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在最終得到這個結局之前,我都以為我自己做了萬全的準備,能承受這些情緒,然而我還是高估了我自己,我沒想到這種絕望是近乎毀滅性的,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撕心裂肺。

仲青的工作室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散落一地的文件,我哭得近乎哽咽,直到仲青臨走時塞在我手裏的U盤不經意掉落,才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抹掉了眼淚,收拾了下工作室,帶着U盤回了家。

然而等我把U盤插進電腦,除了找到那位媒體記者的聯系方式之外,其餘的內容卻讓我吓了一跳。U盤的其中一個文件夾裏有各種标明時間地點的照片、視頻,還有文件的掃描件,但這些并不是讓我驚愕的地方,讓我驚愕的是這些照片和視頻裏的主角。

保養良好的中年女子,多數時候穿着職業套裝,妝容精致。

我記得太清楚了,這分明是江一原的媽媽。

而點開這些視頻和照片,我的手腳幾乎是一片冰冷的,江一原的媽媽在畫面裏和一個年輕的英俊男人手挽着手,或十指相扣,或姿态暧昧,而其中一個視頻明顯是蹲點拍的,江一原的媽媽和那年輕男人深夜一起進了酒店的房間,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一起姿态親密地出了房門。

我沒有再一一點開其餘文件看了,事實已經很明顯的擺在了眼前,江一原的媽媽怕是有了婚外情,從時間線上來說,對于江一原媽媽的盯梢甚至進行了好幾年,而那個年輕男人總在畫面裏不斷出現。

而明明所有媒體對江一原父母的宣傳都是幾十年來如一日的恩愛夫妻,甚至連江一原也是這樣和我介紹他的家庭的。

“我爸和我媽雖然很忙,見面機會是不大多,或許因為兩個人都太有事業心了,但在對我的關懷上,兩個人是沒有分歧的,他們非常愛我,雖然有時候愛我的方式并不是那麽完美。他們是在我家的企業上市前認識的,我媽是江氏上市案的律師團成員,在江氏的企業成功上市後,他們就結婚了。當時的新聞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特別相配。” 我還記得很清楚,江一原說完這句話,還給我看了他爸媽的結婚照,他的爸爸也是相當英俊的男人,确實非常配,只是兩人的臉上并沒有那種結婚的雀躍和歡喜,我當時還開玩笑說他倆真是不上照。

此刻我強忍着內心的不适,又點開了另外一個文件夾,這個文件夾裏內容更為雜亂,不少是搜集了報紙和媒體對江氏的采訪,以及江一原父親的視頻和照片,我點開看了幾個,這卻比江一原媽媽那幾個視頻更有沖擊性了,他爸爸摟着不同的女孩,雖然他非常小心地避開媒體,但大約沒想過有這樣持之以恒的盯梢跟拍。

我沒法再看,直接關了電腦。

我開始意識到仲青說的所謂王牌,其實不是決定性的商業數據,而是醜聞。江氏的醜聞,作為江氏整個財團的的大股東,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配上海量的證據,再放出或會離婚的迷惑性消息,這在恒源已經遭受重大打擊剛剛緩過氣來的現在,絕對是驚天的醜聞,只怕會造成恒源以及江氏其餘企業股價全面下跌,那江一原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局勢,都将不可控制的一瀉千裏了。

我緊緊捏着這個U盤,仲青對我信任的眼神猶在眼前,我不知道他如此針對恒源是基于什麽樣的商業考量,然而不論如何,我都不能讓這些信息對外流出,不管這會對仲青造成什麽樣的損失。這不僅是為了恒源,更是為了江一原。在他已經面臨如此巨大壓力的時刻,如果還爆出他父母可怕的醜聞,對他将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更會毀掉他一直以來堅信的東西,我不希望他變成沒法相信美好愛情的人,我希望他的未來能幸福,我希望他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守護包容着我,也或許是時候換我來保護他了。

仲青和江一原,我都非常珍視,然而人在沖突面前,才會發現自己到底會選什麽,到底要什麽。因為這時候,我才發現,并不是一個需要權衡的問題,我甚至不再考慮任何仲青對此會引發的憤怒、失望或與反目成仇,我只想到了江一原,我不想在他臉上看到難過的神色了,不想再讓他遭受任何醜惡的事。

我沉默着銷毀了U盤,內心卻是奇異的平靜,我終于能為江一原做點什麽了。

第二天開盤,恒源股價果然一路反彈,勢頭良好。這就是江一原,永遠有絕地反擊的魄力和勇氣。我有些欣慰,也有些難過。

之後便是打電話拜托了鄭燕林,通過她聯系了幾個可靠的律師朋友,為仲青奔走起來。忙碌起來的好處是我暫時能夠忘記自己的病情,只有一盒盒吃空的藥瓶才讓我有日子在繼續的感覺。

便這樣過了一周,恒源在這一周裏一掃頹勢,股價一路攀升,江一原又選擇在這個時間公布了恒源兩項重大合作談妥的信息,一時間資本紛紛看好,而也是在這周的尾巴裏,律師也帶來了好消息。

“恒源撤訴了。”

我松了一口氣,仲青也沒事就好。

在接到電話後一個小時,我便在仲青的工作室外見到了仲青,他明顯有些憔悴,屋外在下雨,他更顯得有些狼狽。

“U盤呢?你沒給出去是嗎?否則恒源的股價不會一路飙升。”仲青見了我,立刻抓着我的手詢問,那力氣太大了,我掙紮起來。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松開了手,但情緒上的焦急仍沒緩解:“陶陶,U盤在哪裏?你是不是看了裏面的內容?你不想摻合這事的話,把U盤給我,是我沒考慮好,遇到這種事,你會害怕很正常,确實不應該讓你參與。”

我避開了他的眼睛:“仲青,你收手吧,恒源要是真作假了,你去揭露這都是正當的,但利用人家的私生活曝光人家的隐私,這些手段太不幹淨了。”

“幹淨?”仲青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一樣,“你說恒源有什麽都可以,唯獨沒有幹淨。”他看了我一眼,“算了,陶陶,你不用知道這些,把U盤給我就好。”

“我把U盤銷毀了。”

仲青愣了愣:“陶陶,別開玩笑了。”

這一次我直視了仲青的眼睛:“我把U盤銷毀了。真的。對不起仲青,我不是因為不想卷進這件事,這麽做純粹是因為我的私心。對不起。你想要怎麽罵我我都接受。”

仲青瞪大了眼睛,他愣了一分鐘,才終于從我的表情确認我說的都是真話,他滿臉寫滿了不可置信和震驚,甚至連憤怒的情緒都沒來得及供應:“你到底怎麽了?!恒源到底對你有什麽恩情?只是一個工作單位而已,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為了維護一個八竿子和你打不着什麽關系的前單位,寧可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這這些資料對我意味着什麽?”

仲青的怒意終于遏制不住發洩了出來:“我籌劃了三年!整整三年!甚至我至今為止的人生都是為了這件事!我根本不喜歡金融,可是我為了做這件事,最終忍受了那麽久金融,不過是為了今天。”

我有些害怕,仲青的樣子有些陌生。在我的印象裏,他一直是儒雅溫和的,鮮少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刻。

“陶芊,你什麽都不懂。”仲青看着我,表情痛苦,“我從小沒有爸爸,你爸爸也很早就去世了,因為這事我們或多或少也被其他同學嘲笑過排擠過,我知道你覺得我們關于這一點是有共鳴的,但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和你還是不一樣的,你是有過爸爸的,我呢,我從來就沒有。你的爸爸去世了,我的爸爸甚至還活着,可我無數次寧願他要是死了就好了,就不會讓我這樣覺得屈辱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感覺自己在接近一些自己根本沒法消化的真相。

仲青的表情有一種決絕的不顧一切。

“當我和我媽擠在又小又破的出租屋裏擔心下個月房租時,我的親生父親正在和我們隔了一條河的對岸別墅裏享受生活。你知道我媽為什麽選擇住在周榭路那裏嗎?就是為了時時看着對岸提醒自己,我們是被抛下的,是被他像垃圾一樣丢掉的過往。”仲青的眼睛裏有恨意,“我對恒源從來不是商業上的針對,我想做空他們不過是因為我恨這家人,他們做錯了那麽多,他們不配擁有這樣富有無憂無慮的人生。當媒體開始吹噓江一原那對‘恩愛’的父母時,我每次都想冷笑,如果你知道他們是怎麽為了利益結合在一起,不惜踩着別人的血淚,你就知道我的心情了。陶芊,我不是沒有爸爸,我的爸爸叫江廣益,我是個見不得人不被承認的私生子。”

我驚得後退了兩步,江廣益是江一原爸爸的名字。我瞪大眼睛盯着仲青,對他的話根本不敢置信。

“更可笑的是,我還是個特別的私生子,別的私生子都是婚外情的産物,可我卻還是‘愛情’的産物,我比江廣益的正牌兒子還出生早,按輩分江一原還得喊我一聲哥哥。”

“怎麽可能會這樣?”我有些慌亂,“江一原的爸媽不是因為上市合作而結緣的嗎?”

仲青冷笑了聲:“他們因為上市結緣倒确實沒說錯,只不過這結緣的含義和我們平常人理解的都不同罷了。我媽和江廣益當時是戀人,而江廣益的江氏其實從一開始上市裏就有文件作假,當時江一原的媽媽是上市律師團中的成員,她敏感地發現了虛假信息,本來律師是有職責報告并披露這些虛假信息的,可她當時看上了江廣益,并以此為要挾要求江廣益和自己在一起并結婚,江廣益非常現實的為了企業的上市,選擇和這個女人在了一起,抛棄了當時已經懷孕的我媽。他甚至還給了我媽一筆打胎封口費,我那時候都已經八個月了。”

“陶芊,你不能理解的,你即便早早失去了爸爸,但你是在健康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孩子,所以就算得了重病,仍舊是陽光活潑的,這是我所不能做到的,我所向往的,也是你讓我最喜歡的部分。”仲青很痛苦,“而我的童年不僅沒有爸爸,我每時每刻甚至都是在江一原的陰影裏茍延殘喘的,他上最好的貴族學校,他自信而強大,人格完整而健全,他的父母和媒體給他粉飾了一個城堡,他長在陽光下,天生是萬衆矚目的王子;而我呢?我像是苔藓,長在他看不到的暗處,即便我學着他的樣子,甚至比他做得更好,比他更禮貌更紳士更溫和更儒雅,可內心卻還是自卑而敏感。”仲青的語氣相當壓抑。

“陶芊,你是我很重要很珍視的人,所以我不希望在你眼裏成為一個卑劣的人。既然事情到這個地步,我也不在意了,U盤沒有了也沒事,現在想來,其實我才是最後的那張王牌,我身體裏流淌的每一滴血每一個DNA螺旋體都是證據,證明江廣益是個多麽醜惡和僞善的人,本來我并不想站到媒體面前,只想抛出U盤裏的證據,但或許這本來就是不可避免的。我會親自召開記者招待會,但我不希望你從媒體扭曲的評論裏面去了解這一切,我希望是我來當面告訴你這一切。我并不是為了去争奪江家的財産,我只是太恨了,我只是想報複,我受過的委屈,我扭曲的人生,我媽媽受的苦我們兩人受到的白眼和欺侮,我都要一并讨回來。”

這個事實太過驚人。仲青從我認識他起便沒有爸爸,然而為了防止提起他的傷心事,我從沒有過問過。他平日裏總是陽光和煦和溫暖的,從不咄咄逼人,像是冬日裏的暖陽,我從沒能把他和這樣的身世聯系起來,更沒法把他和江一原聯系起來。我不知道他內心深處壓抑着這樣痛苦的感情,被扭曲奪走的父愛,經過時間的發酵,轉變成了深刻的恨意,掩蓋得越好,爆發起來越加狂熱。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為了我的狗血愛好,黑一下我大律師行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