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旁站着的何志燕平二人對視一眼, 也都有些看不懂蕭慕延的想法。自靖平相逢後, 總覺得他們的越騎将軍有些變了。
擱在從前,蕭慕延怎麽可能會對王泰那種官和氣,而現在不僅對王泰, 就連現在這個陳縣令,竟然都能與之坐下相談。以前的那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強硬銳氣在不知不覺中都收斂了起來,現在态度緩和了不少, 仿佛整個人從一團烈火變成了看起來頗為普通的池塘。可當人踩下去後才會發現這小小池塘的本質乃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吞噬一切, 無比危險。
陳縣令現在就在池塘邊緣試探。“大……大人, 您打算查多久?”
“這就要看梧桐縣諸人是否配合了。”
陳縣令頓時精神抖擻!
他哪裏聽不出這話裏話外的意思, 想來眼前這隊官兵只想從梧桐縣撈些好處, 只要給足了錢糧, 他就性命無憂!
不就是再交一次贖城金麽, 這套路他熟啊。
陳縣令道:“小人恬為梧桐縣縣令,全縣上下沒有人比小人更了解梧桐縣了。”說罷,便直接說出了梧桐縣內的存糧,銀錢,不過他留了個心眼, 沒有将數字說實,只報了四分之一數。
在他說完銀錢數字後, 對面的将領臉色又溫和了不少。陳縣令徹底放下心了, 想必是逃過一劫。誰料只是一眨眼, 桌子就被猛地一拍, 那将軍怒目而視,“我想貴縣應該是欺瞞的下場吧。”
陳縣令那顆心又懸了起來,對着蕭慕延哭窮:“小……小人沒有欺瞞大人啊,梧桐縣地勢偏遠,整個縣內也只有這麽多錢糧了。”
蕭慕延掃了一眼何志與燕平,哎,屬下太實心眼就是不方便,害得他只能一個人在這裏唱獨角戲。如果柳淑淑在場,肯定更将他的話接下去,在向獅子山匪寇勒索贖金的時候,她那魄力,熟練地完全看不出是個新手。
不過柳淑淑是個女子,他雖然不介意,柳淑淑自己應該也不會介意,可柳闊那一關就難過了。世家大族的女子可以執掌中饋,可以在後宅掌握整個家族的銀錢、人情往來,然而絕對不可能讓她們就這麽抛頭露面。所以即便柳淑淑在他身邊,也不能跟他一起搭戲了……
陳縣令只覺得對面将領的臉越來越沉,面色越來越不善,生怕腦袋又丢了。他吃飽了飯,又聽到蕭慕延之前那番話,早已沒有死志,趕緊又往上加了一層:“城內還有些富商,若偶爾征些銀錢,也是可以的,但也不可盤剝的太過了。”
蕭慕延沒有立刻應下,只是對陳縣令道:“貴縣,剛才我說了,只有一個人的口供是做不得數了,也罷,我再去問問旁人也可。”
說完直接起身離去,任憑身後的陳縣令如何大喊也不回頭,只留下幾個越騎兵嚴加看守。
何志燕平緊随其後,蕭慕延将二人帶到中軍大帳,一副恨鐵不成的眼神看着這二人,二人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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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平小心道:“将軍,我二人有何處做得不對嗎?”剛才他們兩個一句話都沒說話,很嚴肅看管陳縣令。
錯就錯在你們兩個一句話都不說!
蕭慕延頗為郁悶,所謂談判就是要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才能将對方的底線全部套出來。見到何志燕平兩個木頭腦袋,蕭慕延也不為難他們了,與其讓他們自己想個十年,還是開門見山的說清楚吧。
“我們為何要打梧桐縣?”蕭慕延道,“我們都知道,打梧桐縣并不意味着要守住它。就我們的兵力而言,也守不住,更何況這些兵是東望的,他們也不可能來守梧桐縣。”
燕平道:“将軍方才對陳縣令的話我倒是聽明白一些,您只是打算向梧桐縣要些錢糧,以充軍饷?正好這小小縣丞攻下下來也并不難,正好讓東望的新兵蛋子們也練個手?”
何志一邊聽一邊點頭,這正是他所想,然而蕭慕延卻沒有露出多少欣慰之色。
難道他們猜錯了?
燕平何志更困惑了。
蕭慕延扶額,這世上能找出一個秒懂他心思的人真是……太難太難了。
“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論是軍饷還是攻城,都只是表面原因罷了。”蕭慕延語重心長道,“整個北方十之有七落在賽罕手裏,然而賽罕也根本分不出那麽多兵來守。你我都知道,那些投降給賽罕的城池,大多是僞兵鎮守,其本質上依舊是原朝廷的官兵。”
何志冷哼了聲:“賣主求榮貪生怕死之徒,還稱的上官兵麽?”
燕平贊同的點點頭。
蕭慕延不欲與他們二人在此事上糾結,繼續道:“賽罕分不出兵來守,我們也分不出來。我們的戰兵可以打下這些城,但要守住城,那就需要派遣官吏,派遣駐防士卒,守城需要的官吏與士卒比攻城至少高出一倍。不論是靖平的越騎兵,還是魯王亦或是趙王,都沒有這麽多的人馬。南方倒是人多,可一時半會兒朝廷回不來。所以咱們北方的仗到底要怎麽打?”
“這……”
何志燕平二人陷入沉思。
他們能攻下城,可守不住,一旦戰兵撤離,賽罕就會再次攻來,城內的守将原本就是牆頭草,他們可以投降第一次,就能投降第二次。于是整個北方戰局就是這樣繼續拉扯,許多無人區域就是這麽來的。不論是士卒,還是百姓,都在這不斷地來來回回的戰争中,徹底打沒了。
賽罕屠戮城,朝廷征兵。自古興亡,百姓皆苦。
“難不成咱麽不打了?”燕平說着自己都不信的話,“可不殺那些投降的官吏,朝廷威信何在?以後就會有更多的城池不戰而降,賽罕連一丁點的消耗都不用付出,就能拿到大片的土地。”
“朝廷的威信?”蕭慕延重複了一遍。
燕平重重點頭:“所以才會有降官必斬的聖旨出來啊。”
沒錯,這就是結症所在!
沒遇到柳淑淑的蕭慕延,雖然看出來北方繼續打下去肯定會将人口越打越少,然而也想不出走出困境的方法。可自從柳淑淑對他講了那個被莫須有罪名問斬的将領故事後,蕭慕延突然發現……他們之所以要與降官為敵,并不全是是戰争與戰術層面,更多是為了維護南方朝廷的威信罷了。
他為什麽要替南方朝廷在北方苦苦維持威信?!
替他人做嫁衣嗎?!
想通了這一點,蕭慕延如醍醐灌頂,眼前的那層迷霧頓時被撥開。降官們是一股勢,不屬于賽罕,也不屬于朝廷,完全可以将他們看成北方的第三股勢力。
北方打了這麽多年仗,南方朝廷對北部官兵的控制力基本為零,只是那數千年來的忠君思想,哪怕朝廷南遷了,下意識的也要維護它的體面與威嚴。
可是。
朝廷威信一落千丈對他蕭慕延而言正是好消息啊!
此番來梧桐縣,對蕭慕延來說就是來試探他的思路是否正确。他不是來替朝廷收複失地的,更不是來樹威的,而是加劇這些降官們牆頭草的屬性,順便挖朝廷的牆角。
薛景之能夠無條件的支持他,因為這小子算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對于燕平與何志,蕭慕延可不打算直白的對方二人說——老子要謀-反。然而這對他來說也不是難事,換個角度一樣可以達到目的。
只聽蕭慕延道:“那你覺得如今朝廷在北地還有多少威信可言?”
燕平癟癟嘴,他實在不能昧良心說朝廷威嚴破勝。要是朝廷還有威嚴的話,也不可能下旨讓北地各城自行抵抗,尴尬道:“這……如今的确是式微之勢。”
“我們将投降的,交了贖城金的都殺了,誰來守城?”蕭慕延道,“守城可不僅僅只是抵抗賽罕,這一城的日常事項也總得有人來管啊。”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不殺嘛!”何志以拳擊掌,“本來咱們也不打算殺那個縣令。”
蕭慕延認真道:“我的意思是,所有的都不殺。”
“所有?”燕平一驚,“将軍難道不樹威嗎?”
蕭慕延反問:“越騎兵還需要樹威嗎?”
“可東望呢?”
“我們靖平為什麽要幫東望樹威?”
說的挺有道理哦……
燕平覺得自己被蕭慕延繞進去了。
“不殺是恩賜。”蕭慕延道,“但他們必須要拿出錢糧、生鐵、兵器之物。不然也太便宜這些降官了。”
何志燕平贊同的點頭。反正殺不殺降官都是上峰們思量的事,他們0只需要執行這個決定即可。
數百裏外的靖平。
看着高聳的城牆,柳闊悶悶道:“還真被你說中了,蕭慕延沒有來。我還真就想不通了,他竟然比我們還要慢,難道這家夥連兵都不會帶了嗎?”
在他身側的一個不起眼的馬車內,傳來一個聲音清亮的女聲,她話裏帶着笑意:“我的好兄長,他哪裏是慢,只不過是繞路罷了。”
柳闊不由蹙起眉:“你如何知道?”
“我猜的。”
話雖如此,可卻透着無比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