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眼下的朝議實在開不下去了, 劉昱瑾壓根就不想聽那些屬官們讨論蕭慕延的光輝過往。
剛才那個提到追封的官,似乎開了竅一般,突然又道:“王上,怕不是蕭将軍戰死的消息有誤?畢竟屍首并沒有找到, 立的乃是衣冠冢啊。”
此話一出,朝堂上頓時又炸鍋了。
“陳老您說的很有道理!”
“對對對, 蕭将軍武功蓋世, 以前單槍匹馬潛入賽罕王庭都能全身而退,這次的消息八成是個誤會哦。”
“可如果蕭将軍沒有死,為什麽之前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呢?”
“你傻啊,蕭将軍估計是受了重傷,如今官道中斷, 要傳消息哪有那麽容易。以我猜測,恐怕是最近才養好的。”
“有道理、有道理。”
大殿中的官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便将蕭慕延戰場受傷養傷再次返回戰場的過程給圓上了, 而且還圓的頗為符合邏輯與現實。
劉昱瑾聽着都快以為這就是當時的真相了,差點沒把臉給氣歪。
只是一次小小的高源勝利, 而且城還沒有完全奪下來, 就能起這樣大的聲勢!試問那位君主喜歡這等功高震主之輩!劉昱瑾從來沒有後悔對蕭慕延七殺心,只是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動手, 沒有讓他死的幹淨!
屬官們叽叽喳喳說的熱鬧, 終于有人想起他們的王還坐着。之前說話的那陳姓官吏上前一步,興奮道:“王上, 既然蕭将軍既然還活着, 還請王上速派人去高源接應蕭将軍!如今局勢動蕩, 蕭将軍乃是對抗賽罕的宿将,有他在,吾魯國自然可放心不少。”
劉昱瑾黑着臉:“丞相以為如何?”
馬安國是知道內情的,奈何這陳老身份貴重,乃是經歷了三任魯王的魯國元老,說話頗有分量。若不是陳老對越騎軍頗有好感,這魯王丞相一職還輪不到他馬安國身上。
馬安國度量着劉昱瑾的想法,慎重道:“如今關州北面還有賽罕兵,我們若是分兵去高源,并非上策。更何況,那在高源之人是不是真的就是蕭慕延,也不可說。”
“那就更要去查看了!”陳老道,“若是別有用心之人打着我魯國名将的名號興風作浪,我們也要早點向天下告知,免得被人敗壞了名聲!”
這話聽得讓劉昱瑾恨不得将他吃了!
蕭慕延到底哪裏好了?不過是區區一介将領,值得這般費心?!
馬安國道:“陳老莫急。我方才所說并非是要置之不理,而是要緩上片刻。對方若真是蕭将軍,那必定是要千方百計與靖陽聯系上,若對方按兵不動,那肯定就是假的!所以我們不需做什麽,只用看那人的行動就能判斷了。”
“丞相所言不錯。”劉昱瑾接道,“就這麽辦吧!”說罷,腳下不停離開了大殿,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陳老咋舌看着憤然離開的劉昱瑾,一時間也不知要說什麽好,只得不斷嘆氣。
馬安國緊随其後,劉昱瑾在書房宣了他,剛走進幾步,就聽到劉昱瑾吼道:“把林世山給本王叫來!本王倒要問問他是辦的什麽差事!”
屋裏宮婢太監們各個垂着頭,大氣不敢喘一下。馬安國小心翼翼的走進來,對領頭的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趕緊出去。
那大太監連連感激,一衆宮婢太監們魚貫而出。
馬安國心裏也是無奈,可現在只能他來頂這個雷,硬着頭皮道:“林世山現不在王城內,三日前已被調去守□□郡了。”
劉昱瑾啞然。這會兒他才記起來這道調令還是他下的。可那一肚子的怒火總的發洩出去,目光一掃,馬安國正畏畏縮縮的站在下首,劉昱瑾見他這樣更憋屈了。
啪——
一道清脆的瓷器摔地聲。
馬安國不由退後了幾步,看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茶杯,不由将頭埋的更低了。
“高源乃公孫世家祖宅所在。”劉昱瑾道,“正好公孫昊也在本王這兒住了這麽久了,讓他去看看吧。”
“是。”
馬安國連忙應下,心裏卻為公孫昊捏了一把汗,誰知道這一去還能不能活着回來。
此刻的高源城外,一副奇異的景象令衆人咋舌。
打了勝仗的靖平軍竟然沒有入城,而被抓的賽罕俘虜竟然也沒有被處死。高源城內的百姓們惶惶不安,此前賽罕入城,他們為了保命可都是投靠了賽罕人,按照朝廷律例這可是要殺頭的罪行。可……那時他們能有什麽辦法呢?朝廷的官兵們都逃了,剩下他們這些百姓,不投降難道等着被賽罕屠殺嗎?
高源士紳們也是戰戰兢兢,靖平的軍隊不入城,就明擺着是不信任他們,對他們這些投降過賽罕的人有防備啊。
幾個族長模樣的人聚在公孫世家的祖宅內,不住嘆氣。
“公孫大人啊,這事兒怕是還要落在您身上了。”一位六旬老者說道,“不論是銀子也好,糧草也好,只要他們要,咱們就出,只要官兵們給咱們一條活路就好。”
他說一說完旁邊一個老頭兒就冷哼一聲:“我們家的子孫尚且還能活着,你家那個可是給賽罕當了官兒,你讓老大人怎麽去替你求情?!”
“這……”那六旬老頭兒也來的脾氣,犟道,“我兒子那不是不沒辦法嗎?他當時要敢不從,我那全家上下幾百口人的腦袋早就搬家了!更何況,我兒子雖然去賽罕衙門,可什麽消息都沒告訴他們啊,這大家夥兒可都得給咱們做個證,要不是我兒,咱們高源城內還得死不少人啊!”
坐在上首的公孫衡見這些老頭子又起內讧了,頓時覺得一陣頭疼,伸手壓了壓:“行了,都少說幾句吧。”
屋內為之一靜,衆族長都看着他:“老大人……”
“現在着急又有何用?”公孫衡道,“那人自稱是蕭慕延,如果真是那位魯國的蕭将軍,聽說他向來賞罰分明。錢老……你那兒子,舍了吧。”
“我……”錢族長還要争辯什麽,見到屋內衆人的眼神,嗫嚅着嘴唇到底什麽話都沒說出來,只是抹了一把淚。
城外的軍帳內,何志道:“城裏的那些老頭兒怎麽還不來拜見将軍,難道真嫌自己活太久了嗎?”
蕭慕延神色輕松:“總得給他們一些時間才能想明白。都是老成精的狐貍,他們投降過賽罕,這是在掂量自己的命得用多少糧草才能換回來呢。”
第二天清晨,大營外便迎來了三個老頭兒,打首的便是公孫衡。
等蕭慕延見到這三個老頭兒時,雖然對方面上維持着一股從容,不過送細微動作上來看他們已經快被吓破膽了。
公孫衡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蕭将軍,只見他劍眉星目,身形挺拔如松,通身都透着一股肅殺之氣,顯然是個不太好說話的人。
在他身側站着一個還有些少年模樣的将領,許是因臉還未張開的緣故,倒是顯得有幾分親和。
公孫衡不敢多作打量,飛快看了一眼後,便打了長揖:“老小兒公孫衡,攜高源孫氏,錢氏拜見蕭将軍。”
蕭慕延輕扣着桌面,冷聲道:“不必多禮了,都坐下吧。”
“多謝将軍。”
三個老頭兒趕緊坐下。他們也是見過不少世面的老狐貍了,只是一進這軍營,頓時覺得自己那幾十年的閱歷怕是白過的,心裏緊張的不行。其中錢族長最為擔憂,他兒子可是給賽罕當了幾天官兒的,這要是落在朝廷的官兵手裏,十回都不夠啊。
“三位老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公孫衡微微一愣。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稱謂,倒是令人覺得蕭将軍看起來面冷不好接近,但似乎也是個懂禮之人。
公孫衡連忙道:“吾等知道大軍出行不易,願為将軍貢獻綿薄之力。”
誰料他這話剛出完,那個看起來挺好說話的娃娃臉将軍不由翻了個白眼:“什麽叫做貢獻綿薄之力?我們救了你們,你們出些糧草難道不是應該之事?!”
三人又是一驚,正要賠禮,蕭慕延擺了擺手:“不得對老人家無禮。”
公孫衡大為感激:“是小老兒說話不當。如今高源全城上下都感激着将軍的恩澤。吾等已籌好兩百萬兩銀子、三十萬石糧草,以及棉服藤甲若幹,願獻給将軍,酬勞大軍。”
要說公孫衡等人也是大手筆,若是其他将領在此,早就喜得合不攏嘴了。誰料蕭慕延竟然一動不動,仿佛他們剛才說的不是兩百萬兩,而是二十兩一樣。
“将軍……意下如何?”公孫衡試探道。這些籌碼是他們昨日商議後,認為是給大家買命的最劃算的價格。
誰料蕭慕延還沒說話,那娃娃臉的将軍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爾等真當我們是要飯的嗎?”
“将軍何出此言啊!”
“如今高源城內空虛,我們要占領高源簡直易如反掌!到時候城內的糧草,兵庫,哼,裏面的東西有多少我們就能搬多少,還能輪到你來讨價還價?!”
公孫衡滿頭是汗,他們願意一開始開出這麽豐富的籌碼,就是看準了蕭慕延他們沒有入城,這意味着他們根本就沒有守城的實力。
可,可如果真的放任這些兵進了高源,一通打砸搶燒是免不了的,更有甚者,怕是連城內的女子都要遭殃啊!他們這些族長不是朝廷的官吏,來了又走,無論是公孫氏還是孫氏錢氏,這些氏族都是在高源生活了數百年,這裏就是他們根。
公孫衡豁出去了,直接道:“将軍若是要入城,吾等自然不敢阻攔。但老小兒還是要勸将軍一句,若是入了城,這高源可得守住啊!”
蕭慕延終于發了話:“我們為何要替你們來守高源?”
此話一出,那三個老頭兒也顧不得害怕了,個個都憤憤不平。
蕭慕延道:“本将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官兵入城後,若是守不住再次棄城,等賽罕再打進來時,城內的百姓免不得又要遭受一次屠戮。”
公孫衡甩袖哼道:“将軍知道就好。”
蕭慕延正色道:“正是因為我知道,所以三位剛才給出的價格着實是低了,因為你們買的不僅僅是自己族人的命,更是整個高源城內所有百姓的命。”
三人大驚。
蕭慕延端起茶杯:“三位好好考慮吧,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