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擦掉。
他的動作不夠溫柔,濕毛巾粗糙的線頭碰疼了她額上的擦傷。
烏臨往後躲了躲。
蘇左的手停下來。他遲疑了半天,才道:“弄痛你了?”
烏臨點了點頭,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委屈的神色。
非常軟弱。
非常不像他印象裏那個倔強的小女孩。
蘇左軟了心腸,聲音也變溫柔了:“你別動,我慢點擦就是了。”
烏臨又點了點頭。
蘇左小心翼翼地給她擦完了臉,又想給她擦手。
稍微查看後,他發現,她手上的擦傷,居然比臉上還嚴重。
蘇左一手捧着她的手,一手拿着毛巾,犯了難。
不擦幹淨,也許會感染。但擦幹淨,一定會弄痛她。
蘇左猶豫半天後做了決定。
他拿着毛巾靠近她的手掌,口裏卻說起話,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看不出來你這個悶葫蘆脾氣倒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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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巾沿着她的掌沿慢慢移動,她的手指輕微地顫抖了一下。蘇左知道那是痛的,卻沒停下來,兀自抓着她的手,輕輕擦拭。
“怎麽忽然開了竅,知道還手了?”他故意想引她說話。
烏臨望着他深黑色的眼睛,輕聲地道:“她想搶我的東西。”
蘇左問:“什麽東西?”
烏臨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蘇左也不追問,趁着她注意力分散,把她髒兮兮的兩只小爪子都擦了個遍,倒把自己弄了一頭的汗。
他拍了拍她的肩:“我走了。自己小心點。要是還痛的話,就跟阿姨說吧。”
蘇左沒想到,這次跟烏臨分開以後,他足足隔了半個多月,才再次見到她。
再次見到烏臨的時候,她穿着白色的連衣裙,黑色的小皮鞋。一頭長發幹幹淨淨地披在肩頭,頭上對稱着別一對粉色發卡。
蘇左看着她的第一眼,一貫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些許高興的神色。
再看她一眼,他的目光就黯沉下去。
烏臨朝着他走過來,他明明可以迎過去,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去。
“蘇左。”
她口齒清晰地叫他的名字。
蘇左望着他,沒說話。
“你的臉,受傷了。”
她微微仰着頭看他,看得很仔細。
蘇左下意識地用手擦了擦嘴角。
上次把她從大個子女孩救出來後,她銷聲匿跡,他卻遭人報複,被找過麻煩。
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當然,找他麻煩的人,傷的更重。
但蘇左沒打算對她解釋,只望着她,神情淡淡的。
“有人家收養你了嗎?”他輕聲地問,目光涼涼地在她身上掃視。
她的衣服整潔,漂亮。不是孤兒院的孩子能穿的。
烏臨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無視了他的問題。
她問:“你想離開這裏嗎?”
蘇左愣了一下。
他想。做夢都想。
烏臨看着他的神情,在他回答之前,便點了點頭:“你想離開這裏。”
肯定的語氣。她對自己的判斷十分自信。
——自信得近乎傲慢。
蘇左不喜歡她居高臨下的口氣,皺了皺眉:“我想不想,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沉默着,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會兒,才淡淡道:“我救你離開這裏,你要聽我的話。”
她的口氣,帶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偏偏望着他的眼神那樣清澈。
她的目光,很誠懇。
蘇左一時間忘記生氣。
他停了一會兒,忍下譏諷的話,只漠然地道:“你拿什麽救我出去?”
烏臨道:“我姓烏。我是烏揚的女兒。”
蘇左愣了愣。
“烏揚是誰?”
他發問的聲音,遲疑中帶着淡淡羞赧。
烏臨也愣了一下,倒沒嘲笑他的孤陋寡聞,只是皺起眉頭,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我爸爸,是望川市最有權勢的人。”
也許她在誇大其詞。
可是他的情況,卻不可能更糟糕了。
這至少是一個機會。
她之所以如此篤定,不過也是吃準了他無力拒絕吧。他自嘲地想。
蘇左動了心,于是問了一個實質性的問題:“跟你走的話,我能吃飽穿暖嗎?”
烏臨點頭:“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話。”
她口氣認真,臉孔稚弱,表情卻嚴肅得像是坐在談判桌上的成年人。
蘇左望着她,有些遲疑。
烏臨想了想,在他面前,擺出誘人條件:“我會讓你吃最好的食物,穿最好的衣服,上最好的學校。如果你夠努力,以後,我還可以給你安排理想的工作。我只要你聽我的話。”
蘇左看不出自己有拒絕的理由。
他望着烏臨。
烏臨眼神清亮,神色嚴肅。中分的發型,令她露出白皙光潔的額頭。
蘇左心裏有些淺淺的遺憾。
他一度,是有些喜歡她的。
然而他不過是一無所有的孤兒,所謂的喜歡,在巨大的誘惑面前,當然可以被犧牲。
蘇左沒有猶豫太久,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話。”
他與她談成交易。用他對她的服從,換取豐衣足食的新生活。
……
烏臨牽着蘇左的手,把他帶進了烏家老宅的客廳。
女傭崔淑,早早地等候在客廳裏,将他們迎進來。
她看着蘇左,溫和地笑着,俯下身來看他的臉:“蘇左少爺,我是崔淑。”
蘇左局促地看着她,目光有些冷,卻沒說話。
烏臨拽着他的手,也沒有松開的意思,只側過頭,道:“蘇左,我不喜歡你的名字。我要給你換一個。”
他呆了一下,才垂下眼去。
“好。正好我也不喜歡。”
他早就想換掉這個姓氏,這個名字。
徹底與過去的生活告別。
崔淑有些吃驚地看着眼前兩個小小的人兒,卻不好插口。
烏臨想了想,很快便做出決定。
“以後。你就叫石零。石頭的石。”
他問:“哪個零?”
她說:“零點的零。你要跟我一起,從零開始。”
蘇左——不,現在應該改叫石零了。
石零笑了笑,笑容發自肺腑。
他道:“好。”
烏臨轉而對崔淑道:“崔阿姨,以後,你要叫他的名字,不要叫他少爺。”
崔淑愣了一下,才答應下來。
石零只是沉默。
烏臨想了想,又側過頭,對石零道:“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今天就是你以後的生日。”
他笑了笑。
她的神情,倨傲而冷漠。
可他不覺得懼怕或委屈。
她說得每一句,都符合他的心意。
他苦苦掙紮那麽久,不過是想脫離過去的生活,做一個嶄新的人。
而她,正在成全他。
烏臨說完了這些,才抓着他的手,送到崔淑的面前:“他需要洗個澡,換新衣服。”
…………
十年。
他陪伴她十年。
他會在下雨的時候給她遞上傘,會在她覺得冷的時候為她披上衣服,會在她覺得軟弱的時候默默地陪伴她。
烏臨有時候想,她固執地要留他在身邊,其實有多方面的原因。
他有一雙酷似石佑安的眼睛。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池水,引得人想要探測其中秘密。
他見過她最狼狽脆弱的模樣,卻沒有嘲笑她,反而幫過她。
最重要的。
她覺得,他們很像。
盡管她高貴,他卑微。
但他們在各自的位置上,都在痛苦掙紮,艱難求存。
他們都太早明白生命的殘酷,比旁的人要早慧。
一樣地清醒冷酷。
一樣地驕傲自我。
…………
烏臨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不禁自嘲地苦笑。
是她後知後覺。
他們這樣相似的人,可不正容易對同類動心。
潛伏在生活水面之下的情愫,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都已無跡可尋。
這一顆天外飛來的子彈,不過是戳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她大概,早在某個不知不覺的時刻,悄無聲息地愛上他。
如他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一路鬥智鬥勇鬥上瘾的女一號,唉~~~
————
修文
☆、角力
第二天是周末。
烏臨早上依然早早地起了床,下樓的時候,看見烏揚已坐在桌邊喝茶,面前放着一個平板電腦。
做飯的崔淑顯然已早早被烏揚遣走,客廳裏只坐着他一個人。
隔得老遠,烏臨都能看見平板電腦打開的網頁上的一張碩大彩照。
烏臨彎起嘴角,在樓梯上便道:“爸爸,你居然一大早就開始欣賞我的近照,女兒我真是榮幸之至。”
烏揚聞聲,擡起眼望向她,微笑着,順口便用一句歌詞調侃:“怪你過分美麗。”
他逗得烏臨發出一陣笑。
她走到他身側坐下,端起桌上的牛奶喝。
烏揚見她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便把平板電腦上的新聞标題念出聲來:“首席名媛攜神秘男友亮相,豪擲千金引衆多才俊折腰。”
烏臨口裏含着牛奶,她苦忍着笑,把一口牛奶吞下去,才笑出聲來:“他們還真是會寫。”
烏揚故意望着她,臉上帶着寵溺的微笑,卻道:“怎麽,我的寶貝女兒有了男朋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卻要把我瞞在鼓裏嗎?”
烏臨笑着,道:“我昨天才認識他。”
她這一句大實話,令烏揚怔住。
烏臨咬着三明治,道:“雖然我剛剛認識他,但是他給我帶了很寶貴的見面禮。”
她摸出手機來,放出來一段錄音。
錄音她早已聽過多遍,烏臨更多的注意力,都用在觀察烏揚的表情上。
烏揚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于是烏臨笑起來:“看,爸爸,你也被這份見面禮驚到了吧?我想,這位林先生不管是何許人,大約充當我男伴的素質還是有的。”
烏揚本人,正是這段錄音除了周允以外的第二位主角。
他聽完錄音,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臨臨,周允年紀輕,他也是一時糊塗。”
烏臨瞧着他,忽而淡淡地笑了笑:“爸爸,你放心,有了這段錄音,我可不敢再想心思把周允送到監獄去。畢竟連你都牽涉進去,知情不報,可是重罪。”
烏揚沉默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烏臨笑了笑,道:“我也相信他是一時糊塗。但這麽糊塗的人,顯然今後不适合在烏氏擔任要職。就算蕭敏阿姨再怎麽對你吹枕邊風,我相信你在這個問題上,跟我的看法應該還是一致的。對吧,爸爸?”
烏揚久經沙場,早練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修養功夫,然而聽了烏臨的這一句,卻變了臉色。
他臉色難看,盯着烏臨,目光帶着複雜的情緒:“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烏揚的反應是烏臨預料之中的事,烏臨神情不變,只是淡淡地笑:“如果你指的是你和蕭敏阿姨的事,三年前你們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烏揚怔在那裏。
縱然他胸中有萬千溝壑,此刻他依然只能啞口無言。
烏臨見烏揚如此,也斂去臉上最後一絲微笑。
她神情肅冷,口吻卻溫和,道:“爸爸,你不必尴尬,更不必緊張。媽媽去世已有那麽久,你身邊的确需要新人。但周允今日為了争風吃醋,就能做出這麽極端的事情來,如果他知道你跟蕭敏阿姨的事,保不定還會做出更誇張的舉動。”
烏揚望着她,沉默良久,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不怪我嗎,臨臨?”
烏臨笑了笑:“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唯一無條件地對我好的人。爸爸,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
烏揚聞言,終于也微笑起來,卻輕聲地道:“你說的對。我一方面是為了暫時穩定蕭敏和周允的情緒,另一方面也的确是頭痛不知要如何處理,才一直按兵不動。你在事情發生以後的表現非常完美,令公司将這件事情的影響成功扭轉,公司的股價不跌反漲,也給我留下更多猶豫的時間。”
烏臨笑了笑,對他的解釋不予回應,只徑自道:“爸爸,我今天跟你談這件事,正是想對你提出一個請求。”
烏揚凝神望着她:“臨臨,你說。”
烏臨毫不退縮地與烏揚對視,卻慢慢地道:“我希望由我親手來解決周允的事情。”
烏揚怔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麽,道:“你明知周允對你的企圖,卻仍公然推出林加。你是想用林加去對付周允嗎?”
烏臨微笑,并不否認,道:“林加說他想要一個我身邊的位置,周允騰出來的位置也需要人補上。我既要解決周允的問題,又要考察林加的能力,一舉如果能兩得,我又何樂而不為。”
烏揚望着她,忍不住出言提醒:“但你既然昨天才認識這個叫林加的,想必并不清楚他的怎樣的人。如果他太危險,也許會傷到周允,乃至波及到烏氏,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而如果他不夠強大,你昨天晚上陡然将他推至風口浪尖,壓力之下,他也許就此被人算計摧毀,也是很有可能的。”
與烏揚談條件,烏臨不敢大意。
她認真思考着烏揚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任何事情都有風險。林加的見面禮,足以令我給他機會,卻不足以令我就此對他青眼相加、細心呵護。林加隔空出世,就算我有意栽培,進入烏氏想必仍然困難重重,而如果他能在這一次的狂浪之中勝出,便足以堵住衆人悠悠之口。”
她停了停,才繼續道:“不,準确地講,他手裏持有的這段錄音,已令我很難拒絕他的要求。”
那段錄音如果曝光,烏氏也許會面臨巨大的麻煩。烏臨說的一點也不誇張。
烏揚的臉色有點難看,卻無法反駁她。
烏臨想了想,才提及周允:“至于周允,他本人已經犯錯,就算林加不收拾他,我也會收拾他。借由林加之手,我更可令他輸的心服口服,甘願離場。”她看着烏揚的臉色,卻又緩和了口氣,道:“爸爸,你不是擔心不好應對蕭敏阿姨的求情嗎?槍擊事件既然不好拿出來說,那麽如果周允自己再搞砸一次,想必蕭敏阿姨也無話可說了。”
烏揚沉默良久,才點了點頭,道:“好吧。畢竟未來的烏氏是你的,如果得不到你的認可,不管是誰,都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
烏臨心裏一松。
她軟硬兼施,到底還是用這段錄音、烏揚蕭敏的地下情,以及父女感情作為籌碼,從老謀深算的烏揚手裏贏下這個機會。
終于見到目的達成,烏臨才發覺,不知何時,她掌心裏已積聚起密密的汗水。
将林加推出去的時候,烏臨其實只是順水推舟。
林加顯然已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才會出現在她身邊。而她又正好太需要這樣一個供她驅使的棋子,來完成一系列的事情。
正是因為林加與她見面不久,所以所有人都不清楚他的底細,才會達到最好的震撼效果。
至于烏揚的顧慮。
烏臨唇邊,浮起冷笑。
她怎能容忍一個為了争寵就把子彈往她身邊射的人留在身側。
而且,那顆子彈,險些要了石零的命。
周允已令她全無憐憫之心。
烏臨決意毀掉他。
而就在剛剛,她移除了最大的障礙——烏揚對周允的保護。
作者有話要說: 敬請收看男版宮心計系列= =!
╮(╯▽╰)╭事已至此我必須把這段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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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
☆、受命
烏臨吃完了早飯,将早有日程安排的烏揚送出門後,給林加打電話。
鈴響到第四聲,電話才被接起來。林加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仿佛帶着淡淡的緊張:“抱歉,我剛剛在洗手間,才聽見手機響。”
烏臨微笑,道:“放松點,你這樣,會令我覺得我自己是個暴君。”
林加在電話那頭停了一下,才用一種帶着淺笑的聲音,道:“烏臨小姐,經過昨夜的事,請你理解我此刻猶如驚弓之鳥的心情。”
林加顯然是一個非常聰慧而幽默的人。
烏臨忍不住笑起來,想了想,卻用一種輕描淡寫的口氣,忽然轉移了話題:“加加,我們今天要約會。”
她喊一聲“加加”,無比自然,毫無異樣。——仿佛他們真的是熱戀中的戀人一樣。
她的口氣,更沒有商量的意思——是完全的命令。
而林加只愣了兩三秒,便很快地反應過來,聲音變得十分溫柔,怕驚動了什麽一樣地輕聲道:“好的。你希望我怎麽做?”
烏臨笑了笑,道:“你住的地方,離長汀地鐵站不遠,那一定是在善水學院附近,對吧?”
林加有些莫名地緊張,道:“難道烏臨小姐打算莅臨寒舍?”
“不,不是,”她莞爾,“如果我們有機會更進一步,我也許會去你的住處坐坐。但今天,我們還是在善水學院正門對面的書店裏見面好了。”
林加頓了一下,說:“學霸的約會,理該在這樣的地方進行。我在英語輔導書的書架邊等你來,好嗎?”
烏臨忍不住笑,道:“好。我換好衣服就出門,一會兒見。不過,”
林加耐心地等着,并沒有催問。
她猶豫了一會兒,道:“叫加加,會不會有點過猶不及?”
林加在下一刻,笑出聲來。
她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見面兩次,林加雖然總帶着笑容,卻只是風度良好的微笑而已。
他說:“我很喜歡你這樣叫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就這樣。”
烏臨換上黑色長褲,從衣櫃裏找出一件很少穿的粉紅色的羊絨衫,罩在白襯衣外面。
她把頭發披下來,戴上一副黑框平光眼鏡。
鏡子裏的年輕女孩,看起來乖巧甜美得近乎呆板。
她對着鏡子,沖着自己龇牙咧嘴,然後鏡子裏做着鬼臉的女孩,真的把她自己逗笑了。
烏臨背上一個斜挎的粉色帆布包,穿上黑風衣黑短靴出門去。
她今天私服出行,既沒開車也沒坐家裏的車子,而是選擇一路步行走出老宅偌大的院子,而後坐了一輛出租車,來到約定的地點。
正值周末,英語輔導書的書架邊有很多人,但烏臨還是一眼就看見了林加。
他仍穿一件黑色的風衣,靠在牆邊,手裏拿着一支淺粉色的玫瑰,站在那裏望着她笑。
他顯然一直在看着入口,以便能在她走進來的第一時間便捕捉到她的身影。
烏臨迎着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林加看見她燦爛的笑,明顯愣了一下,才迎過來,報以極盡溫柔的笑容。
“你來了。”他只說這一句,不知為何,語氣裏帶着的寵溺,竟逼真得令烏臨有一瞬的恍惚。
她忽然在這個時候,再一次想起了石佑安。
林加這一刻眸底溢滿的溫柔,口吻裏的寵溺,都像極了彼時尚自年幼卻已情窦初開的石佑安。
她的佑安。
烏臨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撫上自己的胸口。
隔着衣物,她猶能感覺到那枚銀戒,硬硬地卡在離心髒很近的地方,孤獨而倨傲。
林加說了一句,半天等不到她的回應,本已有些不安。
見到她伸出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他更加焦慮起來,走近幾步,輕聲問:“不舒服嗎?”
她定定神,轉過臉望着他。
林加有一雙深黑的眼睛。像石零,也就是——像石佑安。
石零,這個名字突兀地出現在腦海裏,令烏臨勉強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變得有些躁狂。
她努力控制情緒,笑了笑,伸手拿過他手裏的粉色玫瑰:“沒什麽。你等多久了?”
林加怔了一下,但還是很快地順着她的話作出回應:“幾分鐘而已。”
烏臨道:“這裏人多,不方便說話。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林加自然立刻便點頭:“好。”
她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咖啡館很熱鬧,他們找到一處卡座,面對面地坐下。
林加去買飲料,烏臨把外套脫掉。
他端着托盤回來,看着烏臨露出來的粉紅毛衣,微笑道:“看來我今天不能脫外套了。”
烏臨問:“為什麽?室內很熱。”
林加道:“因為我今天也穿了一件粉紅色的毛衣。”
烏臨呆了一會兒,才望着他笑出來。
“你好可怕,我現在開始懷疑你是否在我的卧室裏裝了攝像頭。我記得你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就跟我穿一樣顏色的毛衣。”
林加舉起手叫屈:“純屬巧合。”
“不如說都是緣分。”她笑,接一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林加望着她,微笑:“随便問。”
“上次你說,你因為一些私人原因想留在望川市。我想知道,這個私人原因,到底是什麽?”
林加交叉疊放在桌面的雙手,微微一僵。
他垂着頭,沉默了一會兒,才擡起眼來,望着她笑了笑:“烏臨小姐,我本以為你會自己去調查清楚,不必由我親口向你說出來。”
烏臨淡淡地笑:“你昨天上午才第一次與我見面,我此刻尚未拿到關于你的調查報告。但我想,既然你已不請自來,想必已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向我坦白你的情況。”
林加沉默了一會兒,才微笑起來,道:“的确如此。其實說起來也并沒有什麽。只是我仍在讀書的女友,已決定來望川市工作,我只是提前過來替她鋪路而已。”
烏臨驚訝了一陣,才笑起來:“這麽說,我們才談了一天的戀愛,你居然已經劈腿了,加加。”
她戲谑的口氣,令林加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他只能望着她笑,将話題完全轉向公事:“烏臨小姐,我想這對我們的關系來說有利無弊。像周允這樣的,倒是對你情根深種,可是卻帶來天大的麻煩。而我,只會心無旁貸地幫你做事。”
烏臨笑起來,道:“我還沒愛上你,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而周允用心何在,尚待商榷。此刻,你更應該擔心,如果你的女友看到今日的新聞,會否跟你大鬧?”
她的口氣不僅沒有任何不悅,似乎還帶着淡淡的歡喜之意——好像,還有些釋然?
林加看着她,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失望。
“她不會。就算會,那也是我應該自己解決的私事。”
林加簡短地解釋一句。
烏臨笑笑,說:“不過要是這麽說的話,我得全力支持你未婚妻在望川市的發展,否則若是某一天你跟着她流浪到別處,我豈非痛失人才。”
林加含笑看着她,道:“那我得替她提前謝謝你。”
“不客氣。”她微笑着,卻說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昨天你的亮相效果很不錯,現在整個望江市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你。估計過上兩三天,等他們稍微摸到你的底細後,便會有人來為難你了。”
她說起這件事,林加臉上的笑立刻變成苦笑:“烏臨小姐,我昨天一整晚都沒睡好,就是在想這件事。我猜,你是想讓我替你把周允解決掉?”
被一語揭穿心事,烏臨卻沒有生氣,目光反而帶上了贊許。
他單刀直入,她索性也一口承認:“對。”
烏臨看着林加,慢慢地補充道:“我今天來,正是要同你說這件事。”
林加望着她,微微地笑:“烏臨小姐,這種時候正該是我好好表現的時刻,我只需知道我的目标就好。”
他想了想,補充道:“你最好不要參與這件事,以免造成你和烏揚先生之間關系緊張,或者還會得罪周允的長輩,帶來不必要的阻力。”
烏臨忍不住笑:“你倒是挺會為我着想的,怎麽,你就不怕偉大的烏揚先生像捏死螞蟻一樣地捏死你嗎?更無須我提醒你,你現在已經是萬夫所指。”
林加看着她的臉,平靜地笑:“我本來就是希望今後能幫你擋住槍林彈雨,如果在這裏便倒下,那我理當被淘汰出局。”
烏臨怔了一會兒,目光凝注着林加的眼睛。林加的眼神并不銳利,卻毫不閃躲地迎着她的目光。
她在他眼底看到了堅持和請求。
對視到最後,烏臨妥協地笑了笑,道:“好,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麽我就靜候你的好消息。當然,如果你有任何困難,請勿逞強,我随時可以幫助你。”
林加忍不住微笑起來:“有你的保護,我十分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樓樓頭好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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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
☆、生日
烏臨與林加在咖啡廳裏吃過簡餐後分手,坐上出租車。
她本打算直接回老宅,想了想,卻又改了主意。
出租車在石零住院的醫院附近停下來。
烏臨走進街邊的連鎖西點店,在玻璃櫃臺前略作停留。
笑容甜美的女服務生同她搭話:“您好。這裏的生日蛋糕可以預定,這裏還有一本圖冊,上面的式樣更豐富,您要看看嗎?”
烏臨搖了搖頭,道:“我需要一只現在就能拿走的。”
女服務生隔着玻璃櫃,給她指出來三只:“其他的都是別的客人預定的,這三只您可以随便挑。”
烏臨最終挑了一只面上覆着巧克力,邊緣有一圈草莓的蛋糕。
石零愛吃巧克力,也愛吃草莓。
“能不能在這上面加幾個字?”她盯着蛋糕上的“Happy Birthday”,問了一句。
“可以的。您想加什麽字呢?”
她要求在蛋糕上另加上“石零”兩個字,而後提着蛋糕,進了醫院。
石零的病房在醫院走廊的盡頭,玻璃窗上罩着厚厚的深藍色窗簾,房門緊閉。
更像一座監獄。
是她給他劃設的囚牢。
烏臨提着蛋糕走近,軟底的短靴沒有留下任何足音。走到門前,烏臨已擡起手準備叩門,卻又無端有些猶豫。
手指停在離門很近的地方,停了一會兒,才敲了下去。
很快便有人答應:“來了。”
門被打開,潘子昂的臉出現在眼前。
潘子昂看見她,怔了一下,才道:“烏小姐,你來了。”
烏臨看着她有些緊張的神色,溫和地笑了笑:“潘師傅,你好。這幾天多謝你照顧石先生。”
她說話十分客氣,潘子昂的緊張情緒得到緩解,擺起手來,道:“應該的。”
他一面說着話,一面已把整扇門打開。但烏臨并沒有馬上進去,仍只是站在門邊,道:“我想跟石先生單獨說說話,你先去樓下随便轉轉。我一會兒離開之前,給你電話。”
潘子昂稍稍一愣,便反應過來,很快便答應了一聲。
烏臨站在門邊,等潘子昂走遠了,才慢慢踏進病房。
她目不斜視,并沒有往病房裏看,而是先轉過身,反手帶上門,然後才擡起眼。
不出意料外地,她觸到石零的視線。
此刻正是下午一點半,午睡的時間。
石零坐在床上,身上蓋着一床薄被。
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愣愣的,沒有笑容的臉,看起來剛硬,因而顯得冷漠。
烏臨站在門後,亦回望住他,停了一會兒,才朝病床走過去。
烏臨的臉色也只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她把手裏提着的袋子放在一側的桌子上,然後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烏臨坐定了,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攤放在被面上的一只手。
她碰到他皮膚的時候,感覺到本來倚在床上如木偶一樣的人,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下一刻,他手腕一翻,反客為主地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突如其來的不适,令烏臨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沒有立刻發作,只是垂着頭,看了一會兒被他鉗制住的手腕,才無聲地笑了笑,擡起眼看他。
石零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目光顯得十分奇怪。
烏臨與他對視了半天,也不太能确定他此刻心裏的想法,便只是笑了笑:“怎麽,連招呼都不肯主動跟我打了?”
她的聲音,忽然響起在沉寂已久的病房裏,似乎吓了石零一跳般地,令他立刻松開了手。
“小姐。”
他只說了這兩個字,聲音帶着慌亂。
烏臨望着他微微地笑了笑:“我來看望你,你似乎并不開心。”
石零眨了一下眼睛,才低聲地道:“不,我很開心。”
似乎是為了配合這一句,他臉上擠出一些笑容來,卻難看得近乎刺眼。
烏臨有些不悅,但沒動聲色,望着他,只是笑,卻沒說話。
石零怔了一會兒,意識到烏臨是希望他先說話。反應過來後,石零很快便低聲地道:“對不起。”
他聲音很低,看着烏臨,臉上出現一種難以壓抑的恐懼。
烏臨倒有些意外。
她還什麽都沒說呢,他到底在怕些什麽?
烏臨盡量把聲音放溫和一點,道:“你的手很冷。為什麽不放在被子裏?”
石零愣了一瞬,很快回答:“是。”
他把手縮回到被子裏,像幼兒園裏服從老師管教的小孩一樣。
烏臨既覺得有些好笑,有覺得他卑微驚懼的模樣,令她心中酸澀。
她問:“兩天前,你還生龍活虎地跟我耍心眼,為什麽現在忽然變得如履薄冰,像個受欺負的小媳婦一樣?”
她口吻裏帶着淡淡的笑意。
石零怔怔地看着她,卻依然沒有說話。
烏臨說了一句玩笑話,但石零依然情緒低落,絲毫沒有開心起來的意思。
她心裏難免有些挫敗感,想了想,從身側的袋子裏,把蛋糕盒小心地提出來,放在一側的桌子上。
“生日快樂,石零。我買了蛋糕,是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