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同病相憐
顧明軒在外頭宴客,散席後方到顧老太太房裏,徐姨娘和張姨娘正一左一右陪坐着顧老太太說笑,見他進來,忙站了起來,行禮問好。
“燦哥兒呢,今日抓周可選了什麽?”
“不過是個玩偶罷了,也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也太不懂事了。”顧老太太本來還同顧明軒的妾侍有說有笑,聽見問燦哥兒抓周,臉色又沉了下來。
“燦哥兒還小呢,正是愛頑的年紀,抓周選了玩偶,想必會一生無憂。母親何必為着這個不自在?”顧明軒笑着解勸道。
徐姨娘和張姨娘俱是聰明靈巧之人,早勸的顧老太太不生氣了,聽見顧明軒這麽一說,只是抿嘴笑。顧老太太也暫且放開,與兒子閑話了幾句。
“冰雲父母兄妹都任上去了,單留她在這裏陪我這個老婆子,幸好還有宛竹在,她們姐妹在一處也不至寂寞,你這幾日在忙什麽?怎麽日日宿在書房裏?也沒同她們說說話。”
顧老太太膝下寂寞,燦哥兒也被崔萱抱走,給兒子娶了兩個姨娘後,盼着能早些聽到喜信,誰知顧明軒放着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妾侍不理,只歇了幾次後便只身宿在書房。
顧明軒聽了,朝徐冰雲和張宛竹笑了笑,只道朝中多事,公務繁忙罷了,兩位姨娘羞怯多嬌,早被他看的紅了臉。
顧老太太見了,心中高興,只道自己忙了一天,身子早乏了,攆他們出去。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後,顧明軒只是吩咐丫鬟們好生送姨娘們回房,自己酒意上頭,惦記着要看看燦哥兒才能放心。
燦哥兒對叮當貓愛不釋手,睡着了都抱在懷裏,顧明軒坐在他床前,見兒子睡夢中仍然不住微笑,嘴角一翹一翹的,心裏不由替他喜歡,伸手幫他掖了掖被子。
“夫人呢?”顧明軒見房中只有奶娘和丫鬟照看,遂問道。
“夫人留林小姐住在後院,正陪着說話呢,奴婢這就去請夫人來。”雪晴見了忙回道。
高遠将林黛玉安置在偏院僻靜處,見林黛玉身邊只帶雪雁和紫鵑兩人,遂将自己的大丫頭南香也留下來服侍林黛玉,另撥了幾個媳婦和小丫頭聽差。
“妹妹今日送的那個藍貓玩偶,倒是新奇,不知從哪裏得來的?燦哥兒喜歡得緊。”高遠安頓好黛玉後,迫不及待地問道。
“姐姐說的那個叮當貓,是二姐姐跟前的丫鬟做的,燦哥兒若是喜歡,我回去後再煩她做些送來。”林黛玉本來心裏忐忑,深悔自己擾了燦哥兒的抓周宴,見崔萱渾不在意,心下才好了些,把淚意忍了回去。
“迎春二小姐跟前的丫鬟,可是我上次見過的?能做出這麽個叮當貓來,想必也是多才多藝的女孩兒。”高遠試探道。
“司棋是很有想法,畫畫也很好,我們園子裏都争着讓她幫忙畫小像呢。”林黛玉笑道。
“這麽說,下次去榮國府,也要請司棋姑娘為我畫一幅了。”高遠自言自語道。
因天色漸晚,高遠便命南香服侍林黛玉安歇,又親眼看着婆子們把小院子的院門闩緊了,方扶了個小丫頭回自己房裏。
先去隔壁瞧了瞧燦哥兒,見他睡得正熟,奶娘和小丫頭也在圍欄外不住打盹,便吩咐她們歇在榻上,等聽見燦哥兒有動靜了再照看。
雪晴聽見聲音,早打起了簾子,悄聲禀報道:
“大爺過來看燦哥兒,因酒意上來,就歇在這裏了呢。”
高遠滿心眼裏都是司棋,正猜測是哪個倒黴蛋,聽見雪晴這話,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床被顧明軒給占了。早知道,剛才就應該厚着臉皮同林黛玉一起睡的,高遠不由扼腕,飛來豔福就這麽眼睜睜的跑掉了,司棋肯定得手了不止一次。随即又嘆自己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成天想着占年輕女孩兒的便宜,也太不像話了,只得強自按捺下念頭,歇在了屋裏的榻上。
顧明軒次日宿醉醒來,發現自己竟在崔萱房裏,只有雪晴領着兩個小丫鬟在房內伺候。
“你們奶奶呢?”
“大奶奶去林小姐房裏了,已吩咐廚房為大爺預備了早膳。”雪晴說着與兩個小丫鬟上前服侍顧明軒起身。
高遠自己的早飯都懶得吃,自然也想不到替顧明軒準備,主子想不到的事情全憑奴才周旋。
顧明軒用罷早膳後,又去瞧了燦哥兒一眼,方才換過書房小厮送來的衣裳上朝去。
高遠親自去廚房囑咐了一回,令她們備幾樣新奇可口的菜品,剛用罷中飯後,便見榮國府派來的媳婦,要接林黛玉回去。
林黛玉起身告辭,高遠囑咐了南香和奶娘一回,自己帶着雪晴送林黛玉到榮國府,先去正堂拜見了賈老太太。
“老祖宗快瞧瞧,都挂念了一晚上了吧,這不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王熙鳳一見林黛玉,便将她推到賈母身邊坐下。
“還有勞你送她回來。”賈母笑着朝高遠道。
高遠忙陪着客套了幾句。
“寶姐姐上次說,等崔姐姐再來了,要請去她屋裏坐一坐呢。”林黛玉坐在賈母身側,見她們閑話的差不多了,方出聲邀請高遠再往園子裏逛去。
林黛玉先請高遠至潇湘館喝了杯茶,又帶他去綴錦樓。
“司棋,你且把書卷放下,讓雪雁替你整理罷。燦哥兒很喜歡你縫制的玩偶呢,崔姐姐也想央你幫她畫一幅畫兒。”
林思齊正在整理書架,天冷了,迎春不愛往外頭逛去,琮哥兒也開始學做文章,要尋幾本書出來。繁體字着實費眼睛,林思齊才找了幾本,就覺得有些眼花,聽見林黛玉這樣說,忙從梯子上下來,将書名說與雪雁,自己尋了常用的紙張畫筆出來。
高遠斜倚在暖閣裏,任由司棋作畫,林黛玉不打擾她們,轉身瞧琮哥兒的文章去。
“機器貓是你做的?”高遠冷不防問道。
“機器貓?不對,我只和林姑娘說過,布偶喚作叮當貓,你怎麽知道是機器貓的?”林思齊手腕顫抖,撒了半硯臺的墨出來。
高遠瞧見司棋的神情,便篤定自己猜對了,說了自己出車禍的時間地點天氣。
“我當時也在那裏,雨下的很大,閃電很刺眼,我只來得及擋住眼睛,醒來後就在這裏了。”林思齊聽了,見四下無人,強忍哽咽道。
“你是哪裏人,今年多大了?”高遠定下心來,悄聲問道。
“我在那裏上大學,剛畢業就被男朋友甩了,所以才一個人在山上。你比我大麽?”林思齊見眼前的顧大奶奶分明比自己淡定,忙拿手絹擦了擦眼睛道。
“我都五十多歲了,妻子去世得早,只有女兒和兒子在身邊,他們也是二三十歲的人了。原來你也是小女孩兒,突然不見了,家裏爸媽可怎麽辦呢。”高遠聽了嘆道。
“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男朋友也分手了,估計沒人真正為我傷心。”林思齊将桌上墨跡擦去,見秀桔端着熱茶過來,忙低下頭,重新換了一張紙作畫兒。隔了半晌,又道房裏冷,将高遠讓在暖閣中悄悄說話。
“也許當時山上就我們兩個人,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也算是同病相憐了,你有什麽打算麽?”
“我本來想着,能和這裏的父母在抄家前脫身出去。可是與迎春相處了快一年,我實在放下不下,你也見到了,她們可都是活生生的美人兒站在面前,怎麽忍心讓她們最終走向那種結局。”林思齊嘆道,見識了迎春的溫柔可親,她實在沒辦法把眼前的女孩兒同無知無覺的木頭聯系在一起,總想着幫着她找到一個适合自己的好歸宿。
“這卻不容易,就算辦到了,雖說罪不及出嫁女,但沒了娘家依靠,在夫家也沒多少地位和權力。”高遠發愁道,榮國府聲勢顯赫的時候,并不是沒人意識到大廈将傾的危機,只是沒有辦法罷了。現在能替迎春她們尋個門第差不多的人家,但榮國府一旦被抄家問罪,賈府三春她們最好的情況就是受夫家冷遇,最壞的就無法估量了,光憑自己和林思齊的肉眼凡胎,到哪裏去尋肯像賈寶玉一般護着姑娘們的夫家去?說起來,高遠最佩服的就是惜春了,在榮國府既定的命運上,不管是迎春懦弱無聲的順從,還是探春張牙舞爪的抗争,都沒逃了過去,只有惜春,缁衣頓改昔年裝,看透了後便當機立斷,将自己從泥潭裏抽身出來。
“我來了這一年,把賈府各人的情況也大致摸清了,大老爺是沒救了,心裏委屈也罷,寄情聲色也好,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了,半點也不能指望他。說不準日後孫家來求親,看在門第錢財的份上,又将迎春丢給孫紹祖了。老太太雖說将孫女兒們金尊玉貴地養着,可心裏眼裏只有賈寶玉和林黛玉兩個,不過咱倆都知道他們成不了,活脫脫的悲劇……”
“等等,你做了什麽?”高遠終于知道林黛玉的狀況為什麽奇怪了。
“我跟在迎春身邊無聊,能做的就都做了,如今林妹妹清醒的很呢,不清醒的只有老太太一個。若是老太太能現在想開了,替她的寶貝外甥女兒尋一個好夫家,日後也好下地見女兒女婿。不過賈家其他人未必肯同意林妹妹嫁到外面去,嫁妝銀子怎麽能便宜外人呢。”林思齊無奈道。
“你接着剛才的說罷,咱們既然來了,總不能坐視不理。”高遠有點感嘆,原以為光林妹妹一人的話,不必太顧及賈家,等抄家了,花銀子将姑娘丫鬟們全買回來就是。如今林思齊一心護着迎春,自然要有更穩妥的法子。
“探春自從賴大家園子裏回來,就每日在屋子裏琢磨呢。榮國府的姑娘們雖好,可架不住沒有頂梁柱的爺們。剛說大老爺是不中用了,二老爺倒是人人誇,但我們知道劇情的人都明白,他在官場上也不過平庸二字罷了,只提拔出差了一次,還幹得一塌糊塗,回來後就在名利上灰心了,拯救榮國府的重擔他也扛不起。寧國府的賈珍倒是會來事,經常在外面籠絡人脈,可也由着性子胡作非為,賈家抄家,一大半是他們出的力……”
林思齊還要再說,便見秀桔掀了簾子,林黛玉攜着薛寶釵的手走了進來。
薛寶釵先問了安,謝過高遠上次送的禮物,才坐下閑談了一回,話題漸漸扯到梅家。
梅家大奶奶在閨中時便與崔萱交好,燦哥兒周歲宴時卻推故沒有來,所以高遠也不知道梅家的想法。
薛寶釵坐了坐,見實在不能從顧大奶奶處問出什麽,便急急忙忙地回家了。在賴大家的宴會上,薛蟠被柳湘蓮設計狠狠打了一頓,現在還在家中卧床休息,薛姨媽急的掉眼淚,發狠話要借着王夫人的手捉拿柳湘蓮治罪,薛寶釵匆忙勸住了,還是有些不放心,要急忙回家料理。若是自己母親在薛蟠撺掇下把事情鬧大了,薛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外面能傳出什麽好話?左不過溺愛縱容,仗勢欺人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