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
屋外傳來幾聲響亮的“族長”的聲音,雄渾而響亮。
阿依的媽媽連忙迎上前,一邊說道:“拉則來了。”
叫“族長”的那個雄渾男子被阿依的媽媽引進屋,他就是拉則,一進門,他就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喘了口氣,對族長說道:“族長,寨子裏的電線都壞了,要修只能等雨停,等白天看看。”
族長聽見他的話,重重嘆了口氣。他望了一眼窗外,搖搖頭,“雨還會一直下,白天也不會停。”
拉則重重“唉”了一聲,一籌莫展地往凳子上一坐,不乏擔憂地道:“那怎麽辦?我剛剛出去看了看,前面那山上面塌陷下來了!”
這句話像是一記驚雷,宋喬心裏霎時一震。山體滑坡,加上連綿不絕的雨水,有常識的人都應該知道是什麽,泥石流!
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碰上這麽一個情況!若真是這樣,拍攝擱淺不說,交通受阻,自己被困在這個村寨裏多少天都不好說。
她手腳霎時冰涼下來,無措的只能向尹奎投去視線。尹奎去外地拍攝許多次,卻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一種情況,聽見“塌陷”一詞後也是瞬時沉寂下來,蹙着眉,望了望外面暗無天日的天光,愁雲籠罩上來。
宋喬只能期待拉則将話誇大,盡管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其餘聽見拉則話的人們,也都嘆了口氣。閃電打下,他們的臉色更顯蒼白,每個人都愁眉苦臉,無可奈何地望着這蕭肅不絕的風雨。
沒有人有所動作,宋喬也只好靜坐在位子上,腦海裏一時思緒飄飛。她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阮承頤。他會在幹什麽?是安睡嗎?他會知道這裏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嗎?要是明天她還回不去,電話也不通,他會怎麽想呢?
族長對拉則說道:“讓各家的小孩不要跑出去了,這樣大的雨,被沖跑了沒有人找得到。看看哪家損失較重的,或是房屋被沖毀的,就讓他到我這裏來避一避。勞煩你跑這一趟。”
拉則立馬站起身,對族長道:“我馬上去,族長!”
拉則又冒着風雨消失在衆人視線裏。
宋喬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她手腳冰涼,礙于大家都是凝神苦戰的狀态,她也只好暗暗壓抑,捂了捂自己冰涼的手指。
這時,有女人哭着跑來族長家,嗓音都喊啞了,泣不成聲地道:“族長,我家木呷不見了!”
這話引得族長家裏的衆人都驚詫不已,連忙問道:“木呷去哪裏了?怎麽會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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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說道:“他晚上起床說要喝水,我帶他到一樓去,他看下雨了,就去鎖好門。哪裏知道我一回頭就看見他不見了!我把屋子裏裏外外找了一遍,嗓子都喊啞了,也沒見他人影,他才那麽小,雨又這麽大,外面在漲洪水,要是被沖跑了……”她眼圈一紅,又流下淚來。
族長連忙說道:“你別急,我們幫你出去找找。”家裏幾個青年和壯年的小夥子與姑娘自發地拿上手電便開門出去找,尹奎和幾位同組的前輩也紛紛加入找人的隊伍。
阿依也跟着出去,她已經成年,有為家人分憂解難的義務了。宋喬不放心她,也跟着她一起冒雨出去。
她們兩人為伍,舉着雨傘,雨水還是淋了一身,在風中瑟瑟發抖着前行。腳下已有些積水,她們這地勢高于其他地方,卻已經開始積水了,宋喬擔憂不已,和阿依往下面走去,一邊喊着:“木呷,木呷……”
阿依縱使按着當地的習俗已經成年,但畢竟才十七歲,沒有經歷過這種時候,幾乎是攥緊了宋喬的手,嘴唇不停打着哆嗦。宋喬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盡量将雨傘向她那邊傾斜。
因為是和其他人分開找人,路線各有不同。漸漸的,這條路就只剩下阿依和宋喬了,她們兩人瑟瑟發抖,在漆黑的夜裏,幾乎摟在了一起,手電發出一條長長的光芒,集中在某一處地方,彙集成一塊光點。
四周只剩下雨聲與腳步聲,腳下的水流嘩啦啦地淌,冷的讓人發顫。
走着走着,阿依的腳忽然停下,她尖叫了一聲,顫顫地指着前面一處身影,“那……那是什麽?”
這裏的積水已有十公分高,鞋子也已打濕了,阿依所指着的地方,正是路的邊緣地方,有一團黑糊糊的身影,看不清是什麽,有小孩子那樣大小,一小半浸泡在積水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阿依控制不住地渾身顫栗起來:“那個……那個……不會就是……”
宋喬驀然一顫,嘴唇發紫,她穩了穩快要眩暈的身子,暗暗告訴自己要在阿依面前做好表率,于是死死扣緊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不做出任何一點害怕或哭泣的舉動來。她發着抖,還是往前面走着,“我們去看看。”
阿依死死攥緊了她的胳膊,嘴唇發青發紫,牙關咬的死死的,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了。
兩人逐漸走近,宋喬拿着手電一照,不知是什麽感覺,只覺得似乎霎時虛脫了一般,她才察覺自己的背上出了密密一層細汗。
幸好,那倒在雨水裏一動不動的不是木呷,只是紮成一捆的柴禾而已。天太暗,看起來竟然和孩子差不多影子,宋喬想着不要吓壞了過來找木呷的其他人,于是将柴禾放回最近的一處屋子周圍,散了捆堆放。
阿依給她指路,說是馬上就要走到木呷的家了,一邊遠遠地給她指:“就在那裏。”
宋喬遠遠望了一眼,并不遠,這裏的屋子排布雖不整齊,但也并不遮擋視線,她極清晰地便看見阿依給她指的那個房屋,前面的那一條路上,有兩個身影動了動。
不知怎麽,她忽然心裏一跳,對阿依道:“走,前面那裏有人。”
她們跑去那裏之後,才看見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大的身影跌坐在地上,半天也沒起來。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使盡力氣拉了拉那個大的身影,卻什麽也沒拉動。
阿依定睛看了一眼,亮了亮:“木呷!拉夥阿耶!”
阿耶在這裏是叔叔的意思。宋喬也連忙跟上阿依的步伐,向木呷和拉夥跑去。
阿依将傘撐在木呷頭頂,還來不及責問他,就看向一旁的拉夥,“拉夥阿耶,你是怎麽了?”
宋喬費力地和阿依一起将他扶起來,看見他拍了拍褲子,似乎頗為費力。他倒吸一口涼氣,說道:“我出來碰到木呷,想着這麽大的雨,木呷不在她阿姆肯定着急,我想把他送回去,哪知道在這摔到了,唉,半天沒起來,淋了個透濕。”
他走路還有些颠簸,似乎把腿傷着了,走的極不便利,宋喬和阿依扶着他時極為吃力。但至少。木呷找到了,宋喬大大松了一口氣,她一邊牽着木呷,一邊攙扶拉夥,手心慢慢回暖過來。
走到族長家裏時,随着阿依的一聲:“阿姆,阿達,阿普,阿尾!木呷找到了!”幾乎所有人都圍了上來,也不管風雨,看見木呷,又看見拉夥和阿依,念了幾聲“支格阿龍”于是擁向宋喬,連連道:“真是太感謝你了,孩子,這麽大的雨,辛苦你了。”
又對拉夥道:“拉夥,你摔倒了嗎?是怎麽了?”
拉夥又将緣由講了一遍,大家這才放下心來,再謝謝了一遍宋喬和拉夥。
這時木呷的母親跑過來,通紅着眼,急切道:“木呷,木呷,你在這裏嗎?”
木呷清脆地應道:“阿姆,我在這!”
木呷的母親着急的被雨水淋得透濕,眼眶發紅,明明擔心的不得了,偏偏又狠下心來教訓他:“你出去幹什麽了!阿姆怎麽教你的!”
木呷“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在他媽媽懷裏什麽也不說。木呷的媽媽才又收起眼淚,探了探他的衣服,哽咽着說:“衣服都淋濕了,好孩子,阿姆帶你去換衣服,走,我們回家。”
她帶着木呷走的時候,回頭對族長恭敬地說:“族長,我帶木呷回去了。”
族長點點頭:“去吧,這麽大的雨,小心一點。”
她點點頭,拿了一把大傘,小心地把木呷緊緊牽住。
宋喬眼眶微微有些熱,天災與親情,一個無法避免,一個淩駕所有之上。若是沒有遇見拉夥,木呷說不定就被沖跑,這個村寨就要真的少去一個生命。
這樣近距離的感受天災,是她從未曾有過的。她麻木地想着這些,內心有些哽咽的委屈。她從小惹了麻煩,求一求阮承頤,他總會板着臉給她收拾,縱使後面還會教訓她,但她也因此養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而現在呢?阮承頤此刻在幹什麽?他知道自己在經歷這些嗎?
窗戶又被“砰”的一聲吹開,大風刮進來,宋喬發着抖。
尹奎從遠處走來,給她拿了一塊薄毯過來,将她捂住。
她問他:“幾點了?”
尹奎說道:“五點了。”
五點,過去了兩個小時了。雨勢仍然大的驚人,這個屋子既顯得嘈雜,又顯得寂靜極了,沒有人說話,有的,只是一聲接一聲的輕嘆,掩藏在雨聲裏,被風吹散開來消失不見。
宋喬被薄毯捂住依然瑟瑟發抖,天光乍亮的時分,她拿出手機來看,依然撥不出電話。
她坐在堂屋裏,捂着毛毯,最初還算有精神,到後來便漸漸支撐不下去。她從早上五點便開始看着手機,感受着手機裏時鐘數的變化,一點一點,難捱也艱辛。
從淩晨五點走到中午十二點,拉則過來向族長報告道:“族長,外面漲洪水了,寨子裏許多人家一樓被淹,損失不少。”
下午兩點,雨水變小。下午五點,雨水漸停。
夜晚十點,宋喬坐在堂屋裏,指尖冰涼,臉色一絲血色也沒有。
深夜十二點,寨子裏的青年小夥子都從外面回來,放下高高挽起的褲腿,沖了一把滿是泥水的腿腳,疲憊地洗了一把臉,就着簡陋的條件回家休息。
夜裏三點,宋喬躺在床上,她臉燙的厲害,卻一絲睡意也沒有。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在高燒的情況下,自己腦子原來還可以這樣清晰。
這是在這裏的第二個夜晚,沒有雨水了,也沒有大風,只有塌陷的山體,還有堵塞的道路。
交通受阻,信號全無。閉塞的村寨,有限的人力與科技。
這個夜晚她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