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口味的,還有草莓。也許你會喜歡吃。”

她垂着眼專心撥弄蛋糕盒上的包裝綢帶,花了一番力氣,才把盒子打開來。

烏臨擡起眼看石零,卻發現後者靜靜地看着她,眼圈竟隐約有些發紅。

烏臨駭了一跳。

石零跟她已有将近十年的時間。除了最初的一年,她再未見他在她面前掉過眼淚。

她望着他要哭出來的樣子,呆了一會兒,才屏息凝神,輕聲問:“出了什麽事?”

她問他,出了什麽事。

石零藏在杯子裏的手,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

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望着烏臨,搖了搖頭。

他甚至還笑了笑:“沒什麽事。我只是很高興你還記得今天。”

今天,是2月1日。

是他被她從孤兒院接入烏家老宅的日子,後來成為了他的生日。

那個時候,她在他面前,神情冷漠而倨傲地宣布:“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今天就是你以後的生日。”

這樣霸道。

烏臨顯然也想起了當日的事,笑了笑,道:“你來我身邊,已經十年。”

石零望着她,道:“你給了我新的生活,我永遠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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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

烏臨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忽然說這一句,靜了靜,才道:“你不必感激我,這是你自己掙來的。”

石零望着她,良久,才又笑了笑:“小姐,這兩天,我想了很多。那個人,”他遲疑了一會兒,才接着道,“你一定很愛他。”

他沒有提及那個名字,但烏臨的目光一瞬間已變得有些陰沉。

她沒說話。

石零輕聲地道:“小姐,你叫我石零,是為了紀念他的姓氏,是不是?”

烏臨看着他,臉色越發沉靜,卻依然沒有回答。

石零的聲音越來越輕:“石零,石零。來到你身邊以後,我的确是從零開始了。卻是帶着那個人的姓氏從零開始的。你看着我的時候,有時候會露出溫柔的眼光,那是把我當成他了。”

石零用的是肯定而非疑問的語氣。

烏臨沉着氣,也不反駁,只靜靜地聽他說。

她的沉默,在石零眼中,自然是默認了。

石零勾了勾唇角,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他望着烏臨的眼睛,道:“小姐,那天從手術室出來,我一直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當時只覺得人生無常,所以我才會作出……那樣的舉動。”

烏臨知道他指的是那個吻和那句告白。

她大約明白過來石零想說什麽,心裏用上些郁結的情緒,卻兀自沉默不語。

兩個人,卻只有他一個人說話。石零想,他大約在她眼中,不過是個出演獨角戲的小醜。

“我想,我大概說了令你不高興的話。”

他起初不過覺得悲哀,此刻卻已感到絕望。

石零反倒沉下了心,一字一句地将想了很長時間的話說出來:“覆水難收,我不能把說出去的話收回,也不想對着你說謊。但是我可以保證,如果你不高興,我以後一定不會再說這樣的話。”

石零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一點點割裂。

胸口傳來細碎而劇烈的痛苦,幾乎令他無法呼吸。

他坐在那裏,入院後一直沒有修理的頭發長長了些,搭在額邊,擋住了他臉上部分表情。因為清瘦而變尖了一些的下巴,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憔悴之意。

他的笑,清晰地透出難以言述的痛楚,并不受他意願的控制。

烏臨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她莫名地覺得有些心酸,遲疑了一下,仍選擇伸出一只手去,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臉。

石零怔在那裏,看着她,目光裏閃出一絲火花般的光亮。

烏臨的聲音很輕,亦顯得柔軟:“還是覺得很委屈,是不是?”

石零不知道她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也不敢亂說,只是有些貪念地看着她臉上難得一見的溫柔神色,想了想,才輕聲地道:“如果你會心疼的話,我一定委屈給你看。”

此話說出來,烏臨不由愣了一下。

她和石零認識了很長時間,而且從一開始,就是泾渭分明的主仆關系。

但即便如此,石零就算在她面前溫馴順從,她卻從沒見他說過這樣示弱讨好的話。

烏臨回過了神,将手指沿着石零左額的發際線,□□他的頭發裏,輕輕地梳理了一下。

她的動作輕柔小心。

她亦覺酸楚,卻硬着心腸,貫徹早已作出的決定。

“抱歉,那天在手術室外,是我太失态,所以才引起你的誤解。若沒有我無意中的鼓勵,你也未必能下決心對我說出告白的話。這件事,你不必抱歉,我也有責任……”

她睜着眼說謊,看見石零的臉色,越發地灰敗下去。

烏臨亦感覺到心口有些壓抑的悶痛,卻別無選擇。

她只能說謊。

只因她絕不能承認,當日在手術室外,她并非單純因為舊時惡夢重演而失态。

她不能承認,她是害怕失去石零而恐懼得失控。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

☆、偶遇

那一天。

不止是石零一個人越界。

從混亂中清醒過來,烏臨已清楚地意識到,她犯了一個錯誤。

她在不知不覺中,放任自己,與石零親密到如此地步。

烏臨從來就知道,她是一個自私的人。

她早已決定,要時刻保持自控,不再沉陷于任何男女情愛之中。

卻不僅是為了紀念死去的佑安。

實際上,她只是在利用佑安,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她決意不再愛上別人,不是因為放不下佑安,更多的是因為,失去摯愛的劇痛,她不願再度承受。

甚至于不肯冒一絲絲風險。

失愛之痛,令她寧願因噎廢食,也不敢把自己陷于再度失愛的可能性裏。

所以,她絕不能承認自己愛上了他。

絕不能承認,她愛上了任何人。

所以,她寧可傷害石零。

寧可對他說謊。

…………

石零不想聽她多說一個字。

她在向他道歉,他卻寧願她繼續沉默。

她說的每一個字,于他而言,都像是淩遲的酷刑,令他痛苦難受。

石零低着頭,并沒有看她,忽然道:“小姐。”

烏臨答應了一聲:“嗯?”

石零遲疑了一下,擡起眼,望向她。

他輕聲問:“以後,你打算,拿我怎麽辦?”

這一句話問出來,兩個人都怔住了。

石零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便是,他一定是瘋了。

瘋了,才會自尋死路地逼問她。

瘋了,才會急不可耐地想要聽她宣布對他的判決。

烏臨臉上的不悅一閃即逝。她停了一會兒,才溫和地道:“你先安心養傷。就算不能在仁愛基金任職,我也會替你找到合适的位置。”

她并未責怪石零的放肆,只用避重就輕的回答來揭過去。

這令石零既松了一口氣,又隐約有些失望。

她對他,大約多少仍存了些憐憫不忍。

石零垂下眼,道:“對不起。”

烏臨不置可否,笑了笑:“我下午約了人,就不陪你久坐了。”

她并沒說約的是誰。

石零想,她大概原本是想留下陪他過生日,卻因為他的咄咄逼人,而決定提前離開。

石零控制着自己不再多說,只怕引起她更加不快。

他只望着她笑了笑:“是。今天你能來,我很開心。”

…………

烏臨心煩意亂地離開醫院。

站在醫院門口,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以往她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那時候,她通常都會找石零聊聊天。

但現在,她已沒有了這個權利。

她站在醫院前,望着來來往往的車流,只覺得連吹過來的夾雜尾氣的污濁的風,都無比孤獨。

她失戀了。且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的那一種。

烏臨站在街邊,呆立了一會兒,等到周身的暖意,都被風吹離身體後,才驚覺地攔下一輛出租車。

她回到善水學院附近的街道下車,沿着學院的外圍,走了一圈。

以前,石佑安常帶她在附近玩耍。

她從未想過,彼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會成為令她痛不欲生的回憶。

烏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走得連腿都有些發軟。

夜色将臨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停在一條清淨的小街。

以前,石佑安喜歡帶她來這條街上的一個小攤,吃一碗熱騰騰的馄饨。

她的佑安。

事過境遷。等她終于走出石佑安之死帶來的陰影,敢于來到這裏尋找舊時蹤跡的時候,街道已全面改建,小攤不知所蹤。

物是人非的感觸再次刺傷她,她此後再也沒有來過。

烏臨站了一會兒,還是慢慢地沿着街往裏走。

她在記憶裏的馄饨攤的位置,看見一家亮着燈的店面。

紅磚牆面,窄窄的玻璃門。牆上釘着一塊木牌,寫着一個“藏”字。

怎麽看,都只是一間普通的小酒吧。

烏臨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推開門。

時值寒冬,她在外面閑逛了半個下午,身上的寒意,似乎将整個酒吧的溫度都降了幾度。

玻璃門被推開,即刻便敲響了一側的鈴铛。

聽見鈴音,吧臺後,一個穿着白襯衫、淺藍色雞心領毛線背心的年輕男子擡起眼,對着她笑。

“美.女,歡迎。”

時間尚早,酒吧裏一個客人都沒有。

烏臨禮貌地對他回以微笑,然後便想在靠門不遠的卡座裏坐下來。

然而此時,卻從吧臺一側的小走廊裏,走出來一個人。

一個烏臨認識的人。

林加。

林加穿着白襯衣,粉紅色羊絨衫。——早上沒有脫外套,此刻卻終于令烏臨看到他們再次“撞衫”。

最後是烏臨先回過了神。

她沖他輕輕搖了搖手:“嗨!看來我們是真的有緣分。”

林加亦從發呆中緩過勁來,望着她笑:“既然這麽有緣,那麽請允許我請你喝一杯吧。”

以烏臨對林加的了解來看,他應該是一個理性得近乎冷酷的人。

但此時此刻,林加臉上的笑意溫暖柔和,令她躁動不安的心,忽然感覺到一絲安穩。

他如深潭般的漆黑眼眸,望着她的時候,似乎總帶着淡淡的關切。哪怕無關情愛,卻依然令她覺得很舒服。

林加一開始便帶着明确的目的靠近她。

烏臨并不反感他的野心勃勃,更不會因為他的妥帖而指責他。

烏臨猶豫之間,林加已坐到她對面,看着她微笑:“怎麽,難道只是短短半日,我就已經失寵了嗎?陛下?”

她愣了一下,才笑起來。

“并不是。只是走到哪都能碰到你,穿什麽都能跟你撞衫,令我覺得非常害怕。”她說。

他本能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的衣服,才擡起眼看她:“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感覺你就對我的着裝有很大意見。我猜到你肯定對‘撞衫’很敏感,所以今天早上,特意挑了一個我覺得你絕不會選的顏色。”

烏臨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的确不喜歡粉色,但是早上出門前,我就在想,男生大概是不會穿粉色來約會的。”

林加聽明白了,也笑起來:“看來我們已有相當的默契。”

烏臨還沒接話,另一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什麽事這麽開心?”

胡白衣端着托盤走過來,對着林加促狹地笑了笑。

林加想起之前同胡白衣的聊天內容,不禁有些尴尬,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他對烏臨道:“這是酒吧的老板兼服務生胡白衣。胡白衣,這位是……我的一個朋友。”

胡白衣對他遮遮掩掩的介紹不以為意。他把托盤放在桌上,道:“林先生,你的清咖啡。”他轉過臉,對着烏臨笑了笑:“美麗而神秘的小姐,這是店裏贈送的鮮橙汁,下午剛買的新鮮橙子,請你賞光品嘗一下,好嗎?”

烏臨微笑,道:“謝謝。”

胡白衣又對林加道:“上次你說很不錯的那支歌,我重新編了曲,一直想再讓你聽聽。今天正好你朋友也在,不如讓她也給我點評一下?”

本是一件小事,但林加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

烏臨看着他臉上有些僵硬住的微笑,暗忖難道這位酒吧老板是個五音不全的?

雖然有這樣的懷疑,但她仍在林加猶自遲疑的時候,出聲打圓場:“我很喜歡聽歌的,難得還是現場版。”

林加回過神來,望着她的眼神一瞬間有些複雜,卻很快地道:“大歌星,趕緊地吧。”

胡白衣唱的,仍然是倉央嘉措的詩所改編的那一支歌。

重新編曲後,曲調更加低回深沉。

一曲唱畢,烏臨的臉色,變得十分沉靜。

“很好聽。”她只說了這一句,便沉默下去。

林加打量着她的臉色,等胡白衣離開,才輕聲地道:“這首歌很好,只是有些過于悲傷。”

“還好。”她心不在焉地說一句,卻已無法掩飾住落寞。

她的寂寥太過明顯,林加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她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但眉眼間的一絲心力交瘁的失意,輕而易舉地,揉碎了他的心。

他很想就此将眼前人攬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暖熱她。

但他不可以。

林加最終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首歌,讓我想起一位老朋友。”

烏臨望着他,輕聲地問:“他是怎樣的人?”

林加垂下眼,想了一會兒,道:“她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很溫柔,也很淘氣。”

他只說了這樣簡短的一句。

烏臨等了一會兒,确定他沒有下文了,才道:“你們為什麽分手了?”

林加望着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她死了。車禍。”

烏臨怔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林加笑了笑:“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上次聽胡老板唱這支歌,我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了她。”

烏臨遲疑了一會兒,問:“你仍然會覺得難過嗎?”

“我不是很确定。”他說着,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左胸心髒的位置,“但是,我可以确定的是,哪怕她的離開一度令我痛徹心扉,我仍感激上蒼讓我遇見她。”

烏臨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低聲地道:“抱歉,我不同意你的話。”

林加露出一個疑問的神情。

她看着林加,淡淡笑着,輕聲地道:“如果要我經歷這樣的痛,我一定寧願從未與他認識過。”

她早已習慣用盔甲般的僞裝将自己牢牢掩飾。此刻說這樣一句痛到極處的徹悟之語,臉上神色,卻也只是籠上一層淡淡悵惘。

林加聽這一句,又看到她臉上淺淡卻真實的神情,令他只一瞬,便覺得心痛到麻木。

他卻只能垂下了眼,掩飾住眼底的情緒。

烏臨已很久未曾說出這樣的肺腑之言,還是對着認識不久的林加。

回過神來,她一時間只覺得有些尴尬。

烏臨将杯子裏剩餘的果汁喝掉,然後道:“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

林加聞言,即刻起身,道:“我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 林加就是石佑安。不要問我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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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

☆、碰撞

這一天,是石零出院的日子。

烏臨今天只有上午的兩堂課,下了課,便直接撥通林加的電話。

林加很快就接起來了,道:“臨臨。”

他的聲音很溫柔,這個稱呼,讓烏臨呆了一瞬,卻很快明白過來。

“你跟誰在一起?”

“周允,周先生請我喝茶。”

烏臨笑了笑:“我想你了。是我去找你,還是你過來?”

林加很快地便回答她:“我馬上來。你在哪?”

“我剛下課。我先去圖書館看會兒書,你來了給我電話。”

“好的。”

林加在二十分鐘後打來電話。烏臨收拾書本,背着斜跨的帆布包走出圖書館,看見他站在圖書館門口。

這樣看來,他是非常清俊儒雅的男子,顯得十分出色。

林加今天穿的是棕色的風衣,裏面是正經的商務西裝。大冷天,他額頭上卻冒出些汗來。

烏臨望着他笑了笑:“怎麽還出汗了?”

林加怔了一下,笑起來:“我怕你等得急。”

烏臨從包裏摸出紙巾,很自然地便走近他身側。她今天穿的是雙平底的短靴,林加的個子高,烏臨要微微踮起腳尖,才能夠到他的額。

她替他拭去了額頭上的汗。

林加似乎呆住了,一動都不動地站在那裏,居然忘記低下頭來配合她。

烏臨做完了這件事,對着他笑:“怎麽,傻了?”

林加回過神,搖頭笑:“太激動了而已。”

烏臨變本加厲,幹脆挽住了他的胳膊,道:“這樣,是不是更激動?”

林加苦笑,卻不敢掙脫,只低聲地轉移話題:“去哪?”

“去你家,給我做飯吃。”

她理直氣壯的樣子,幾乎讓林加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烏臨看出來他的心事,一徑地笑:“現在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聞名不如見面,我不講道理的時候還多得很,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林加頓了一下,才凝視着她的眼睛,微笑道:“我不後悔。但我家裏什麽都沒有,如果你一定要我做給你吃,我們得先去采購。”

林加說一個“我們”,說得小心翼翼。幸而烏臨似乎渾然未覺。

“那得挺長時間吧,不如買點外帶的食物到你家吃好了。”她說。

林加當然沒有異議,說:“我住處樓下有家日料館,外帶的壽司挺不錯的。”

她帶他去學校的停車位,問林加:“會開車嗎?”

林加點點頭。她就把車鑰匙丢到他手裏。

烏臨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指着安全帶,對着林加笑:“加加,你不為我系上安全帶嗎?”

林加望了一眼來往的人群,什麽都沒說,只是笑,而後便微微越過她,伸手替她系上安全帶。

這樣近的距離,當然能表達足夠的親密暧昧。

她笑,惡意地伸出手指,戳弄了一下他的臉。

林加錯愕了一下,便只是坐回身去,道:“烏臨小姐,你這樣我會很容易誤會的。”

烏臨笑:“我正是要告訴你,你可千萬別誤會。”

她在笑,口吻卻是涼涼的。

林加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垂着眼笑:“記住了。”

林加一手裏提着裝着外帶壽司的袋子,另一只手,從西服內側的口袋裏摸出來鑰匙開門。

烏臨就站在他身後,促狹地望着他笑,沒有幫忙的意思。

好在林加很快便開了門,先進了屋。

他的房間很幹淨,房內房外,俨然如同兩個世界。

林加将袋子放到一邊的地板上,蹲下身找出來兩雙拖鞋。

他們坐在窗明幾淨的小飯廳裏吃飯。

“周允叫你去幹什麽?”

烏臨肚子餓了,也不客氣,在廚房洗了手便開始大快朵熙。而林加還在廚房裏用電燒水壺燒水。

他聽她問這一句,不禁笑了笑:“他叫了一群人,名義上是介紹我認識幾位朋友,實際上是輪番拷問我。如果不是你一個電話來救命,我此刻大約仍在水深火熱之中。”

烏臨微笑地看着他,道:“那麽,你還需多久解決他?”

林加明白她說的是什麽,走到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最遲不超過半個月,我會讓周允出局。”

“不想同我說說你的打算?”她問。

林加微微地笑:“周允氣急敗壞。他以為自己好不容易離間了你同石零的關系,卻又憑空多出一個我,此刻正對我恨的咬牙切齒。我只需稍微給點暗示,他應該就會上當了。”

他沒有細說,烏臨也就沒問太多,只默默地吃着嘴裏的東西。

林加對她的調查看起來是真的很詳盡,居然連集團內部關于石零的讨論這樣隐秘的事情都知道。

想起石零,她心裏頓時有些沉郁起來。

林加端詳着她,敏銳地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微笑,道:“烏臨小姐,你大駕光臨,想必已将我的老底查得一清二楚了。”

烏臨望着他笑,不置可否地道:“作為親密戀人,我們當然要經常秀秀恩愛。不過我今天來,是來給你資金支持的。”

她從斜跨的書包裏拿出來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推到林加面前。

林加低着頭,把卡拿在手裏,低低地笑。

她報了一串數字。

“是密碼,記住了。”

“是。”他笑着,重複了一遍數字。

他正想說什麽,廚房裏的水燒開了。

林加站起身走過去倒水,聽見烏臨在身後道:“我已成功申請到梧桐學院的入學資格。以後,我得叫你一聲學長了。”

林加怔了一下,才回頭看着她笑:“恭喜你,烏臨小姐。”

他想想,又有些遺憾地道:“如果早知道你會去梧桐學院讀書,我或許不必急急忙忙趕來望江市。”

烏臨莞爾微笑,卻放慢了聲音,道:“你如果不來望川市,現在我可能就需要倚仗旁的人來替我解決周允。你可是我的大救星。”

林加目光裏閃過一絲溫柔神色,卻又很快消失。

他将水杯輕輕推到她面前,道:“我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吃完飯,烏臨要走,林加便送她回家。

在玄關換鞋子的時候,烏臨道:“我這輛車新買的,給你開着,不然到時候接送我不方便。”

“是。”他說一句,從善如流的樣子,令烏臨不知道為什麽又想起石零來。

一路上她沒再多說什麽話,只在靠近烏家老宅的地方,替他指點一下路線。

車子一路開進了老宅的院子,烏臨意外地看見,在老宅的院子裏,坐着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

她臉上仍沒有太多表情,但整個人都已不覺冷了下來。

林加離她很近,又情智敏銳,很快覺察出她的情緒變化。

他有些驚訝,卻不敢貿然開口,只穩穩地将車停住。

烏臨解開安全帶就推門下去了。

她沖着那個身影喊了一聲:“石零!”

石零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同色的短風衣外套,坐在輪椅上,腿上蓋着一層毯子。

今天外頭風并不大,但氣溫仍是很低的。

烏臨走過去,劈面就問了一句:“為什麽呆在外面?”

石零本來只是靜靜地擡着眼看她,聽了這一句,倒怔住了。

她語氣裏責備的口吻十分明顯。

石零看着她,在她目光逼視下,屈服地垂下了眼,停了停,才道:“對不起。我現在就回房裏去。”

石零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情緒,态度卻是異常的卑微順從。

他言聽計從,烏臨倒怔了一下,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幸而此時林加已經從車上下來,走過來替她解了圍:“這位一定是石零石先生吧?”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溫和妥帖,顯得富于親和力。

石零看着他,也露出淺淺的笑容來。

笑容雖然淺,但示好的意味卻很清晰。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是林先生吧?我在新聞裏見過您。您好。抱歉我腿上有傷,這樣跟您說話,失禮的地方請多包涵。”

石零的話說得太過謙卑,令林加不禁怔了一下,才伸出一只手。

“您好,石先生。”

石零将手伸出來,與他的手相握。

烏臨只覺得這一幕十分糟心,走到石零身後,扶住輪椅的椅背。

“加加,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再找你。”

她開了口,林加沒有再留下的道理,即刻便點點頭,望着她笑了笑:“好,臨臨,我等你電話。”

石零聽着他們彼此間的親密稱謂,眼色已不受控制地變得微微沉黯。

但他仍需對着林加禮貌地笑,不敢表露出分毫的不高興。

這是烏臨選擇的男友,他必須尊重。

作者有話要說: 注定被踢開的零零。我的小心肝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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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

☆、真話

烏臨推着石零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淡淡道:“是早上剛回的?”

石零低聲地應了一句:“是,小姐。”

“外頭冷,就算是透氣,也別坐太久。”烏臨不知道自己為何鬼使神差地說了這樣一句。

石零明顯地僵了一下。

他很想回過頭看她一眼,卻不敢動。

“是。”石零最後仍然只說了這一個字。

石零的房間在一樓,烏臨推着輪椅,在門前停住,伸手推開了門。

“我自己可以搖輪椅的,小姐。”石零見她還想過來推,立刻出聲阻止。

烏臨笑了笑,道:“那你自己進來吧,我要關門。”

石零将手放在輪椅兩側的手搖輪子上,慢慢進了屋。握在輪椅上的兩只手,因為用力而突出的指節,微微發白。

石零的房間不大,家具也少,窄小的單人床上,鋪着深藍色的床單。

一副拐杖,靜靜地倚靠在牆角。

烏臨關上了門,徑自坐到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

“醫生說,你恢複得不錯。堅持複健的話,再有十幾天可能就能丢掉拐杖。”

“是。”

石零在不清楚她有無言外之意以前,完全不敢多說一個字。

他的卑微驚卻,看在烏臨眼裏,無端令她心生酸楚。

“石零。”

她叫他的名字。石零擡着眼,與她對視。

“有件事我要跟你說。”

石零望着她,嘴唇哆嗦了一下,才發出低低的聲音:“什麽事?”

烏臨遲疑了一下,才道:“我要去L國的梧桐學院念書,大概在下個月月底就走。”

她說了這一句,便沉默下去。

石零亦只是沉默。屋子裏一時間靜得只有呼吸聲。

最後,是石零輕聲地開了口:“小姐,我的成績一向很好,L國語言能力考試每個月都有,我會盡快通過考試,申請到梧桐學院的入學資格的。”

烏臨望着他,有些不忍,卻又有些無奈。

“我不打算帶你去。”她說。

石零望着她,很久,才低聲地道:“小姐,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沒有保護好你,還令你為難。我也明白我沒有同你讨價還價的資本,我只是……”

烏臨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石零看着她臉上的表情,慘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是我越界了。如果你不喜歡,我一定不會再提。我只是想懇求你不要……不要趕我走。”

他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有多麽絕望,令他自己都鄙夷自己。

但他已黔驢技窮,別無選擇。

烏臨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了身。

她一貫讨厭旁人逼迫她。更讨厭旁人在她已作出決定後猶自糾纏不清。

但石零的問題,似乎并不能完全依賴理性解決。

石零的舉動本已足夠令她憤怒,她最終卻心軟得想就此妥協。

烏臨又煩躁又心痛,想了想,說:“你現在頭腦不清楚,我出去辦事,回來再跟你說。”

她的口氣平和,卻帶着顯而易見的冷淡。

石零心裏的絕望已完全蔓延到眼底,他擡眼看着烏臨,張了張口,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烏臨只與他對視了一瞬,便立刻避開了眼。

她也不扶起他,徑自便拉開門,想要出去。

“小姐。”

他在她身後,輕輕地喊了一聲。

他的聲音孤獨無助,像是受傷瀕死的小獸,竭盡全力想要獲取一絲絲生存的希望。

烏臨停了一瞬。

他在她身後,慘然地笑:“林先生的眼睛,比我更像他,是嗎?”

烏臨怔住,側過頭,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他與她對視,目光裏,滿滿的都是自我厭棄的神色。

烏臨第一反應,便是想,他不該是這樣的人。

她的石零,不該是這樣軟弱的人。

是她親手毀掉他。

是她。

烏臨不敢再多留一秒鐘,奪路而逃般地離開了他的房間。

她聽見身後沉悶的聲響,卻沒有回頭,只埋頭往外走。

烏臨在院子裏,碰見采買回來的崔淑。

“小姐,又出門嗎?”崔淑問了一句。

烏臨含混地應了一聲,道:“你去石零房裏看看他。他情緒不太好。”

崔淑愣了一下,沒太明白她的意思,正想再問,烏臨已往車庫的方向走去了。

崔淑匆匆地進了門,放下手裏買回的東西,便去石零的房間。

房門虛掩,崔淑在門口,輕聲地道:“石先生,你在裏面嗎?”

無人回應。

崔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推開了門。

她看見石零安靜地跪坐在地上,神色寧靜,像一具靜默的雕像。

只有額頭上冒出的細密汗水,和撐在地面上青筋畢露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脆弱無助。

崔淑駭了一跳,初時以為是他摔在地上了,轉念想起剛剛烏臨說的話,心裏漸漸明白過來。

她只能走過去,攙着石零的手臂,勸慰般地道:“石先生,地上涼,我扶你坐。”

石零聽見聲音,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停了一會兒,才道:“崔姨,是你。”

當然不會是烏臨。

石零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落在崔淑眼裏,激得她幾乎要紅了眼眶。

石零像具木偶,并沒有抵抗崔淑的動作,順從地扶着她的手,坐回到輪椅上去。

崔淑也照顧了他幾年,算是看着他長大,與他一直親厚。

此刻見石零失魂落魄,她替他難過,但事涉烏臨,她無從勸慰。

石零和烏臨之間的關系,崔淑恐怕是少有的知情人之一。

石零與烏臨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向形影不離。

可是這次石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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