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靖陽城破, 王陵被毀,震蕩了整個梁朝。南方的永乾朝廷恨不得繼續往南遷徙,而在北方, 這股動蕩更是強烈。

殘留在北方的抵抗勢力似乎一夜時間進入了寒冬,不少城郡直接投降賽罕, 更有大批官吏倒戈,軍隊也提不起任何鬥志。這次戰敗帶來的影響與當年承平帝下令南遷時不相上下。它打擊的不僅僅是一個王朝的軍事力量, 更是直接摧毀了他們的精神支柱。

整個北方陷入了低迷,這個冬天顯得格外寒冷。

柳淑淑的病情時好時壞,她努力想要爬起來, 奈何力不從心。吳嬷嬷見她這般不甘心又無比自責的模樣心疼的想哭。連連勸道:“郡主現在好好養病,您身子養好了比什麽都強,有什麽事兒不都要等病好了才能做嗎。”

李女官也勸道:“府衙裏還有公子在呢,他辦事老成, 您別人不信, 還能信不過自己的兄長嗎?”

柳淑淑嘆道:“這不一樣啊……”

哪裏不一樣,她沒說,吳嬷嬷與李女官也不敢多問, 只能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錯眼的盯着她。

柳淑淑也是努力治病, 乖乖喝藥, 乖乖休息,奈何歷代魯王神位被毀實在是讓她大受打擊。一旦想到王陵裏也被賽罕挖了, 那股刺痛感更是令她寝食難安, 那裏埋葬的都是她的家人。

她從來都不是這個時代的旁觀者, 也不是冷情之人。自她在襁褓裏睜開眼看清楚自己這一世的爹娘時,她能感受到那對夫妻眼裏的喜悅。

雖然被迫自幼離宮,可魯王與王妃對她的疼愛絲毫不減少。沒有哪位藩王會将兵權虎符交到女兒的手裏,可她的父親這樣做了,就是為了讓她能在危機時候在宮外有自保的能力,也是讓她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魯國,哪怕那個時候作為父親的魯王已經不在了。

她生來不幸,因為體弱多病,不能像健康人那樣生活,多少次游走在生死邊緣,喝的藥比吃的飯還要多。

她生來幸運,她擁有這個世上最好的父母,有這個世上最好的兄長,如今也擁有最好的愛人……

“除夕前我必須要能站起來。”柳淑淑對大夫道,“不管用什麽法子!”

大夫很是猶豫:“郡主如今還是多卧床休息為好。”

“不行!”柳淑淑果斷否定,“我必須要出現在所有人面前,而且必須是最好的狀态!”

大夫猶豫不決。

這次診脈,柳淑淑将所有人都揮退出去,只留下這位醫術高超的禦醫。

大夫垂眸低聲道:“郡主若想除夕前下床,自如行走,必須是要紮針,而且要下猛藥。可這樣對您的身體負擔太大了!”

“那就這樣做!”柳淑淑态度堅決,但還是囑咐道,“還請您不要将此事告訴任何人,就說這是普通治療。”

大夫張了張嘴,他想說,這種治療方法實際上是在透支一個人的生命力啊,可對上柳淑淑那平靜的眼眸,大夫的話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除夕,這個辭舊迎新的日子。

然而今年誰也沒有心情放在過年上。

蕭慕延正在軍營裏安排開春後的政務,突然只覺得餘光裏走來一個人影,擡眸一看,一身戎裝的柳淑淑正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他。

蕭慕延大驚:“你怎麽這個時候來了,這冰天雪地的,不老老實實在屋裏待着,出來又想生病嗎?!”說着,趕緊走了過去,确認柳淑淑手心是暖的,這才松了口氣,又眼神不善的看着随行的吳嬷嬷等人,“郡主不懂事,嬷嬷是老成的人了,也不跟着勸着點?”

柳淑淑搶在吳嬷嬷說前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都在床上躺了快十來天了,我這不是好了嗎?哪有那麽脆弱了!”

“那你也不用來軍營啊,有什麽事派人喊我一聲不就成了。”蕭慕延對她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一點重話也舍不得,“等會兒記得喝完姜湯驅寒。”

“你們啊……”柳淑淑無奈道,“你們總是拿我當小孩子,還當我不知道外面的傳言呢?都說魯國被破,魯王一脈的氣運斷了,我要是在躺下去,怕是再過幾天外面就要傳言我這個便宜郡主也死了呢。”

“胡說什麽!”蕭慕延是真急了,“那些風言風語理他做什麽!”

“風言風語不止,勢必會影響軍心民心。”柳淑淑輕輕握着蕭慕延的手背,“你放心我心裏有數呢,若是身子真不舒服了我肯定立刻告訴你。”

蕭慕延不放心的又仔細打量着柳淑淑。她面色紅潤,背脊挺拔,的确是一副健康的模樣。

“明天你要去校場?”柳淑淑問道。

蕭慕延點頭。

這也是越騎軍的慣例了,新年全軍會有三天假期,但今年情況特殊,大軍也就是除夕休整,随後就會進入備戰狀态,每日操-練。在除夕這一天所有主将副将以及府衙官吏都會去校場鼓舞士氣。

柳淑淑太清楚魯王這個身份意味着什麽了。凡是與魯王宮有關的事情,都會牽動着整個北方,更別說是與魯國緊密聯系的越騎軍了。

“就像去年那樣,明日我也去吧。”柳淑淑說道。

蕭慕延一愣,下意識反駁:“你是知道校場的,那裏可是一大片空地,吹上半日冷風,你是不要命了嗎?”

“哪有那麽弱不禁風了。”柳淑淑自嘲一笑,随即肅然道,“我若不出席,你猜外面會有多少流言出來?果然啊,不僅現在的魯王劉昱瑾是個慫蛋,那個魯國郡主也是個經不住事的……”

“胡說!”蕭慕延急急打斷她,“劉昱瑾也配當魯王嗎?!你何必與這種人比,自降身份。”

“你這是關心則亂。”柳淑淑頓了頓,認真道,“你要相信我,好嗎?”

蕭慕延依舊遲疑不決,卻聽到柳淑淑笑道:“這樣扭扭捏捏可不是我們蕭大将軍的作風哦。”

蕭慕延啞然。

理智告訴他,柳淑淑能夠像去年一樣出現在校場,對人心與士氣的鼓舞都是巨大的。

如果說蕭慕延的世界都是一筆一劃計劃好的,極度的理智,極度的克制,那麽那個唯一變數就是留給了柳淑淑,他絲毫不想将她牽扯進這場戰争裏。

“就這樣說定了。”柳淑淑直接幫他做出了決定。

蕭慕延輕輕搖頭長嘆。經歷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也越多,比如這個天下的命運,比如柳淑淑的決定……

永乾三年

遠離戰火的南方小朝廷照舊慶祝着新年的到來,雖然朝不保夕但更加刺着這些貴族們今朝有酒今朝醉,更加放縱自己沉溺于享樂之中。

退至行宮的劉昱瑾更是醉的不省人事。大臣不敢相勸,只好去請教王妃,奈何顏若彤此時對劉昱瑾的厭惡已經到了極點,壓根也不想管這些事。

“不過是個廢物罷了。”顏若彤嫌劉昱瑾惡心,“連王城都丢了,他還有什麽用?”

其兄長顏淮無奈道:“他好歹是你的夫君,你注意些。”

顏若彤翻了個白眼:“這種不中用的人,呵,也只能在女人面前擺擺架子了。”

顏淮道:“賽罕攻勢實在是太快,連求援的信件都來不及發,他們便攻到了城下,不過他們并沒有守城,等到開春,我們還是可以回到靖陽的。”

“若不是林世山帶走了近五萬的人馬,靖陽可至于兵力空虛至此?!”顏若彤恨道,“這可都是拜我們那位郡主所賜啊!”

顏淮心道林世山帶走的人就沒幾個是守靖陽的,自從劉昱瑾繼任魯王王位後,靖陽守城的都是劉昱瑾自己的人。不過現在,顏淮果斷閉了嘴。他本來就不如自己妹妹聰明,能爬到現在的位置無非就是聽話而已。

“我已勸了劉昱瑾讓他寫信向靖平求援。”顏若彤道,“開春後,靖平那邊也會出兵,助我們奪回王城。”

顏淮:“那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你以為那位郡主大人是吃素的嗎?”顏若彤心裏一百個不情願,“靖平出兵後,她郡主的身份就徹底坐實了。”又瞪了一眼顏淮,“若是當初你能将那方魯王印帶回來,現在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顏淮果斷垂下頭。

當初靈泉寺裏他們一步錯,最終導致步步錯,他還是不要在惹顏若彤生氣為好。

二人正商議着,門外宮女悄悄走進,附在顏若彤耳邊低語了幾句,卻見顏若彤臉色頓時浮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模樣,最終道:“我們的郡主大人,還真是喜歡寫檄文呢……”

“檄文?”顏淮不由接了句,“她又要向賽罕宣戰了?”

顏若彤不悅的點頭:“可不是麽。”

顏淮很是好奇,小心翼翼的問道:“她……寫了什麽?”

顏若彤将那檄文公函直接扔了過去,顏淮仔細看了數遍,不由道:“這真是,真是……”

最終的話語沒說出來,可語氣裏滿是豔羨。

羨慕什麽,顏淮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那份他一直都沒有的勇氣吧。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數千年來,我們都傲視着這片土地。我們的敵人窺視了這片土地了數千年,但時至今日,在這土地上的生息勞作的依舊是我們的百姓!難道諸君要将先輩們的土地割予他人嗎?難道諸君要将先輩們數千年來的勝利拱手讓人嗎?無論戰況如何,我們絕不投降,絕不屈服!”

“……我們将面臨一段艱難的日子,不可否認,這就是戰争的殘酷。但戰争不是靠着投降與撤退獲勝的,此時此刻,除了勝利,我們別無選擇!除了勝利,我們不做任何選擇!”

顏淮默默收起那封來自靖平的文書,過了一會兒,又暗自打開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道:“這不是檄文。”甚是算不上有文采,因為這封文書就是用了一種連鄉下婦人都能看懂的大白話寫的。

靖平的校場上,柳淑淑一身宗室大典裝扮,沒有攙扶任何人,沒有借力,默默與衆人一起在獵獵寒風中站了近一個時辰。此刻她微微喘着氣,背脊依舊是挺拔的,神情莊重肅然,當她念完最後一個字時,耳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我軍必勝!”

魯國的确被攻破了,但魯國從未屈服!

只要她還站在這裏,魯國就不會屈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