的确不是人力能夠為之的,除非那人他——”

話說到這,戛然而止。

付宇像是想起了什麽,刷的從床上站了起來,驚的張晨聰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扶了椅背勉強保持着平衡,才沒有摔倒。

張晨聰從椅子上站起來,推開椅子,扭過頭就看見付宇在桌上翻找着什麽。

桌面上的原本就不整齊的文檔,在付宇暴風雨似的翻找中,堆成一團亂麻,翻完桌面,付宇彎腰拉開抽屜,繼續開始狂暴的翻找模式。

無數資料順着桌沿落下,他也絲毫不在意。

翻找了大半的時候,付宇想起了新跟班的過目不忘的技能,手上動作沒有停,詢問道:“有個檔案袋你看見了麽?一個紙袋子,裏面裝着的是啓山滅門案件的新文和資料,我記不起把它放在什麽地方了。”

張晨聰迅速在自己檔案館似的腦海裏尋找着,記憶在腦子裏飛速的倒退,最後停在了某天。

“您上次不是讓我整理好,送到那個地方了麽?”

付宇翻東西的手停了下來,他半低着頭視線不知道看哪,整個後脊背彎着,看着消瘦了不少。

随即低聲的笑了起來,似是感慨,又似是煥然大悟,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

張晨聰沒有聽懂付宇的話,覺得付宇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宇哥?”

付宇将手上的文檔啪的一聲砸在桌面上,吐出一口氣:“我先去洗個澡,待會兒陪我去街上吃早飯,稍後我們去一趟太衡。”

也不知道是哪組大神動的手。

***

太衡門口。

“要不等會兒再走?”木魚擡頭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天空,“這天色看起來,馬上就要下雨了。”

司度搖頭:“無礙,只是出去一趟,你好好在這玩牌,晚上我過來接你。”

木魚看着司度緊繃着的側臉,想說什麽,又将話吞進了肚子。

木生剛好從大門裏走出來,他左手拎着一把傘,右手捧着一捧花,穿着白色的上衣,襯得眉眼如畫。

聽到這話,露出一個帥氣的笑來,看了木魚一眼,眼裏滿滿的都是歡喜:“司先生不用麻煩再過來一趟,晚上我送木魚回去就好了。”

司度瞥了木生一眼,沒有說話,倒是木魚很直接的拒絕了:“你送我回去,一去一回更麻煩。”

大約是覺得他在太衡呆的太無聊了,末了,木魚補了一句:“你要是覺得晚上沒有什麽事兒做的話,可以多抄幾卷金剛經。”

木生哭笑不得,大概是他剛來太衡,靈體已經很稀薄,所以思維有些停滞,什麽都是懵懵懂懂的。所以木魚明明自己沒有多大,卻一直把自己當成小輩看……還真是——

風水輪流轉。

木生将手中的傘和花都遞給了司度:“這是總司大人讓我帶的。”

“替我謝謝總司大人。”司度接過花和傘,轉頭對木魚說,“那我走了,有事兒打我電話。”

“好。”

一直到司度的車啓動,木魚這才轉身往回走,在轉身的瞬間,木魚的視線在不遠處的黑色車子停了停,然後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現。

黑色汽車上。

付宇看着司度車子駛離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一踩油門,跟了上去。

***

山裏的墓地,只是一座座小土丘。

他們多半埋在自家的茶園,自家的林地,自家的田地旁,又或是自家的竹園裏。

依山傍水,藍天白雲。

不過幾個月,墳堆上的雜草,已經有了幾寸高。

司度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墓碑前,将紙錢壓在了墓碑之上,他拆開手中的香,祭祀用的紅香無風自燃,煙霧順着風緩緩散在了空氣中。

“給我三支。”後來的人踩着濕滑的泥地,往前越了一步,對着司度說。

司度遞過去三支香,将剩下的一把香火插在了墓碑前的泥地上,後來的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三躬,也将香火插在了泥地裏。

“我記得,世俗有世俗的法律,太衡也有太衡的規矩。世俗以暴制暴,會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太衡的人能力太強,強制修改人的命格,插足人的生死——”付宇看着着孤山上六座墳墓,半眯着眼睛,裏面的情緒不斷的翻湧着。

“會受到反噬。”司度的聲音很平靜,“不過你放心,三刀不是我殺的,命格也不是我強制修改的。趙天飛那天鬥毆致死,是他命裏注定的。錢思德的癌症在案發前就在體內……”

付宇:“只是巧合?”

“也不算巧合,他們心中驚懼和擔心報應的種子,是我埋下的。”司度捏了個訣,墓碑上壓着的紙錢自動往天空中抛去,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錢思德正常的話,原本可以再活三年,只是因為擔心報應來臨,驚懼過渡,癌細胞提前擴散了。”

“老三周延吉……”

司度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看着漫天的白色紙錢,眼中的情緒卻越來越淡。

兩人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小山村原本就那麽些大,墳墓又是農民平常農作土地周遭,不少人已經發覺了這邊的動靜,朝着這邊趕來。

“我得先走了。”

司度看着不早的天色對付宇說道,山村的路難走,一來一回大半天時間,趕回市裏,天色該黑了。

木魚她原本就不善于打牌,這次被總司和星晴這種老油子扣着,加一個居心不良的木生,此時——

司度想到這,神色突然緩了下來,此時,木魚大概打着精神,心裏不斷的祈禱着他早些回去接她。

“等下……”付宇看着司度轉身離去,連忙出聲,“司度先生,如果您是司度的話,那麽小木魚她?”

前面的司度腳步未停,手指輕彈,一個半掌大木牌在空中滑出一條抛物線,落入了付宇手中。

木牌的正面,是太衡陰陽魚的标志。

而木牌的背面刻有一個遒勁的漢字——

“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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