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姚新南擰幹淨身上的水,不好意思的沖狼狽的韓若薇笑了笑:“我還以為你想不開呢,原來是下來救我,真是謝謝你。”
韓若薇正擰着頭發上的水,聞言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水性不錯。”
姚新南聞言笑了起來:“我小時候就學游泳,經常下河捉魚練出來的。”他笑容燦爛,膚色不像本地的年輕公子一般白皙,反而透露出一種健康的小麥色。
“你是外鄉人?”韓若薇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索性坐在河邊的石階上和他聊了起來。
“我說這位姑娘、公子。”那酒館老板板着一張臉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晃了晃手裏提着的大魚,道,“這次就拿着條魚抵債了,年輕人,下次可別這麽幹了。”
姚新南臉上的笑意微斂,他低頭理了理濕漉漉的衣服,再一次對酒館老板說道:“我的錢袋真的是讓人偷了去,這次……”
韓若薇正疑惑他怎麽突然不說話了,微微擡眸就見姚新南一陣風似的朝一個方向追了過去,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見到他沖過去面色一變拔腿就跑。
那個小孩兒是個慣偷了,這天雲鎮的人都知道,那老板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魚又看了一眼遠去的兩人,撚着胡須喃喃說道:“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我說姑娘,這件事是我們誤會了,還請你替……”酒館老板話說到一半,才發現原本坐在一邊的年輕姑娘也不見了蹤影。
韓若薇打小在此處長大,街巷道路熟悉的很,所以等到姚新南從交錯的小巷中轉出來的時候,就見剛剛跳下水救自己的姑娘低着頭注視着蹲在牆角的小賊,手上抛着的正是他的錢袋。
聽到腳步聲韓若薇轉過身來,将錢袋丢給姚新南,問道:“這小鬼你打算怎麽處理?”
那小孩兒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打了一個又一個補丁,臉上髒兮兮的,縮着身子可憐兮兮的窩在那裏,聽到這個問題,忙擡起頭叫道:“不要報官。”
“不要報官。”那個男孩又說了一遍,“你們打我吧,但是求你們不要報官,我娘病重,還需要我照顧。”
“你上次還說要照顧爺爺,今天怎麽又變成照顧娘了。”韓若薇問道。
那男孩兒面色微變,片刻之後才顫抖着嘴唇說道:“我爺爺,過世了。”
“呦,這小子偷東西又被抓住了?”有路過的人從旁邊走過,一時好奇就走過來看了看,當見到蹲在牆角的男孩兒的時候一下子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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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姚新南說道,“他要是說什麽爺爺重病,娘親重病之類的可千萬別信,這小子是慣偷了。你們吶,還是把他送官府去的好,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這路過的人每說一句話,那個男孩兒的面色就蒼白一分,到最後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見他快縮成了一個球,那個人又笑了起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你說說你,啊,每次被抓住都是一副悔恨的模樣,可哪一次改過自新了?哎,你瞪誰呢?說你呢,還瞪,信不信我……”
姚新南見那人撸着袖子好像真的要打那孩子一頓似的,忙伸手阻止了他。
“這位兄弟,這事報官就好了,你若是打了他那也是要吃官司的。”
那人一聽有理,罵罵咧咧的走了,走之前還不忘囑咐他一定要報官,為民除害。
及至那人離開了,姚新南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在那男孩兒面前蹲了下來。男孩兒在聽他說要報官的那一刻渾身抖如篩糠,烏黑的眼睛裏透過淚光還能看見洶湧彙聚的恨意。
姚新南好像沒有看見一般,他拉着那男孩兒的手将錢袋放到了男孩的手裏。
“拿着吧,去買些吃的,再給自己添件衣服。”
男孩兒錯愕的睜大了眼睛,随後把那錢袋緊緊的抓在了手裏,口中說道:“我不買衣服,我要給我娘買藥。”說着就跑遠了。
韓若薇皺起了眉頭,看着那小孩兒飛奔而去的背影,道:“都跟你說了,他是個慣偷,什麽爺爺、娘都是騙你的。你不報官就算了,怎麽還把錢袋給他了?”
姚新南這才直起腰來,沖韓若薇道:“你知道他住在那裏嗎?”
“什麽?”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問的韓若薇滿頭霧水。
姚新南轉過身來,直視着韓若薇的眼睛,又問道:“那你有沒有見過他的親人?”
韓若薇笑道:“他不過是個小騙子,哪裏來的親人。”
姚新南也笑了起來,他的眼睛很亮,但又好像埋上了一層霧霭,使人看不分明眼底的情緒,他輕聲說:“你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怎麽知道他沒有母親,又怎麽能說他說謊。”
“不過是人雲亦雲罷了。”姚新南說着搖着頭走開了。
啪的一聲,韓若薇将筆拍在了桌子上。
腦海中又浮現起那個膚色微黑的男子那雙晶亮的眼睛,他說——你們不過是人雲亦雲。
這算什麽?一個寒酸的窮小子竟然敢罵自己是笨蛋,韓若薇一想起來就來氣,昨日被那人如此嘲諷怎麽就放那人走了?
“呸,不過是個蠢貨,被一個小鬼騙了還敢教訓本姑娘,活該被騙,餓死你個蠢貨!”韓若薇撿起筆在紙上三兩筆勾出一個男子的大致輪廓,然後在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蠢字。
畫完了感覺心情好了一些,将筆一擱盯着那畫慢慢的笑起來。
這時候婉兒一陣風似的刮了進來,見她呼呼的喘着氣,韓若薇将那張紙揉成團丢在一邊,又取了一張來,才問道:“做什麽?毛毛躁躁的。”
婉兒這時候才好像喘勻了氣一般,擺手道:“三小姐,有、有人來提親了。”
“哦。”韓若薇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便開始專心練字。
“小姐,我說的是有人來、提、親、了。”婉兒眨巴着大眼睛又說了一遍,且加重了後面幾個字的讀音。
“啪。”韓若薇好像才反應過來一般把筆一擱,說了一聲去看看看,便提着裙擺走了出去。
韓若薇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弟弟,提親奔着誰來的不言而喻。
偷偷摸摸蹭到門邊,順着門縫往裏瞧,就見花廳裏坐滿了人,爹、娘,甚至連大哥、二哥都在。
“這孩子挺有他爹當年的風範,守禮、懂事,我們家薇薇有福氣了。”這是娘的聲音。
“哪裏的話,是我們家新南的福氣。”這個婦人的聲音不認識。
“那就這麽說了,婚事就定在明年開春你看如何?”這是老爹的聲音。
靜默之後,只聽一個年輕的聲音語調裏帶着微微的笑意:“小婿拜見岳父、岳母。”這個聲音……
韓若薇眯起了眼睛,她站直身體理了理頭發,說道:“我不同意。”
随着聲音落下,韓若薇便走了出來,她先朝坐上的爹、娘行了禮,又沖坐在一旁地中年婦人笑了笑,這才将視線轉向站在一旁的姚新南,挑釁一般的挑了挑秀氣的眉毛,說道:“我不同意。”
姚新南的面色有些複雜,就那麽看着她,有一瞬間的征愣,一點點欣喜,不過韓若薇并沒有發現那抹異樣。
過了好半晌,姚新南才嘆息般開口道:“原來是你啊。”
“怎麽,你們認識?”韓志成有些錯愕。
“爹,女兒不同意這門婚事,我不要嫁。”韓若薇忙竄到了他爹的身旁拉着他的胳膊撒嬌道。
“莫要胡鬧。”這一次韓志成卻沒有站在她這一邊,且将她訓斥了一遍,又向那坐在一旁的婦人道了歉。
那婦人好脾氣的笑起來,看着韓若薇道:“這就是薇薇啊,都長這麽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我們家新南野慣了,要是有什麽惹你不高興的地方,我替你教訓他。”那婦人拉着韓若薇的手笑道,“你要是還生氣我現在就幫你打他一頓,你看如何?”
韓若薇看着這人臉上的笑容,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話,半晌才扁着嘴,委屈道:“他罵我。”
那婦人表情微微一愣,責備的看着兒子,道:“你……”
姚新南嘆了口氣,才對韓若薇說道:“是我的不是,你若是氣不過,就罵回來吧,我不還口就是。”
“死小子,你還敢還口。”那婦人眉頭一皺,好似就要沖過去打自家兒子一頓。
韓若薇瞬間不好意思起來,忙伸手阻止,卻被那婦人伸手拉住了:“以後啊,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麽委屈可以跟我說,我替你教訓他,決不讓你吃虧。”
那婦人笑的溫柔無害,韓若薇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婦人也算是自己的長輩。
韓若薇沒有再說話,心裏暗暗打定主意,找個機會跟爹說清楚,把這門親事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
☆、第 3 章(小修)
韓若薇有一下沒一下的往水塘裏丢着小石子,感覺身後有人接近,她頭也不回的冷嘲道:“你不是嫌棄我嗎?怎麽還能同意這門親事。”
身後之人正是姚新南,他也學着韓若薇的樣子往水中丢了一顆石頭,就見韓若薇突然轉過身來,怒道:“誰準你丢的?砸到我家的魚怎麽辦?”
姚新南呆了一瞬,看着韓若薇瞪圓的雙眼,低低的笑出聲來。
他說:“我哪裏有嫌棄你,昨日的事我也沒說錯不是?你确實沒見過那孩子的家人,耳邊聽到的不過是傳言,傳言就是傳言,怎可當真?。”
韓若薇道:“那他确實偷了你的錢袋,這你也親眼看見了。”
姚新南道:“我并沒有否認那孩子是個賊,只是你們說他用母親、爺爺的安康博取同情,這一點我不能認同。”他看着韓若薇低聲道:“他雖然是個賊,卻不是騙子。”
韓若薇聽得眉尖直抽,她從涼亭的座椅上站起身來,道:“那你就親眼所見了?你見過那孩子的家人嗎?”
“自然沒有。”姚新南喟嘆一聲,見韓若薇臉上譏诮的笑容,繼續說道:“雖然沒有見過,但是萬一呢?這世上是有多喪心病狂的人才會用詛咒自己親人的方式來為自己洗脫罪責?我選擇相信他。”
韓若薇簡直不知道該和這人說些什麽,扭頭就走,她在多待一會兒肯定會被這人氣死。
剛洗完水果往這邊走的婉兒提着裙擺叫道:“小姐,你去哪裏,不吃水果啦?”
“不吃了。”韓若薇腳步不停地往外走。
那婉兒匆忙将洗幹淨的水果擱在石桌上,臨走的時候還沖着姚新南叫了聲姑爺,韓若薇仿佛聽見了,步子邁的更大。
直到走出了院子,韓若薇也沒有停下來,而是徑直往外走去。
婉兒提着裙子氣喘籲籲的跟了上來:“小姐,你這是要去哪?”
“随便走走。”韓若薇說着轉過頭去,就見婉兒手中拿着一個紅蘋果。
“姑爺讓我給您拿的。”
“他算哪門子的姑爺,我可沒答應。”韓若薇狠狠的一口咬在了蘋果上,又邁開步子往前走。
“哎,小姐,姑、姚公子還說今天有可能會下雨,出門的話要帶傘,我去拿,小姐你等等我。”
街道上人來人往,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上午十分,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今日是雙日,碧園說書的那位老大爺早已經說上了,韓若薇帶着婉兒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靜靜地聽那老人說書。
今日說的仍然是上次沒說完的花妖和書生的故事,說書先生正說到那花妖嫁與書生,原本以為可以幸福的相依相守,可是沒有想到就在他們成婚後不久,一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道士出現在了村子裏。衆人都面露擔憂之色。
韓若薇也不例外,她是這裏的常客了,可能是正處在這個年紀,所以對那些愛情故事格外迷戀和向往。
随着那說書先生陡然沉下去的語調,韓若薇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指甲無意識的摳着木質的圓桌,緊張到不行。
就在衆人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說書人吸引過去的時候,韓若薇突然看見一個穿着灰色衣衫的少年低着頭快步從人群中鑽了出去。
是昨天那個小鬼!韓若薇當即站起跟了出去。
那個男孩子佝偻這身子,兩只細瘦的胳膊緊緊的抱在一起,好像在護着什麽十足珍貴的寶貝。
那男孩子戒心異常的高,時不時的轉過頭去,韓若薇小心翼翼的跟在那男孩的身後,保持着一段距離,既不會被發現,也不會跟丢。
“呵,我今天就要看看你這個小賊能玩出什麽花樣。”韓若薇站在牆角,心裏想着等他抓到男孩的把柄,就狠狠的嘲笑那個姓姚的一番。
韓若薇見那個男孩兒買了幾個饅頭塞進懷裏,向城外走去。
韓若薇沒有任何遲疑的就跟了上去,穿過小樹林,她遠遠地看見那個男孩子走向了一間破廟。
韓若薇慢慢的蹭了過去,這是一間土地廟,早以荒廢了幾十年,韓若薇小心隐藏,防止被發現,但是這座土地廟實在是太破舊了,牆壁上三處都是孔洞,韓若薇又是一身淺粉色的衣服,打眼的很。
她轉了一圈,才在土地廟的後牆找到一塊可以躲避而不被發現的地方。
“娘不餓,你吃吧。”一個婦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語調真是非常的輕,好似飄在雲端落不到實處。
從韓若薇的位置只能看見那婦人的背影,破落的房子裏彌漫着一股中藥的味道,淡而苦澀,那婦人身上裹着一件單薄的衣衫,躺在幹草堆裏,正伸手将男孩兒遞過來的饅頭推出去。
“你吃吧。”那婦人又說,“出去這麽久肯定累壞了。”
“娘,我不累。”男孩兒執拗的将饅頭又遞了過去,“您吃,吃飽了身體就好了。”
韓若薇感覺那婦人肩膀抖了抖,她以為那人在哭,卻不想聽那婦人微微帶着點笑意的聲音響了起來:“好,我們一人一半,吃完了趕緊回去上工,你不能總是半途回來看我,不好。”
男孩兒聞言頓了一下,掩飾似的咬了一大口饅頭。
“怎麽了?該不會出了什麽事了吧?”最懂孩子的永遠都是母親,雖然男孩兒的異樣只有一秒,還是被婦人捕捉到了。
男孩兒将手裏的半個饅頭吃了下去,抹了抹嘴巴,笑道:“沒事,我們老板人很好的,他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所以很照顧我。”
男孩兒将剩下的饅頭包好輕輕的擱在了婦人的身旁,又起身看了看一旁小火煨着的藥罐,小心的用寬大的袖子包好倒了一碗出來。
韓若薇見那男孩兒蹲在原地,半晌才聽他啞聲說道:“娘,我不是帶了幾包藥回來了嗎?你怎麽不換?這都淡的沒有藥味了。”
那婦人聞言慢慢的坐起來,道:“這藥還能在熬一次,有用。你看我都好多了。”
“哎,別倒!”那婦人見林寶端着藥罐走了出去,掙紮着就要站起身來。可是她實在是太虛弱了,等她顫巍巍的爬起來的時候,林寶已經将那藥罐裏的藥渣倒掉了。
“娘,天會越來越冷的,我們得早點把身體養好才能度過寒冬。”男孩兒把那缺了一個口的破碗中的藥汁也倒了出去,如果那也能算作藥的話。
“娘,爺爺身子差已經去了,丢下我們娘倆。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林寶邊說着邊拆了另一包藥倒進去,放上水擱在泥土圍成的小竈上去燒,“不用省着,我能幹活了。”他蹲在那裏又說了一遍,韓若薇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見那個男孩兒蹲在地上把自己團成一團,伸手好像是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他有爺爺,有病危的親人等着錢來治病。
韓若薇蹲在原地直到腿腳麻了差點跌在地上才回過神來,那男孩兒正交代着婦人等藥好了別忘了喝藥,又說自己要回去上工才離開。
韓若薇小心地移動着身子,能夠看見男孩兒慢慢的走出那破房子,随後控制不住自己似的狂奔了起來。
她知道那男孩兒在哭,她的指甲摳着牆上的泥土,直到确定了男孩兒不會在回來,才慢慢的邁着步子走出去。
土地廟裏傳來婦人壓抑的咳嗽聲,韓若薇從荷包裏翻出幾兩碎銀,裹在手帕裏塞進了磚縫,只要那男孩兒要進門,就一定看得見。
遠處雲幕低垂,三周黑沉沉的,韓若薇順着那密林慢慢的往回走,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
上一次那個叫小寶的男孩被抓住是在什麽時候?她默默的想。
好像是去年的冬季,男孩兒因為偷了一個富紳的錢被抓住打得鼻青臉腫。當時她不在場,只是後來聽人提起過,那個男孩兒聽說要他見官,先是苦苦哀求着那富紳放過他,說家中有個病危的爺爺,那富紳卻不依,最後聽說那男孩兒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逃走了。想來,那孩子的爺爺就是在那最冷的月份裏去世的吧。
韓若薇嘆了口氣,這天雲鎮說起來并不算富裕,大戶人家并不多,多數都是像韓家這樣稍微有些富裕的。
就拿他們家來說,丫鬟婆子倒是需要,可是半大的小子能幹什麽?看家護院?還是做苦力?那男孩子的母親想來是很久沒有出來了,并不知道這些事情,在天雲鎮沒有人會要十幾歲的男孩子做活的。
韓若薇剛走到城門底下,天空就飄下雨來。
那雨來的急,好似也沒有停下來的趨勢。身邊不時有人撐着傘往家裏趕,韓若薇這才想起來,她的傘在婉兒那裏。
天色越來越暗,遠處天際的黑雲慢慢的朝這邊壓下來,預示着會有一場暴雨。現在不走,再過一會兒怕是會被淋得更慘。韓若薇一咬牙,雙手護住頭頂就沖了出去。
街上的行人匆忙的走着,韓若薇邊跑邊伸出一只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滴,就在她準備再次将手舉到頭頂的時候,中途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往旁邊一帶。
頃刻間,那冰冷的雨滴就被一柄碎花的傘隔離在了外面。
“婉兒說一個不注意你就不見了,要出去就算不帶着婉兒,起碼也帶把傘吧。”姚新南邊說着邊伸出手好像想擦去韓若薇臉上的水滴。
韓若薇拍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皺眉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嗎?”
姚新南手裏的傘往韓若薇那邊傾斜了一些,見她用手擰着濕漉漉的長發,腦海中又浮現出韓若薇坐在河邊的石階上擰着長發,轉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畫面。
他又笑了起來:“我們是夫妻,還要講究這些?”
“誰跟你是夫妻。”韓若薇白了他一眼,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發現甩不幹淨,就撈起姚新南的衣擺擦了擦。
“終究是要嫁給我的。”姚新南看着深色衣擺上明顯的水跡,唇邊笑意更深,他低聲說着,将手臂上搭着的外衫披在了韓若薇的身上。
☆、第 4 章(捉蟲)
“阿嚏。”
韓若薇裹在被子裏鼻頭紅紅的,看起來有點可憐。
楊靈玉接過婉兒遞過來的湯藥,一邊輕輕地用勺子攪動,還不忘嘲笑她:“你看你這嬌氣的,小時候在雪地裏滾雪球都沒事,在盛夏的季節了淋了場雨倒病了。”
韓若薇伸出手接過藥碗一口氣喝幹了,随後皺着眉又把自己往被子裏裹了裹:“二嫂,我都病了,你還笑話我。”
楊靈玉用手帕替她擦了擦唇角,笑道:“好,不笑話你,說說,白日你到哪裏去了?新南說在東城迎到你的。”
韓若薇張了張口,随手拉着被子盤腿坐在床上,表情嚴肅的盯着楊靈玉,輕聲道:“二嫂,你知道那個叫小寶的孩子嗎?”
“小寶?”楊靈玉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你說什麽呀,我那裏認識叫小寶的孩子。”
“就是去年冬天被姓王的那戶富紳抓住的那個半大男孩兒。”
楊靈玉哦了一聲,不解道:“你是說那個小騙子。”
韓若薇心裏一堵,忙道:“他其實不……”
“滾,都滾!”院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喝,韓若薇和楊靈玉都吓得一震,随後院外又傳來了丫頭婆子勸解的聲音。
“大哥回來了。”韓若薇忙掀開被子就要出去,楊靈玉抓了件袍子披在她身上,道:“還發着燒呢,注意保暖。”
“沒事。”韓若薇急匆匆的系上腰帶就往外跑,婉兒與楊靈玉拉都拉不住。
及至出了小院,韓若薇就見大哥韓書諾手裏提着酒壇喝的醉醺醺的模樣跌在地上爬不起來,那雨剛停沒多久,地上都是水。韓書諾的模樣狼狽極了。
丫頭婆子想要過去,卻都畏懼他的脾氣,畏手畏腳的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大哥,你怎麽又喝酒了?”韓若薇忙上去拉他,可是韓書諾卻好似賴在了原地就是不起來,甚至将伸出手來拉他的韓若薇扯的一個踉跄。
韓若薇發現他喃喃的在說着什麽,忙湊過去,只聽韓書諾低聲說道:“我要休妻,我要休妻!”韓若薇這才發現他的脖子上、臉上都是指甲抓出來的痕跡,甚至還在微微滲着血。
她伸出手想擦去那血跡,卻被韓書諾一把抱住了,口中喃喃的念着一個名字:“平珊。”
韓若薇感覺到自己垂着的手背上有幾滴溫熱的水滴滑過,她顫了一下,微微的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韓書諾的肩膀。
“我在呢,我在呢。起來吧,地上冷。”
韓書諾卻好像就這樣睡過去了,維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快過來幫忙,把大少爺擡到我房裏去。”韓若薇輕聲吩咐着,最後又說道:“這事不要告訴爹和娘,免得他們擔心。”
這些丫頭婆子力氣終是小,韓書諾這個大男人又睡過去了,死沉死沉的,衆人調整了好幾個姿勢都沒辦法把他擡走,這裏距離韓若薇的房間雖不算遠,但是對着幾個女子來說也是夠嗆。
王嬸喘了口氣,提議道:“三小姐,要不我去把二牛叫過來?”
“不行,二牛打小跟着爹,他要是來了爹一定會知道的。”韓若薇想都沒想就否決了這個提議。
“我來吧。”一道聲音插了進來,韓若薇轉過身見姚新南只是随意的披了件外袍,想是原本已經睡下了。韓若薇有些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去大哥房裏拿幾件幹淨的衣服來。”韓若薇又看着姚新南道,“你,能請你幫忙給大哥換一下衣服嗎。”
在看見姚新南點頭之後,韓若薇就準備往外走。
“哎,我陪你去吧,畢竟大嫂她……”楊靈玉看了姚新南一眼,欲言又止。
“沒事,我去就行了,二嫂天這麽晚了,你先回去吧,別到時候二哥又到我這裏來尋人。”韓若薇笑着說了一句,就走了出去。
院子裏燈火通明,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水汽,有些涼。
“三小姐,要不還是我去吧,您還病着呢。”眼看着那座小院出現在眼前,王嬸有些不安的說道。
雖知她是善意,但韓若薇心裏還是好似被針刺了一下,疼的厲害。
她搖頭道:“不用,我還想和大嫂說說話呢。”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院門前,這院子本來不大,後來将一邊的牆鑿通了又擴建,院子裏只有房門前燃着一盞燈,黑黢黢的。
韓若薇接過王嬸手裏的燈籠往前走去。
走了幾步就見門邊蹲着一個人,那人聽到腳步聲好像受到驚吓一般瑟縮了一下,待看清是韓若薇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大嫂呢?”韓若薇輕聲問。
那個丫鬟站起來低聲說:“夫人已經睡下了。”透過微亮的火光,韓若薇發現她的額頭紅腫了一大塊兒。
韓若薇垂着眸子,伸手摘下了脖子上的挂墜不容她推拒的塞進了那丫鬟的手裏:“拿着,去看看大夫,給自己買些吃的,你看你瘦成什麽樣子了。”
那丫鬟紅着眼眶點了點頭 ,将玉墜攥在手心裏問道:“三小姐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我過來拿幾件大哥的衣服。”韓若薇說着就去推門,感覺到身旁的兩人同時後退了一步,她将手掌貼在門板上,片刻後說道:“你們在這裏等我,不用進來。”
韓若薇将燈籠挂在一旁,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
一個女子正側躺在床上,薄被蓋到腰間,因為背對着韓若薇的緣故,所以她看不見那女子的表情。
韓若薇輕輕上前,伸手想替那女子拉上被子,就在這一刻,那女子突然轉過身來,手裏竟握着一塊碎瓷片。
韓若薇一驚,連忙後退。
“你還敢來,你還敢來!”那女人從床上跳起來,赤着腳大叫着沖向韓若薇,原本美麗的臉上表情猙獰到了可怕的地步。
“三小姐!”
房門突然打開了,待看清房內的景象的時候,那丫鬟驚叫出聲。
王嬸也有些怵,她站在門外低聲誘哄道:“夫人,那是三小姐呀。你認錯人了,那是三小姐。把碎片丢開,別傷着了。”
“三小姐?”那女人抓着手裏的碎瓷片歪了歪頭:“是薇薇呀?”
見她笑了,眼神也有些清明,王嬸也咧嘴笑起來,“對,是三小姐,是三小姐,您快把瓷片丢了吧。”
那婦人笑着點了點頭,很乖巧的模樣。王嬸松了好大一口氣,想要上前卻見那女人朝自己沖了過來。
“啊——”
尖叫聲、哭喊聲同時響了起來,韓若薇沖出門外,就見姚新南攔在王嬸的身前,伸手握住了女人刺過去的瓷片,殷紅的鮮血順着交握的地方流淌下來,那女人看見地上蜿蜒的血跡,面色霎時變得慘白,就這樣昏了過去。
☆、第 5 章
“謝謝你。”韓若薇有些愧疚的看着姚新南手上纏着的微微滲血的手帕,再一次道謝。
“這一路你都說了好幾遍了。”姚新南笑道,“你還要說幾遍?”
“你們這是……”他們沒走多遠,就迎上了匆忙趕來的韓夫人與姚夫人。
韓若薇:“娘。”
姚新南:“娘。”
韓夫人與姚夫人異口同聲的應了聲,韓若薇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頭,又聽韓夫人問道:“剛剛怎麽回事,那麽大動靜?”
姚新南将手上的傷口藏在寬大的袖子裏,無奈又寵溺的看了韓若薇一眼,道:“沒事,薇薇白日裏聽說書先生說了一出詭異的故事,夜裏就躲在花叢裏把王嬸她們吓着了。”
王嬸臉色蒼白的跟在兩人身後,聞言捂着胸口咧嘴笑起來:“可,可不是 ,我沒想到小姐竟然躲在一邊,可吓死我這把老骨頭了。”
“多大了,還這樣,若是把王嬸吓出個好歹來,那該怎麽辦?”韓夫人聞言松了口氣,又開始教訓韓若薇。
“好了,小孩子頑皮也很正常。”姚夫人開始勸解,韓夫人又看着姚新南道:“你也是,不攔着她就算了,還跟着胡鬧,你說說,讓我怎麽放心把薇薇交給你?”
“娘。”韓若薇忙叫了一聲,便開始道歉,希望韓夫人止了這個話頭。
“好好好,我不說,天都這樣晚了,快回去歇着吧。”韓夫人無奈的笑了起來。
這事就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韓若薇看着那兩人的背影,突然說道:“王嬸,明日去找個大夫,千萬不要讓爹跟娘知道,他們要是問,就是大嫂精神很好,一直在靜養,不要讓人去打擾她,還有雪兒那丫頭,受了點驚吓,你……多照看點,今天實在是謝謝你了。”
“三小姐,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王嬸的臉色還很蒼白,但臉上挂着淺淡的笑意,“要不是老夫人收留我,我個老骨頭早就凍死了,老夫人身體不好,我知道您孝順,不想讓老夫人擔心,您放心,我不跟她說。明日啊,就去請城內最好的大夫過來給大夫人看看。”
“不要碰水,明日讓大夫再給你看看。”韓若薇将藥箱收起來輕聲道,“我也只能簡單的給你包紮一下。”
"沒事。”姚新南看着被小心包紮好的傷口,笑道:“小傷,就算不管它很快也就好了。”
韓若薇打了個呵欠,原先情緒高度緊張不覺得有什麽現在一靜下來只覺得渾身都難受,她将藥箱推到一邊,便開始趕人。
“你快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姚新南靜默了片刻,才說:“這裏是我的房間。”
韓若薇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屋子讓給大哥了,她提着藥箱過來的。
“哦,我忘了。”韓若薇站起來邊往外走邊說,“我回去了。”
“算了。”姚新南見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忙攔住她,“你在這裏睡吧。”
韓若薇的瞌睡瞬間就飛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姚新南,那眼神好似要将他燒出一個窟窿似的。
知道她想歪了,姚新南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在她腦袋上彈了一下,才道:“想什麽呢,我去隔壁的客房睡,那裏沒人收拾,可能有些亂,看你累得很,在我房裏睡吧。”
韓若薇見他從櫃子裏拿出一床新的薄被和枕頭,又将床上的被子枕頭一卷就出了門,她心中尋思着,這裏到底是誰的家,為何自己更像客人?
這麽想着,她很快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