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姜大勇不敢大意,甫一進城, 立刻将兵器沖在身前。想象中的守城大兵并沒出現, 城門裏倒着幾十個人, 還有一個穿着官袍的人哎喲哎喲的叫着。
“就這樣?”姜大勇胡亂撓了撓頭發,只聽到他的上峰呵道,“不要松懈, 城內有人沖出來!”
眨眼功夫,不少東望士卒都已沖到城內, 越快進城的反而陣型沒變, 以都是以五人、十人為組活動。
縣內聽到動靜的兵丁已經向城門處集合,然而眼前的這一幕還是将他們驚呆了。沖進城的軍隊,竟然還能保持着大半的陣型不散。——這是哪裏冒出來的精兵?!
士氣一事玄之又玄, 可又能一眼看見。姜大勇明顯發現對面兵丁生怯了, 看到他們這無比整齊(姜大勇自認為)的陣型,壓根就不敢沖過來。
一場毫無懸念的攻城戰, 在東望士兵摧枯拉朽的攻勢下, 輕松拿下。
姜大勇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看向趴在地上投降的梧桐兵丁。
“這就……贏了?”
姜大勇暈暈乎乎,可勝利的笑是藏不住的,看着左右的同伴,都是一個個的傻笑着。
他們竟然真的奪下了一座城!!
攻入城池後, 梧桐縣的兵丁們見到張縣令被綁, 又見朝廷官兵打扮的東望士卒, 帶兵的小校大怒, 帶着兵就沖了來。然而東望有備而來,打的對方措手不及。
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在“降者不殺”聲中,梧桐縣兵丁漸漸放下了兵器。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此時此刻,陳縣令也發現不對勁了。
“賽罕大……”
話未說完,就被之前那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扇了一巴掌,“我們乃朝廷官兵,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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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縣令忍着痛,眼神中驚詫與害怕交融,竟不知要說什麽是好。
“大人,我們要拿下梧桐縣嗎?”姜大勇十分興奮,尤其是看到那一縣的縣令都狼狽不堪,心裏更是生出一種異樣的滿足感。他們是官兵,他們沒有投降過賽罕,而眼前這些人就不一樣了。罵他們慫貨,軟腳蝦都是輕的,明明就是賣主求榮!叛國!
在他身邊的越騎兵掃了身後衆人一眼,不冷不熱道:“也行。你們不用回東望了,全留下守城吧。”
“這怎麽行!”
姜大勇讪讪道。被巨大的狂喜沖昏的頭也頓時清醒了不少。衆多與他一樣的東望兵此刻也不敢在瞎嚷嚷了。他們沒什麽學識,但也極會看人臉色,眼瞧着那些越騎兵各個面色冷漠,一個個也都趕緊閉嘴。
好不容易打個大勝仗,可不能在小事上惹得上峰不快,讓到手的賞賜飛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何志最後一個入城,但城外還是留下了兩隊越騎兵以保證後路。走上城樓,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賽罕大兵”。
“練了有一旬了,仍有小半人不懂旗號,你要讓我看的就是這些?”蕭慕延臉色看不出喜怒。
“是末将無能。”何志根本就不為自己辯駁。軍中沒有借口,只有解決問題的方法。若遇事第一反應是否認與推脫,這種人,越騎兵可不收。
何志道:“将軍說的不錯,這些人的确都是新兵資質。倒也有些人能看,那些不懂旗號的,下次便由他們打前陣吧。”
蕭慕延點頭:“可。”
一轉身,臉色的霜色漸漸消融,換上了一副和氣的儒将模樣走下城樓。
陳縣令已經被越騎兵從地上拉起來,幾個精壯的東望兵圍在兩側,要不是衣服被拽着,陳縣令只覺自己又要軟了下去。
一擡頭就看到那個賽罕頭領打扮的人大要打扮的從城樓上走下,心裏更添了幾分郁悶之情。
眼前這一幕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些人就是假裝的賽罕大兵!
城樓上只看到這些人騎着大馬,又生的人高馬大的,穿着賽罕的騎射服,城下叫陣的那副陣仗與真賽罕簡直一模一樣!
不僅如此,他們竟然還會說賽罕話!
那說的那麽流利!
何其陰險!何其狡詐!
陳縣令不覺得這是自己大意,就憑這些人的言行舉止,恐怕連賽罕大兵自己都不一定能分得出來。
“陳縣令?”蕭慕延打量了一眼被架着的人,又瞪了一眼周圍的人,怒斥道,“不得對貴縣無禮!”
幾個越騎兵和東望兵趕緊垂下頭,那兩個架着陳縣令的越騎兵也松了手:“是。”
陳縣令本來就腳軟,他們一撤,差點兒就摔了下去。蕭慕延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十分客氣道:“我們此番前來叨擾貴縣了,還望貴縣不要惱怒。”
陳縣令扯了扯官袍,有些搞不清眼前之人有什麽打算。聽他言語十分和氣,舉止也不像那些當兵出身的武将般粗魯,心裏的怨恨倒也少了幾分,也不敢帶到臉上。
“請貴縣到吾軍帳中一敘。”
由不得陳縣令讨價還價,雖然沒有兵丁押着他,可他看看周圍之景,罷了罷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既然能毫不猶豫投降了賽罕,如今朝廷官兵來“收複失地”了,自然也不敢得罪。
認命般的跟着蕭慕延一行走出了城。
城內被卸掉兵器的兵丁們見到長官被俘,各個失聲痛哭。姜大勇面露不忍之色,待他們這一隊接管了城門的守備工作後,幾個相熟的東望兵也湊在了一起。
“真夠慘的,這些人是不是都活不成了?”一個小兵道,“俺聽說以前官兵收複城池後,凡是投降過得人最後都殺死了。”
另一個憤憤道:“難道他們不該死嗎?!原本是官兵,竟然投降賽罕,那些北狄殺了我們多少人,梧桐縣的人毫無廉恥之心,早就該死了!”
一道咳嗽聲響起。幾人一驚,見到什長不悅的眼神,趕緊散開回到各自的巡防崗位上,不敢再閑聊了。
姜大勇不禁搖搖頭。那些兵的話他一字不落的都聽到了。雖然那些人是投降過賽罕,可一想到過了今夜他們就要死,心裏也頗為不舒服。
可這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
東望的兵沒有主動打過仗,可不代表沒聽過那些規矩。凡是被投了降的,交過贖城金的,不論是官還是兵,一律處斬!
梧桐縣的兵哭的不是縣令,而是哭的他們自己。做主投降的是官,是他們的上峰,可這又如何呢?
姜大勇是個什長,什長雖不是官,但也有幾分小權。他隐約打聽過,其實他們東望的大官們也曾商議過給賽罕交贖城金。
不交,賽罕會讓他們死。
交了,以後朝廷會讓他們死。
姜大勇無聲嘆道:“大家都是苦命人,你們也別怨我們東望的人,世道就是這樣。”
蕭慕延并未一舉攻下梧桐縣,甚至除了城門城樓處,他們連城內都沒進。不過城內都是普通小民,加之又有陳縣令這個人質在城外軍營中,城內的梧桐縣衆人不敢輕舉妄動。
陳縣令戰戰兢兢的縮着腦袋,站在營帳內。兵丁們都知道的事,他更是門清。
沒想到有朝一日官兵竟然會到偏僻的梧桐縣來,陳縣令只覺得自己時運不濟,做好了一死的準備。誰料那看起來還算和氣的将領沒有任何殺意,不僅給了他一個座兒,竟然還讓人給他吃食。
陳縣令扒拉了一口飯——沒馊!
又吃了一口菜——沒壞!
現在俘虜的待遇都這麽好了嗎?
陳縣令忐忑不安的用了頓飯,竟然還有熱水給他喝。吃飽喝足後,人的意志也消了不少,至少現在陳縣令又不想死了。
“貴縣用的可好?”
帳簾撩起,陳縣令又趕緊站起:“大人讓下官吃頓飽飯,以是大恩德,下官已無牽挂。”
“貴縣這是什麽話?”蕭慕延道,“我請貴縣來軍中做客談不上什麽大恩德。”
這難道不是斷頭飯?
陳縣令不可置信地望着蕭慕延,下意識就問了出來:“将軍不打算殺我?”
“我為何要殺你?”
“我……”陳縣令難以啓齒道,“我投降了賽罕。”
“這樣麽。”蕭慕延坐了下來,屈指扣了扣木桌,“按律的确是當斬。”
陳縣令好懸沒直接跪下,被何志一把拽着按在椅子上與蕭慕延對着坐下。
“不過要斷言貴縣是不是真的投降了,還需要時日,也需要遞折子給聖上。”蕭慕延道,“總不能貴縣自己說投降了,就真的投降了,得拿出證據。兵法上且有詐降一說,實則是為了保全實力,若不問清楚就将守城大将斬首,這舉動着實不太明智。”
陳縣令目瞪口呆。
被對方這麽一說,他都有些懷疑……難道自己是詐降?不對啊,自己是明擺着投降了啊,還交過贖城金呢!這事還用查?問一下城內的人不就知道了?!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年輕将領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樣,下一刻又道:“再者,還有一些小人喜歡搬弄口舌是非,有時候口供也做不得準。”
蕭慕延一番話說完,陳縣令都快覺得自己沒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