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一周便一如既往地去上班,然而這周五,從一進恒源大廈之後,就覺得氣氛有點怪怪的,張然和沈琳琳都不在辦公桌前,連喜好坐在辦公室裏抓遲到的趙康都不在,唯獨有一個劉明一問三不知。
直到我在廁所裏聽到了活動策劃部陳安娜的抱怨。我進廁所的時候,她竟然正在換裙子,見到我,連忙招呼我過去。
“陶芊,你來得正好,幫我拉拉背後的拉鏈,好讨厭啊,最近吃胖了,這裙子快穿不上了。”
她此時身上穿的是一條包臀的黑色緊身裙,領口墜了一些金色的釘珠,非常有設計感,她的腳邊丢着她剛換下來的那套中規中矩的套裝,她吸了一口氣,我終于把拉鏈拉了上去。
“謝啦。”她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後便收拾了換下來的衣服,到廁所的洗手臺前畫起眼線來。
“真是,我不就今天偷懶沒化全套妝麽,結果就選今天來,果然女人吶,什麽時候都要全副武裝的打扮起來,還好我在辦公室常備着一套裙子和高跟鞋,化妝品也随身帶。”她一邊塗着眼影一邊念叨。
“今天是有什麽重要活動?“
陳安娜翻着白眼努力刷着上睫毛:“我說姐姐,你沒發現今天我們公司上下所有未婚女性都穿的特別好看,連後勤部那幾個最不修邊幅的女人都化了妝嗎?”
“你這麽一說我終于知道為什麽我今天都覺得氣氛很詭異了。我剛刷卡上樓的時候在電梯裏遇到莫安安了,她最起碼穿了有15厘米的高跟鞋,真是高挑。”我有些恍然大悟。
“她不是一直有金融街的那幾個小開在追她嗎?我記得前個禮拜還聽說她在和隔壁寫字樓裏那個律所合夥人在約會呢,怎麽吃着碗裏的惦記着鍋裏的啊?果然信奉’人往高處走’啊。”陳安娜語氣諷刺。
莫安安是設計部的,英國倫敦政經畢業的高材生,問題人家不僅聰明,長得還很好看,打扮精致而不誇張,皮膚雪白,衣着講究,說話溫溫柔柔,還能講一口純正的倫敦腔英語,一進恒源就幾乎引起了衆多單身男士的追逐。
“我們全公司上下幾乎所有女的都不喜歡莫安安,陶芊你怎麽就不覺得她讨人厭呢?”陳安娜的口氣挺不解,“這女人明明超級有心機的,在異性面前又裝的單純的像個小白兔,前幾天我們部門還有人看到她中午時候和摩根大通的一個高級分析師從凱悅酒店裏一前一後出來呢!一邊又和那個律師約會!現在看樣子還盯上我們新來的CEO了!要不要臉啊!”
“雖然我們都是同期招聘進來的,可我休過四年學啊,比你們都大,三年一代溝,這麽說我都是上一輩的人了,所以看你們都覺得看小孩子吧。”我笑了笑。
陳安娜哼了聲:“算了吧,我前男友都有四個了,你呢?在我看來你才是小孩子,別倚老賣老啊你。”
我咳了咳,轉移了話題:“所以新來的CEO是什麽情況?”
陳安娜果然來了精神:“據說今天會來,你沒瞧見嗎?那些得到消息的都打扮起來了,我昨天剛出差回來,現在才知道!”陳安娜壓低了聲音,“昨天一樓大廳的保潔阿姨在晚上見到他了,據說驚鴻一瞥啊,連保潔阿姨都說一瞬間被帥得差點忘記了呼吸,像是被美軍轟炸機轟炸過一樣!據說是美國回來的高材生,還很年輕,而且單身!具體細節我還在打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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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娜說到這裏,看了我一眼:“你咋不也打扮打扮呀,要是他今天來,萬一遇到了呢!一定要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啊!”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算了算了,我不喜歡化妝,你慢慢弄,我先走了。”
然而回到辦公室裏,看到了剛才不在座位上的張然和沈琳琳,我才是吓了一跳,這倆本來也挺樸素的,今天竟然都化了妝,張然更是還做了個頭發,灑了點香水。我還名副其實真的成了辦公室裏唯一一個沒打扮的。
“我說你們倆怎麽也跟起風來了?”
沈琳琳年紀小,當即反駁道:“陶陶姐,這你就不懂了,你也知道我大學學校不怎麽好,能來這兒實習都是狗屎運,現在快到能不能轉正留下的當口了,萬一CEO看上我呢?你看我雖然不算頂級漂亮,可我年輕啊!你看我這皮膚,多嫩,而且我活力充足,CEO工作壓力大,不正需要我這樣活潑的開心果來調劑生活嗎?”
我撫了撫額頭:“那張然姐姐呢?你怎麽也湊起熱鬧來了?你們怎麽就不留下個人和我共進退呢?搞得我今天中午走一起和你們去食堂,一對比就顯得自己特灰頭土臉了,還講不講友情了?”
趙康不在,我們大家心情都不錯,難得張然也調侃了起來。
“陶陶,我雖然有兩個孩子,可你別忘記我也是單身啊,只要是單身就有機會,沒準CEO不喜歡年輕小姑娘,就喜歡我這種有經歷有故事的女人呢?而且我有沈琳琳這樣年輕小姑娘沒有的優點,我成熟更善解人意啊,CEO工作是壓力大,所以哪裏有空安慰小姑娘,反而是需要更多母性的關懷吧,這些我都可以給他啊。我也該張羅張羅給我倆孩子找個爸了。”
這兩人互相調侃着撞了撞肩膀。
反倒是一直安靜的劉明發話了:“你們別瞎高興了,我倒是很擔心,都說這個CEO年輕,我們恒源這裏又是裙帶關系盤根錯節的,要真這麽年輕,我真怕鬥不過趙康他們那些老狐貍,別來了沒多久就吃不消離職了!到時候我們照樣還是苦日子!”
“做一天是一天呗,長得帥至少還能飽飽眼福,你就別杞人憂天了。”張然拍了拍劉明的肩膀,“算了算了,幹活幹活。”
這話音還沒落多久,趙康就頂着一張陰陽怪氣的臉踱進了辦公室。他環顧了一周,顯然注意到了化過妝了的張然和沈琳琳。
“你們有些人,不要亂想,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什麽人過什麽層次的生活,別有什麽花花腸子,就算上面變動,你們也還是在我這個部門,該怎樣還是怎樣。”他趾高氣昂地掃了一圈,然後丢了一沓文件給我,“陶芊,把這份宣傳廣告資料送到每周經濟日報的耿樂那裏,讓他們在下周的版面上給我們弄一個廣告專欄。”
趙康一回來,大家便都又變得大氣也不敢出了,我應了聲好,便拿起了材料,朝外面走去。
每周經濟日報是我們的固定合作對象,然而距離我們公司卻很遠,還得轉上幾次車,好在熟門熟路,我相當順利地把材料送給了與我們對接的耿樂。從報社出來已正值下午陽光最烈的時候,跑了這麽一趟,我也有些口渴,四處轉轉準備買點飲料,然而就這麽随意的一瞥,仿佛像是冥冥之中的幻覺一般,我又看到了江一原。
這一次不是他的背影,而是他的側臉,仍舊線條完美,輪廓無可挑剔,增添了內斂和沉靜的氣質,眉眼間有了若有若無的情致,僅僅是一個側臉,就英俊得讓人膽戰心驚了,他坐在黑色的車裏,神情漠然而漫不經心。當我想要撥開人群再看一眼的時候,灰色的車窗漸漸上移,遮住了他的臉,然後車發動了,他駛離了我的視線。
剛才的一切像是一個一觸即醒的夢,周遭的行人來來往往,一切都普通而平凡。我想起前幾天我在下班回家時候拉住的那個”江一原”,有些失笑。6年了,連我的長相和打扮都和學生時代有了很大變化,更別說江一原了。最近睡眠質量不好,本來就有些精神恍惚,剛才那張臉或許只是我想象裏江一原的樣子,是我過度意淫下的産物,就像那個背影,真正追上去,就會發現,那并不是江一原。
我買了冰鎮的飲料,心情也平靜了許多,心裏也下了決定,往後再遇到任何神似江一原的背影也好,側臉也好,我都不會再去追了,那樣太傻了。
“再來三杯冰桔檸檬,打包帶走。”我甩了甩滿腦袋的想法,給張然他們帶了三杯飲料,便開始回恒源。
“看看我今天帶什麽回來啦。”
“哎,陶芊,你回來啦。”
“這飲料來得真及時,我正需要這個撫慰我受傷的內心。”
結果帶着飲料回去,迎接我的竟然不是往常的熱情洋溢,張然也好,沈琳琳也好,都無精打采的。明明趙康不在,而且這時間也快接近下班了,該是大家活躍的時候才對。
“你們怎麽了?被趙康□□了?”
沈琳琳嘆了一口氣:“我的眼裏已經沒有趙康了,我現在只關心新來的帥哥CEO,本來一天就指望着他過來讓我洗洗眼睛,哎!結果你看我們這嚴正以待的,人家今天一天卻壓根就沒來,我這心裏得多失望啊現在!”
我忍不住笑了:“ 你們別期望過高啊,沒準這個所謂的超帥CEO,其實也就是謠傳,或者別人都誇他帥,只是看在他身份和地位的面子上恭維而已,你看但凡現在只要是個女的寫個小說,都說是美女作家呢,沒準他就是長相挺普通的路人。”
“算了,下班下班。”張然伸了個懶腰,“陶芊你還不走?”
我理了理桌上的文件:“還沒法走呢,白天出去送文件了,有些事情還積壓着,我留下做一會。”
張然一拍腦袋,像想起什麽似的在包裏翻了翻,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對了,這信封裏面是張凱悅海鮮自助餐的餐券,我一個親戚給我的,但我海鮮過敏,晚上又得接孩子帶孩子,根本沒法去吃,這餐券下周就過期了。你今天既然留着加班,那就拿這餐券待會去凱悅吃頓好的補補。“
張然大約是怕我不肯收,硬是往我手裏一塞,就拎起包拉着沈琳琳一溜煙的跑了。
我拿着手裏的信封,望着她倆的背影笑了笑,這信封便是凱悅酒店集團的标識,幾個英文字符都做了燙金處理,看起來非常高端。
我把信封放在一邊,把頭發随意在腦後攏了攏,對着電腦聚精會神做起PPT來。
等做完這個PPT初稿已經快七點半了,我這才感覺到餓,于是拿起包和張然給我的那個信封,匆匆忙忙往凱悅跑去。
凱悅酒店離我們恒源大廈并不遠,占地很大,僅僅是外部建築就顯得富麗堂皇。然而我沒想到今天酒店裏卻相當熱鬧,酒店的大廳裏用中英文雙語的告示牌寫着”歡迎新能源國際會議參會者莅臨酒店”,我在新聞上看到過這個會議的介紹,似乎就在這個周末将會在凱悅內部的大型會議室進行,因而此刻凱悅裏此時四處可見的外國客人,也不顯得意外了。
而我沒料到的是,因為這次會議,不僅酒店房間緊俏,連凱悅的海鮮自助餐餐桌座位也緊俏了起來。整個自助餐廳幾乎都像是被外國參會者們承包了,我拿好自己的一盆菜之後,環顧四周,竟然都沒發現有空着的桌子,僅有的幾個空位都需要和其餘外國參會者拼桌,然而他們都顯然互相熟識或聊着共同的話題,我實在沒有勇氣像個不速之客一般突兀插入。這麽拿着盤子轉了一圈,大概運氣還不錯,我在臨近落地玻璃窗的盡頭發現了一個空桌子。确切的說,這桌子也并不空,兩人座中的一個座位前已經擺了一個盤子,上面稀稀拉拉放着一些蔬菜沙拉和一小塊牛排,和我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餐盤比起來簡直清湯寡水的可憐。
“簡直是不懂得吃自助餐的奧義啊。”對面的盤子雖然在,但人并不在,或許去拿菜了,我望着這倆對比鮮明的盤子,都有些替對方心疼,凱悅的海鮮自助不便宜,這八成對面是個講究養身減肥的有錢女人了。
“小姐您好,我們晚間自助餐的用餐時間到八點截止,如果您還有什麽需要的,可以先去拿好哦,二十分鐘後我們會開始撤走食物了。”
我剛落座,就有面帶微笑的女服務生上前提醒,她朝我笑了笑,又去提醒其餘在座的客人了。
我道了聲謝,趕忙起身又去拿了一大盆。今天中午時間緊,我也并沒有好好吃中飯,又一路加班到了現在,此刻聞到香味,頓時胃口大開,也不大在乎形象地用手拿着個海蟹腳大快朵頤起來。凱悅的自助果然名不虛傳,我吃的太投入,以至于身邊有人走過來也并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只是眼角餘光瞥到一片黑色的西裝衣角,然而這片衣角并沒有繞過我的位置,衣角的主人在我對面的位置上坐定了,他站着的時候幾乎把我身上所有的光都擋住了。
來自助餐還吃這麽少的竟然是個這麽高大的男人,和我之前勾勒的有錢減肥女人形象完全背道而馳。他手裏端着一個小盤子,裏面放了一些當季的水果,而因為桌上被我擺上了兩大盤自己的食物,他這個小盤子就顯得無處下腳了。我嘴裏此時正塞了個肉圓,手裏叉着一根香腸,手忙腳亂地把我吃的差不多的那個餐盤裏剩餘的食物合并進另一個裏,在餐桌上騰出了點空位。
“對不起啊,你盤子放這吧。”嘴裏的肉圓讓我聲音聽起來有些可笑,我擡起頭想要笑笑表示一下友好,然而這個笑卻終究是凝固在了臉上。
對面的男人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并沒有回應我笨拙的示好,他把盤子放了下來,然後非常娴熟而優雅地拿起刀叉,慢條斯理地切起牛排來,他的動作好看又貴氣,可我卻覺得這每一刀,都像是劃在我的身上。
江一原真的回來了,并不是我的幻覺。
因為此刻他就坐在我的對面,像淩遲一樣切着牛排。
原來那個車裏的人,真的是他。
之前只是遠遠一瞥,然而此刻近距離看着他的臉,才覺得連他的氣息也是這樣陌生。
我其實并沒有想象過他6年後的樣子,在美國那些躺在病床上忍受傷口感染的日子裏,我一直緊緊攥着手機,那裏有我和江一原的合照,他笑的甚至有些天真的傻氣。而眼前這個男人,眉眼仍舊是6年前的輪廓,但氣場卻是完全不同的了。江一原表面冷淡,但他并不像眼前這個男人這樣,陌生而距離感到有些令人害怕。他已經不像是過去我認識的江一原了。
然而毫無疑問,6年後的江一原仿佛是經過了沉澱、發酵和精心儲藏的名酒,更加甘醇而有味道了,他是英俊的,并且有這個年紀的男人所有最好的優點,像是上等的水果,褪去了青澀的酸苦,有了成熟的芬芳,但不至于過分的熟透,咬上去是多汁但口感薄脆的,不堅硬,也不松軟,剛剛恰恰好。
我拼命低下頭恨不得把頭都埋進盤子裏,對面的江一原像一個上流社會的紳士一樣細嚼慢咽,飲食健康而克制,穿着昂貴而筆挺的西裝,而我卻像是一個偶爾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庸俗而市儈,拿了整整兩大盆的食物,吃相也不講究,形容糟糕,我只穿了一件很普通的套裝,頭發也亂糟糟就在腦後紮了個圈。
本來那麽好吃的海鮮,此時也味同嚼蠟了。
江一原根本沒有擡頭看我,他一直安靜而認真地吃着自己的菜,畢竟過去6年,我也不是過去他所認識的陶芊了,亦或者他就像删除文件碎片垃圾一樣把我從他回憶的內存裏delete掉了。
他并沒有認出我。
我想過很多再見的場景,彼此都釋然了能變成朋友,亦或是,他仍舊介意着怨恨着我,但我從沒到,會如如今這般。
縱然相逢亦不識。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寫久別重逢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