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臨湖生活——高尚人生的序曲’,‘臨湖高級公寓——尊崇生活,完美呈現’,你們這幾個廣告語寫的都是什麽玩意?一點新意都沒有,完全中規中矩流于俗套,我多看一眼都牙疼!”部門主管趙康把幾份文件重重地拍在了會議桌上,這動作顯然幅度太大牽扯到了他脆弱的牙神經,他忍不住捂住了已經腫起的腮幫子,但還不忘訓斥。

“張然,多加會兒班又死不了人,你寫的文案這麽沒創意,可下班走最早的就是你!”

張然嚅嗫了下:“部長,我得接孩子。”

張然是單親媽媽,不是本地人,一個人帶着一對雙胞胎,每天下班就得火急火燎跑去幼兒園接孩子,大家平時有活兒也都給她分攤着點,但到了趙康這裏,就無法體諒了。

“你就不能把你倆小孩放回老家給你媽帶啊?”他毫無同情心而冷淡地說着,然後又轉頭批評起劉明來。

“還有你啊,劉明,你老家那麽遠,你回去一趟這路上各種轉車就要花掉快4天,春節放假就那麽7天,你幹嗎還回家過年啊?還不如在公司加加班,你自己看看你的廣告詞,你寫的都什麽垃圾?”

劉明的老家在廣西一個偏遠的村子裏,雙親年邁,一年也就過年能回去看父母一次,他是個好脾氣的老好人,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相當不易,面對趙康過分的言辭,只能低了頭捏緊了拳頭。

趙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脾氣暴躁,更年期讓他更加難以取悅,長期熬夜加班的工作強度讓他挂着明顯的黑眼圈,如果別的領導是以德服人,那他就是以缺德服人,今天他便例行在周一的例會上開始發飙。

“很多動物在幾百年幾千年的時間變遷裏都改變了自己的外形和習性,但屎殼郎卻一直沒變過,你們說說這說明了什麽?”趙康哼笑了一聲,然後他注意到了我。

“陶芊,你說。”

趙康臉色不善,看來是準備修理我了。

我努力揣摩着趙康的心态,試探地說道:“我們要學習屎殼郎從一而終,不論外界如何變遷,都堅持做自己的品行,要知道廣告界的經典就是要敢于堅持自己,做出自己的品牌和風格,而不要人雲亦雲的跟風,因為盲目的跟風反而會讓我們失去與衆不同?”

誰知道這番回答不但沒得到趙康的表揚,他反而表情更扭曲了。

“放屁!就你還能歪曲出這麽多胡扯的道理!什麽堅持做自己?!對,跟風是不行!但你們可以更新啊!可以引領房産廣告界的新動向啊!不更新不知道進化,只能和屎殼郎一樣,千百年來都吃屎!”趙康大聲拍了下會議桌,“行了,都回去反省,散會!”

趙康一走,會議室裏的氣氛就活躍了起來。

實習生沈琳琳探頭探腦的:“你們有沒有發現趙康今天脾氣特別大心情特別差?”她的語氣很神秘,“我剛剛在茶水間聽到一個勁爆內幕消息,恒源的boss要換人了,上面要空降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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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然激動了起來:“那最好來個大換血,趙康這麽橫,還不是因為他是現在CEO的遠親,最好新老板一上臺就大刀闊斧地收拾這些裙帶關系。對了,這新空降的boss是個什麽背景?”

我和劉明都對這類公司內部八卦很不敏感,我倆面面相觑地搖了搖頭。

“那得趕緊去打聽打聽,這新boss是個啥風格,受了趙康這麽久欺壓,希望這次有個人來修理他啊!”

然而這些八卦也僅僅只能讓我們有個渠道發洩下情緒,誰也不知道新boss到底啥時候能空降來。恒源是一家上市房産公司,但凡這麽大規模的企業,辦事效率都沒有那麽雷厲風行。

抱怨歸抱怨,生活還是要繼續,我們仍舊只是恒源這個大集團旗下廣告設計部裏一個很小的文案分部的普通員工,在周扒皮一樣的領導趙康的手底下讨生活。

周一例行是加班,等我離開恒源大廈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了。

6年,這座城市發生了太多變化,原本還很荒涼的郊外,被規劃成了新的工業區,大量聳立的高檔寫字樓和CBD商業中心,奢侈品專櫃,蜂擁而至落戶于此的世界500強企業和大型上市公司,使得這裏已經超越了T市原本的市中心,成了更加繁華的地段,也造就了更加熱鬧的夜生活。

我走在路上,來往與我擦肩而過的,有同是白領的上班族,也有年輕的學生情侶,來逛街的女生,還有飯後來散步的市民,前來旅游的游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我突然看到了一個背影。

那是一個高大挺拔的後背,穿着淡灰色的上衣,黑色的褲子顯現出筆直的腿部線條。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本來上完一天班,我總是疲乏而精神渙散,可此刻突然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撥開逆行而來的人群,我朝着那個背影跑去。

我還記得這樣一個背影,江一原的背影,他也有一件同樣的淡灰色上衣,也有這樣筆直挺拔的雙腿,甚至連走路的步調,都是那麽相像。

會是他嗎?會是江一原嗎?

其實那一刻我的腦海裏并沒有太多想法,只是莫名的想去追趕那個背影,心劇烈地跳動着,手心沁出汗來。

“你等一下!等一下!”而當我終于氣喘籲籲拉住那個人的手臂,對方詫異回頭的時候,我才有些後悔。

對方有着一張白皙清秀的臉,然而并不是江一原的臉,他的五官不如江一原的立體和精致,也沒有江一原那種眉宇間淡淡的清冷,而且,對方太年輕了。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道了歉,幾乎是落荒而逃。

是呢,怎麽可能是江一原,我上一次見他,也已經是6年前的事了,他怎麽可能還穿着6年前學生風格的上衣。

而心情平靜之後,我又有些慶幸剛才的不是江一原,剛才那剎那太沖動,然而時隔經年,我又以什麽面目來再見他?我又能以什麽面目再見他?

這麽想着,便也有些自嘲,這座城市如今有2000多萬人口,任何一個個體的人,融入人群,都像是一滴在毒辣日光下的水一般,瞬間就像蒸發一樣分辨不出了。6年前我選擇了出國手術,本以為只需要在美國待個一年半載就能回國,卻沒想到手術的難度比想象的更大,術後恢複中也出現了感染,反反複複,幾度病危,在美國療養了将近四年才情況穩定,撿回了一條小命。

好在這一切終究還是有意義的,術後我的病症好轉了很多,如果保養得當,已做過矯正的心髒畸形将并不會對我的生命造成嚴重威脅了。

我回國後便向T大申請完成了最後一年學業,和一群比我自己小上好幾歲的年輕人一起參加了畢業典禮拿到了文憑,在老張的舉薦下,還在房産巨頭恒源的廣告部找到了這份工作,如今,都已經工作一年了。

這于從前的我來說是想也沒有想過的人生,像是從命運和死神手裏搶來的時間,對于這一切我都感激而滿足。唯獨想起江一原,我仍舊有一種酸澀啞然而無法釋懷的感覺。

好在這些年,他應該過得很好,據說他畢業後去了美國,并且在兩年前訂婚了。有些人就是一如既往的是焦點,我并沒有刻意去打聽過江一原,然而即便畢業後,他仍舊是T大校內論壇上的紅人,永遠有人在追随着他的腳步,搜尋着他的信息,更新着他的狀态。

想來他如今也已經結婚了,說不定都是幾個孩子的爸了。

6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任何事,我們都将各自奔赴屬于自己的命運。6年後的今天,我開啓了新的人生,江一原也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有青草的味道,夜空是好看的深藍色,或許我以後都不會再遇到了江一原了。

我緊了緊肩上的包,深秋的夜晚已經有了一些涼意,我哈了口氣,搓了搓手,趕緊往附近的公交車站走去,我的背後是這個城市斑斓的燈火。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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