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北地六州十二郡只覺得這一個月以來, 公孫昊、柳淑淑這幾個名字出現的頻率特別高。可在此之前, 這幾個人都是無名之輩,大約也只有公孫昊有些名氣, 但從北方遷到南方的世家在部分人眼中也不值得一提。而現在, 他們仿佛是包了一個月的熱搜一般, 隔三差五的就登上頭條。

南邊的承平帝得知公孫昊竟然直接參與到了一場守城之戰中,大為吃驚,連忙喊了公孫益來:“十數日前派去清河鎮的人可有回信?你這侄子可真是幹了件了不起的事啊!”

公孫益也知道了公孫昊之事,此刻同樣處在震驚中,他怎麽也想不通自家那平平無奇的侄子什麽時候有了怎麽大的本事了。

“回禀陛下,禦林軍已經帶着天使們去了清河鎮,只是路途遙遠, 此刻恐怕還沒有到清河。”

承平帝反複看着新來的呈折:“你再去安排一隊人馬, 不需要帶宮中內侍了, 讓禦林軍輕裝簡從,挑幾個勇武之人立刻去東望城。朕要好好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了!”說着,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世家兒郎可真是好樣的!”

“諾。”公孫益滿懷心事的應下了。

好不容易下值回府,又被府裏的老太太給召了去。

公孫府老太太年近七旬,身體依舊健朗, 但面相頗為威嚴, 此刻她見着公孫益, 便開門見山道:“皇上怎麽說?”

公孫益也是有孫子輩的人了, 可當着母親的面依舊不敢造次, 老老實實道:“皇上又派了一對禦林軍前去清河鎮,聽口氣,似對昊兒十分欣賞。”

老太太神色不變,又道:“柔兒的婚事準備的如何了?”

公孫益有些尴尬道:“這個……後宅的事兒都是她嬸子再打理,我的确不知,依稀聽着在準備嫁妝了吧。”

老太太嚴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冷笑:“總之昊兒和柔兒的爹娘都已經去了,你這個大堂叔還有你那媳婦兒平常對他們倆也多有照拂。我老了,也看不了幾年了。等我這老婆子一閉眼,公孫家還得落在你的肩上,但你得清楚,你到底當不當得起我們公孫家百年的基業!”

公孫益面紅耳赤,唯唯應下。

此時的公孫氏本家依舊是聚族而居,并未分家。這一個多月以來,公孫昊在北方的所作所為都陸陸續續穿到了府裏衆人的耳裏,以往看不慣公孫昊行事的人,現在心裏都開始打着算盤。見到公孫益面色不佳的從老太太屋裏出來,不少人竊竊私語。

“哎,大爺肯定又被老太太訓斥了。”

“要我說,老太太這心也太偏了。老七家裏那個到底是有那裏好了,值得老太太這麽維護。依我看啊,老七家的這次去北方,肯定是老太太暗中支持的,就這一個月,都傳來多少捷報了,就憑老七家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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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不是呢。老七家的有幾分能耐大家還不知道麽,這些捷報背後八成就是老太太故意為之的,好給他造勢呢。”

一個大丫鬟打扮的婢女端着一盆水走到門口,朝着那些人狠狠潑去,罵道:“怎麽還沒入夜呢,這野貓子們就開始亂叫了?真是晦氣,也不怕閃了舌頭!”

那幾個碎嘴之人正要反駁幾句,一見着來人,頓時癟了癟嘴,——這婢女面相看着溫和,實則是個潑辣貨,把她惹急了,那是什麽市井俚語都能罵的出來。他們大小也是半個主子,不屑與這個小丫頭計較,朝天哼了聲,甩袖走了。

拐角處走出一個纖細女子,無奈的嘆了口氣:“玲珑,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就是看不慣這些個碎嘴!”玲珑又呸了聲,“有本事就當着老太太的面說啊,他們就是嫉妒咱們十六郎!自家兒子膽子比針眼還小不敢回高源,偏生還以為十六郎與他們一樣,狗眼看人低!”

公孫柔自嘲笑了笑:“嘴長在別人身上,咱們也管不着。罷了,十六郎平安就好,我倒是寧願他留在府裏,安穩一生。”

玲珑更郁悶了,公孫柔永遠都是這副菩薩脾氣。府裏那麽多待嫁的姑娘,偏偏是她要遠嫁魯王,還是做側室,這不就是明擺着欺負七房沒有長輩護着嗎!公孫柔與公孫昊的父母早在南遷時便死在戰亂之中,自此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平日裏也只有一個老太太偶爾照拂。可老太太雖心疼這姐弟倆,但在她心裏其實誰也沒有公孫氏整個家族的利益更重要。

聯姻魯王,是公孫家重回北方的一步棋。舍出一個不重要的嫡女,就能達到這個效果,無論是對魯王還是對公孫家都是有益的。

至于公孫柔?

她的意見已經不重要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玲珑想要安慰她幾句,可她也不過是個下人,還是家生奴,從生到死都是公孫家的奴仆。高高在上的主子被一個奴仆同情或者安慰,或許這更無法令主子接受吧。玲珑垂了垂眸,一路無聲的陪着公孫柔去向公孫益的夫人請安。

南方的種種暗流還未波及到北方。

薛景之見蕭慕延二話不說直接給了他三十萬兩白銀,高興的差點直接撲到蕭慕延身上可勁兒蹭。

蕭慕延不動聲色的後退兩步:“省着點用,足夠靖平再支撐一旬。”

“将軍你放心。”薛景之拍拍胸脯,“我也是會要軍饷的!”

蕭慕延嘆道:“你當軍饷那麽容易能要來?你現在敢提軍饷,過兩天王宮就會有派人來靖平查的你人仰馬翻。”

薛景之切了聲:“讓他們來查,我行的正端的直!”見蕭慕延肅然的眼神,薛景之這才又老老實實道:“将軍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着了那些小人的道的。我會牢牢守住靖平,直到将軍您回來,靖平一定會完好無缺的交到将軍手裏!”

“你有這個心就好了。”蕭慕延拍了拍他的肩,“但你要記住,靖平不是為我而守的。”

薛景之神色暗淡,小聲道:“将軍下一步要去哪裏?為什麽林大人說你戰死在莫蘭河了呢?!是不是魯王他……”

話未說完,就被蕭慕延制止了。

“你就是性子太急!”蕭慕延呵斥道,“既然林世山說我戰死了,你就當我戰死便是!追根溯源對你沒有好處!”

“沒有好處就不能問了嗎?!”薛景之急道,“将軍你若真是當自己戰死了,又為什麽要為越騎來籌集軍饷呢?你若真當自己戰死了,為什麽要給靖平鋪路?你若真當自己戰死了,為什麽此時此刻還要操心東望和靖平的戰事?!”

蕭慕延沒有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去回答薛景之的質問。

此時此刻,屋裏顯得很靜,靜的讓人心裏發顫。

最終蕭慕延只是扔下“守好靖平”這四個字後,便匆匆離開了。自莫蘭河一戰後,這是他少有的狼狽時,蕭慕延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難受至極。

自古君在上,臣在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他打從心裏是不願意承認劉昱瑾是他的君,他甚至不止一次的認為過繼劉昱瑾這個舉動是英明一世的老魯王最糊塗的決定。

可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他自己想便算了,若真的拖了旁人下水,那就是罪過。

此刻的蕭慕延是矛盾的。自幼受到的君君臣臣教育和他本人的意願在現在完全相悖。這種矛盾仿佛有一面巨大的浪潮朝他打來,叫嚣着,咆哮着,将他淹沒。

蕭慕延痛苦的将頭埋在手裏,薛景之問的那些問題,他一個都答不出來。但耳邊突然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清亮,溫柔,但又很唠叨。

現在,那個精怪在念着一種奇怪的句子: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柳淑淑已坐在蕭慕延身邊,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罪叫做'莫須有'。”

蕭慕延沉默不語。

柳淑淑也不在意,自顧說道:“在很久以前有個将軍,他的國家被外敵侵略,但他奮起抗敵,只想一朝一日能收複山河。然而當時的皇帝卻覺得他功高震主。後來那個皇帝和身邊的大臣,用了一種罪名将這個将領殺了,罪名就是‘莫須有’。”

“是不是很可笑?”柳淑淑道。

蕭慕延緩緩擡起頭:“那個皇帝後來怎麽樣了?”

“在将領死後沒多久,就被滅國了。”

蕭慕延沉默,雙手卻卻緊緊握成了拳。

“常有人說,如果那個将軍沒有死,那個國家的結局是不是就會改變?甚至,如果那個将軍自己當了皇帝,是不是可以拯救他的祖國?”

蕭慕延雙眸緊縮,猛地偏頭朝着身邊望去,一個模糊的人影此刻正坐在他的身邊。

“逃避永遠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逆來順受也不是。”柳淑淑默默注視着蕭慕延,哪怕她知道對方并不能看見她,但她依舊認真的望着蕭慕延的雙眸:“假如我們不去反抗,那麽等敵人殺死了我們,還要用刺刀指着我們的骨頭說,看啊,這就是奴隸!而你的敵人真的只有賽罕嗎?”

“你……”蕭慕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朝着那個模糊的人影探去,“到底是誰?”

柳淑淑神秘一笑:“我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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