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6)
了京,斷然躲不過去。”四王女笑得燦爛,摸摸杜悅慈的小狗頭,“錯過這種露臉的機會,也是可惜嘛。”
“那,有什麽要注意的?”
“你覺得,怎麽吃,最……”四王女擠到軟榻上,和杜悅慈挨着,俯身貼到她耳邊呢喃出兩個字,“安全?”
論食品安全,被地溝油、三鹿奶、鞋底膠調丨教了這麽多年的兲朝子民确實很權威,杜悅慈放空了眼神,漫不經心地開始絮叨。
“吃這事嘛,最緊要是新鮮、幹淨、熱乎……唔,就火鍋吧!食材都是生的,實打實的肉菜,有沒有隔夜變味,一望即知,吃起來也熱鬧!”
四王女沒說話,拈着塊棗糕笑了半天。
“吃火鍋好啊!省錢,方便,上菜快,不怕天冷結油花,還能少擺許多餐具,不比面前呼啦啦堆上一托盤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來得清爽?”
董世玉給杜悅慈培訓過宮宴禮儀,光是吃飯的家夥什擡出來,她就開始撓牆。一整套十六件的團花卍字紋青玉薄胎餐具,都置于一個長方形的扁足紅漆食案上,從左到右分別是敞口帶把圓壺,帶蓋湯盅,廣口闊盞,短柄圓勺,兩尖叉,中間是淺口平碟,帶蓋小碗,右邊是骨碟、醬碟、小酒杯,帶枕圓箸。件件雕滿牡丹花海,刀工精致細膩,真用來盛湯刨米才是暴殄天物。
“真的,一人一雙筷,一個蘸醬的碗,一盤吐骨頭的碟,就夠了!一盞兩個拇指大小的透明琉璃杯,嘬點白酒,吃的就是個自在。你別怕桌面空空,咱可以把肉擺出花,菜插滿瓶,大不了雕幾個江山錦繡、龍鳳呈祥的南瓜蘿蔔,實在又稀罕。”杜悅慈伐開心地伸爪怼了一下快笑抽的四王女,“至于麽,有這麽好笑?”
“咳咳,繼續說。”
“別以為火鍋不上臺面,怎麽涮可有的是講究!先肉後菜,湯頭的味兒才棒!肉要七上八下,熟的透又不老!芝麻醬加蒜油,點點辣最贊!粉絲紅薯凍豆腐都是畫龍點睛,最後下一把面條餃子什麽的,再來個水果拼盤,解膩消食,齊活!”
四王女笑夠了,揉揉肚子,一把勾住杜悅慈的小肩膀,“你可想好了,若真吃出什麽問題,怎麽處理?”
“讓禦醫們搓些消食健胃的藥丸呗,飯後山楂茶什麽的也行啊。”
“真個傻妞,萬一有毒……”
杜悅慈聽到這聲耳邊低語,猛然醒悟,人家擔心的不是肉毒杆菌這種檔次的食物中毒,而是□□鸩酒鶴頂紅等傳說中封喉斷腸的□□!
四王女指尖一挑她的下巴,擺出個調戲姿勢,甚是玩味地打量她愣怔又帶點狐疑的神情,“怎麽?”
“真有,一丈紅,這種東西?”
“跑題了。”
“那這樣,一桌就一個鍋,一起放料一起撈,君臣分食一家親,普天同慶大圓滿……”咽下‘要死一起死’這句話,杜悅慈默默給自己壯膽,“咱偷偷備好綠豆、甘草、牛奶之類的,哪個出事了,立刻灌下去,再拿筷子戳戳嗓子眼,吐個五六次應該沒事了!”
手動洗胃,你,值得擁有!
樂不可抑的四王女吧唧在她臉上偷了個香,“成!就依你的,明日随本王走一趟禦膳房。”
☆、芙蓉天香春日暖
也不曉得四王女如何跟女帝溝通的,上元節淩晨天還沒亮,她就帶着護衛們上門,把杜悅慈揪上了暖轎,直奔禦膳房。
杜悅慈在京城住的宅邸正是霍陽城前任知府趙顯晨的老宅,距離皇宮不遠,轎子一路晃蕩過去,将将趕在她忍不住要吐個爽快之前停了下來。迎着漫天風雪鑽出厚厚的轎簾,周圍一片烏漆抹黑,根本沒給她機會比較一下大夏皇城與故宮博物院的有沒有前世今生的傳承關系。
落地便是禦膳房大門,這處院落從外表隐約看得出建成了一個‘口’字型的庫房樣式,東西八楹,南北十二楹,防火防潮的瓦房。院內人聲鼎沸,有幾處騰起沉沉白霧和一絲香氣,在飄飛的密集雪花中顯出融融暖意。
哪個朝代的皇宮都不會缺人,被盛贊為‘恭儉勤政’的女帝即位之初便提倡‘一冠三年,一被二年,衣非三浣而不易’,所以她的後丨宮人數最少,本該每位夫侍皆備的膳房,也被砍成只有孕育子女者才可開設。這些膳房不論大小都歸禦膳房管,禦膳房分為酒、茶、肉、貨、膳、器、廚七司,司膳專管上膳內侍,司廚統管廚師,其餘各司管膳食供應。打頭一個總管,下面兩個副總管,每司兩個一個司正、一個司副,無一例外都是男人。
杜悅慈跟在四王女蟒袍後進了院門,不敢打量揣摩這些男子是正常人還是太丨監,低着頭給大師傅們拜了年,安靜地聽他們向四王女彙報中午宴席的準備工作。
不愧是專業人士,司膳得了随侍桌邊露臉的機會,立刻提高了積極性,建議做個輪毂型的薄木格栅,不但可以肉菜分格,也省了用漏勺劃拉的粗俗感。提起格栅便可布菜,方便又省力,簡直就是手動版的九宮格自動火鍋!
四王女對他的眼力勁表示相當滿意,司器不甘示弱,提議餐具既然少了許多,大可在偏殿燒鍋熱水,臨擺桌前燙一燙,讓女帝用得更熨帖。其餘管食材供應的五司也對湯底蘸料的調配、擺盤和插菜的美感等細節問題提供寶貴意見,只有在火鍋上沒什麽發揮空間的司廚臉色有點兒黑。
八面玲珑的四王女當然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指着杜悅慈丢給司廚,讨論一下餐桌上可以擺哪些中看不中用的南瓜蘿蔔食雕。
這是杜悅慈的強項,她也不廢話,直接上手就幹。刀工好的人做食雕上手都不慢,司廚被幾個胡蘿蔔玫瑰花勾起了興趣,和手下的大廚們商量了幾個主題,和她一碰頭,大件她來雕,小件讓禦廚們集體露臉,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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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宮宴,除了女帝及其親女兒,宗室裏能參加的不多。除了女帝的姐妹、還沒失寵的娟親王、姍親王、婷親王和娉親王,也就三皇子的妻主能得一席之地,文武百官至少得三品以上,而且還不是都有資格來吃。總人數不過六十,六人一桌,湊了個十全十美。頭席是女帝帶着四個成年的女兒和婷親王,次席是另外三位親王和三兒媳,加上太師和太傅兩位老人家。
一通忙碌就到了午飯時間,杜悅慈雕了四個大件,各色蘿蔔和南瓜拼就的‘芙蓉天香春日暖’和冬瓜浮雕的‘孔雀開屏華蓋展’為主打,分別放在首席和次席上,另外還做了鷹擊長空和游魚戲蝦備選,以防萬一可以替換。
四王女扔下一位宮侍照顧辛勤苦幹的杜悅慈,早早去了擺宴的祈天殿查缺補漏,而杜悅慈這等身份定然沒機會入席,今天完全是白做工。好在她本來也沒什麽企圖,挺高興能跟着禦廚們混,還親手炒了一鍋蛋炒飯。
淋上番茄汁的蛋炒飯瞬間打開了禦廚們的胃口和談興,鍋鏟和烹炒的做菜方式雖然早就傳入宮廷,但冬天的炒菜涼的快,禦廚們也不是熟練工,手法上還有一定差距。大鍋飯一分,場面很快變成了互相讨教手藝,杜悅慈很大方地貢獻了一些菜譜,比如滿漢全席裏高大上的燕窩四字菜、鳳尾群翅、魚躍龍門、雲河段霄等,也有名字好聽又容易做的龍井竹荪、葵花芝麻魚、二龍戲珠等,還普及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菜名,例如‘冰原一點紅’的糖拌西紅柿、‘母子重逢’的黃豆炒豆芽、‘絕代雙驕’青辣椒炒紅辣椒、‘青龍卧雪’的鹽漬黃瓜和‘霸王別姬’的烏雞炖甲魚。
吃飽喝足又樂呵之後,杜悅慈滿足地縮在四王女指派的宮侍身邊打盹,等着吃大餐的某人來認領。除了上一趟廁所,什麽參觀庫房、品鑒幹貨、私下單聊等邀約一律不沾,非常乖巧。加上她吃飽就困,唇色略白,別人也不好強行叫醒病美人,只能把這位外來戶當個守門的吉祥物。
算着宮宴差不多完事了,忽然門外走來幾個行色匆匆的宮侍,到了杜悅慈跟前站定,清咳幾聲把她喚醒,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給杜女君道喜了,貴人有請,還望女君随小的走一趟。”
“臉怎麽黃了?”
宮侍一愣之下,摸了把臉,看了一下同伴,沒覺出異樣,又彎腰低語,“女君快請,可別誤了貴人的閑兒。”
“怎麽又紅了?”
“呃,女君這是,玩笑話?”
“當然不是咯,我在對暗號。”杜悅慈揉揉眼睛,欣賞了一下三個陌生宮侍的扭曲表情,“四王女知道我不認路,特意交代過,除了她親口吩咐,否則不能亂跑,不然會給她惹麻煩的。”她還好心地補充一句,“你們要不先走,換幾個人再來試試?”
杜悅慈沒有壓低聲音,她的嗓子清亮,又是站在門內說話,即使熱火朝天的禦膳房噪音很大,也肯定有人能聽得到。只是其他人都沒往這邊瞄一眼,想來不會多管閑事,最靠外的宮侍掃了周圍一圈,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句話,“小的們可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女君要抗旨不成。”
“拿來看看。”杜悅慈錯後一步,往打頭那位宮侍的腰牌上示意。
三人對了一下眼色,那人取下腰牌,在杜悅慈眼前一晃。沒想到她直接一把搶了過去,往手邊雕剩的面團上一摁,拓了個印。然後她一扭頭,奔着禦膳房總管所在的地兒奔了過去,跑開幾步才揚手把腰牌扔回給對方。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那三人完全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着她走遠。
溜了還不算,杜悅慈在某副總管面前特意提高了嗓門詢問,“總管大叔,您幫我瞧瞧這是什麽字啊?”
胖乎乎的副總管之一腆着臉笑,“女君擡舉了,老奴識字不多啊。”
杜悅慈側首瞄到門口三人不見了蹤影,見好就收,随手遞出一點碎銀子,又笑咪咪地給胖總管鞠了個躬,“謝謝叔!以後您有機會就去霍陽轉轉吧,我一定盛情招待。”
“好說,好說。”
小插曲之後不久,杜悅慈第一次見識到了國宴之後兵荒馬亂的收拾場面。汁水四濺的鍋碗瓢盆,污漬滿滿的桌椅布幔,凍成塊的燈油燭火,全靠宮侍們擡着抱着,往來奔走。感嘆一句禦膳房有望成為悅文牌手推車的潛在大客戶,她望眼欲穿地看到姍姍來遲的四王女,把凍硬的面團交給四王女的人,洗幹淨爪子,打着呵欠,耐心等待四王女和正副司器核對清宮宴的物損。
終于完事,主從兩人坐上暖轎,杜悅慈再次沒出息地窩在轎子裏閉目養神,晃悠出宮。
開天辟地頭一回能站在真正的古代皇宮裏,她就只見識了皇帝家的廚房也不比村裏的竈臺幹淨,猜測一下禦膳房被白雪覆蓋的屋脊四角吻獸有沒有可能是饕餮,還是普通的鸱魚、猴子。除此之外,她從頭到尾連一片明黃琉璃瓦都沒見到,更休提丹陛金磚、雲龍玺彩。
寶寶心裏不爽,但寶寶不敢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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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腳步踉跄的杜悅慈出轎一看,目的地根本不是原來的趙府如今的杜府。随後邁出的四王女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半扶半抱往前走,“母皇說了明日想見見你,本王覺得還是帶你騎馬進宮為好,索性在這兒将就一宿。”
單純的住,杜悅慈沒什麽意見,她認老公不認床,“多謝紫韶留宿,不過,不許搞事!”
“你下廚,我就不搞,什麽雲河、燕窩、鳳尾、一點紅來一套,何如?”
寶寶心裏更加不爽,但寶寶還是不敢嗦![#╯~╰#]
因為杜悅慈本身就有點餓了,麻煩的菜一律沒做,除了糖拌西紅柿,只弄了涼拌豬舌和豬耳的‘悄悄話’,以及埋了兩只叫花雞在竈臺裏,準備報個‘在天願作比翼鳥’來湊數。雲河段霄是用香蕉裹着山楂糕和蜜棗做的點心,因為大夏還沒出現香蕉這種舶來品,她用冬瓜果脯代替。再額外贈送一道花瓣餃當主食,配以上元節必吃的炸湯圓,整治了一桌子好菜。
☆、我為自己代言
在正堂入席時,杜悅慈發覺菜量少了一半,偏頭一看屏風後的暖閣裏有不少人影,想來是某位或某幾位王夫也一同過節。
“要不要再添些?”
“坐,讓廚下去忙。”
杜悅慈沒有客氣,也不用小厮幫忙,自己盛了兩小碗的湯,“冬日口鼻濕冷,先暖胃再進食。”
“直接兩口酒不結了?”
“酒要吃好了才喝,又不是談生意,着什麽急。”
“談生意有何不同?”
“空腹飲酒容易醉,早喝早懵早掏錢嘛。”
四王女笑咳一聲,“這菜是不是都有說法啊?”
杜悅慈掃了一眼四王女的笑容,語重心長地教育她,“吃東西不就圖個味道和飽腹,聽到名字看到成品就知道用的什麽料,一目了然,多好。這些名也就唬那幫子愛自稱騷客的書呆子才有用,一片菜葉非要掰出十八種典故來歷,好好的一顆茄子擱十只雞去煮,簡直不知所謂。”
“真有這道茄子菜?明兒做來嘗嘗?”
“……”
是在下輸了!雪芹大叔不過是江南織造府家的娃兒,都吃上了茄鲞,這位主兒段數更高,真·人生贏家,每天拿來下個酒也是小意思嘛!土豪尊讨厭!嘤嘤嘤!
“見善覺得本王太過奢靡?”
“其實這菜主要是麻煩,剩下的十只雞可以拿去做別的菜,也算不得浪費。”
“還以為能得你一句诤言。”
杜悅慈扒了半天的飯,感覺半飽,主動和四王女碰了個杯,“你想聽,咱開口就來。什麽‘飲食勿尚珍異,冠裳勿求華美’,‘一絲一粟,皆出于民脂民膏’,‘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多的是。只是這種口號有時不那麽實用,不浪費不等于不花錢,而是要把每一文錢都花在刀刃上。”
“怎麽說?”
“比如,我時不時打馬遛彎,巡視田莊,那每天的飯量就不一樣。廚下為了不讓我餓着,可能會多預備一些飯,是不是很容易浪費?但是呢,剩飯可以做飯團給蒙學的孩子們加餐一頓,哪怕掉地上弄髒了,也能攏起來,喂喂小貓小狗小鳥兒。好像這例子不太合适?算了,領會精神就好!”
“……想好再說。”
“啊,那你先別問了,我好不容易有精神吃東西,吃飽了再動腦子。”杜悅慈豪邁舉杯,“走一個!”
雖然遭受了兩次轎子的颠簸,杜悅慈也感覺比剛下船時舒服了許多,可能累到一定程度,什麽頭暈惡心、反胃泛酸,都抵不過餓肚子的難受。
雪停爐暖,連吃帶喝沾了酒,兩人談興漸濃。這個說起今日宮宴的新戲《元宵鬧花燈》,遺憾‘燈火闌珊處’那段驚才絕豔的詞所用的曲調不夠味道,欠些意思。那個講到禦廚的鍋鏟揮舞得不夠風騷,十八般廚藝還有很深的潛力可挖,順帶提高一下文學素養,食用時風味更佳。這邊感慨今冬雪厚風狂,雖有瑞雪兆豐年,但貧苦人家怕是不好過。那邊接一句天公确實不作美,自己身體又廢柴,最熱鬧的上元節連街都沒得逛,好可惜。
“母皇開恩,多施幾日粥,直至龍擡頭那天,見善可要添把柴?”
“施粥?在哪兒?給誰吃?”
四王女解釋道,每年入冬,許多遇到雪災或實在過不下去的人家便會聚集到京城,求一個容身之地。所以形成了一個慣例,由宮中帶頭,從臘八開始到上元節結束,在京郊白馬寺開設粥棚。上至天潢貴胄,下至略有餘錢的小富之家,都會贊助些銀錢。今年這事正好是三王女攬了去,聽說聲勢頗為浩大,女帝龍顏大悅,加之寒流未過,準備延長到二月龍擡頭。
“人很多?”
“據悉近萬。”
“都是……老弱病殘孕?”
面對杜悅慈不可置信的樣子,四王女答得比較謹慎,生怕她的反應又歪到莫名的方向,“自然不是,就本王歷年所見,許多人是拖家帶口投奔京城。”
不怪杜悅慈大驚小怪,前二十年在國際大都市的地鐵、鬧市所見的乞丐們,說不定開豪車住別墅,都比她這個初出茅廬的上班族有錢得多。那些殘得奇形怪狀或拉着孩子的乞讨者,搞不好背後是一串完整的拐賣鏈條,所以她實在對有勞動能力卻寧可抛棄尊嚴的人可憐不起來。
“不是老弱病殘孕的人,就這樣窩一冬天?不能用起來麽?”
“流民并非京城戶籍,若不是在當地過不下去,也不會千裏跋涉求一個活路。開春了,活也多了,自然還得回鄉謀生。”
“戶籍只和置産有關吧?不代表不能雇傭或出役。”杜悅慈有些不理解,“甭管她們為何而來,有手有腳,還讓人免費養着,都有點兒說不過去。”
與其大施粥米,任人乞讨流浪,不如組織起來幹活。小到掃地除雪,大到修城翻田,為市容市貌的整治和精神文明建設發揮餘熱。
“以工代赈,才不會養出靠救濟而活的廢物,真的老弱病殘,大可交給庵廟照顧。我說的是香火鼎盛、占地極廣的名庵大寺,尤其那種連大和尚都能油光滿面的地兒。每年那麽多香火錢和米糧,劃拉點出來,也不會虧了他們。”
“這個……大夏以仁治國,百姓流離失所,自當扶助……何況,若誤了他們歸鄉的行程……”
“關這什麽事?流民的出現,無非天災或人丨禍。比如洪水,修壩築堤不是也有以工代赈一說麽?京城流民,不論豐歉,年年都有,人丨禍的可能性更大吧?”杜悅慈一口悶了小盅裏的酒,思維更加發散,“如果過得好好的,為何背井離鄉?兩個原因,在本地活不下去,或者在外邊更容易賺錢。”
華夏深厚的農耕本位思想延續至今,但凡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沒人會輕易動念離開。那麽,如果流民是不得不離開,說明當地經濟或執政出了差錯——排除官員的品行問題,肯定是當地的田地、物産不足以養活那麽多人,所以失了生計者只能成為流民。
“想讓百姓不亂跑,要麽增加田地,把沒地的人分過去,要麽鼓勵通商,讓銀錢流動起來,流民自然會跟着銀錢跑,不會亂。”
杜悅慈緊接着舉了個例子,霍陽盛産米糧而不利棉花,而西隴反之。在霍陽,一匹棉布一年花費八分二錢銀子,一石稻米成本五兩七分銀子;在西隴,棉布不過四分一錢,而稻米卻高達十三兩。當商人将兩地物産相易,中間的差價除了支付朝廷稅費、運輸損耗之外,餘下都是自己賺到的辛苦錢。錢永遠不是死物,定然要花出去,才能賺更多錢,而這些開銷,包括運貨途中的吃穿住行,還能養活其他商賈。
“一個地方的民生重點,百姓的生計根本,有時不能限定在糧産上。許多窮山惡水之處,山貨珍藥賣的錢拿去買米,足以養活一城人。”
“依你所言,調糧平倉之事,戶部自有分數,與商賈類同?”
宏觀調控和微觀操作怎麽一樣!
“恕我直言,戶部不能預知豐歉,總得糧稅交完了,才能算出給這裏撥多少,那裏送多少吧?那,除了最重要的五谷之外,苞米番薯、果蔬魚蝦,衣食住行那麽多東西,戶部管得過來麽?還不是靠商人補全一地所缺。”
“農之用力最苦,而贏利少,趨利之下,皆行商賈技巧之事,未免泛濫。”
“商人有錢了不還是想買地?不管行商還是開荒,總要雇人,朝廷都願意貼錢養流民了,給他們辦個轉移的戶籍,作個保,找個活路,應該不難吧?再說了,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不合道者,百官也不是擺設,還能幹看着不成?”
“還真是……”
“哎喲,就當我為自己代言嘛。”杜悅慈酒意上頭,開始拽文,“若是一地之主,定然更習慣自給自足,不賴外力。然泱泱大國,倉禀殷實,糧米之鄉谷賤傷農,貧荒之地則食不果腹,不患寡而患不均,必行商賈之事,方可互通有無。士以修治,農以具養,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四民異業而同道。”
“真不願出仕?”
“饒了我吧,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那筆字,我只會誇誇其談,大多是紙上談兵,最後搞不好空談誤國。”
“至少,還敢談。”
“道理這種東西,都是一說就明白,但何時說,怎麽說,誰來說,說完了怎麽解決反對者,能不能做成,才是關鍵。這些我可不擅長。”
“也不為女兒們考慮考慮?”
四王女話中不乏酸意,雖然她也是四個女兒,但有一個目前不能相認,明面上只有三個。而杜府八個孩子,五個女孩,三個待定,居然讓這個小丫頭片子後來居上!
“兒女自有兒女的福,比起當官,我更想呆在霍陽開個書院。”
“京城一樣可為。”
“我打算只辦蒙學,七歲前男女同席,最多教到十歲出頭。”
“哦?”四王女長眉一擰,不明白這個上學年齡為何對辦學地點有影響。
杜悅慈接着解釋,“若以後女子出生的人數足夠多,說不定孝廉之考可以形成定勢,三年一縣試,五年一闱試。屆時京城的學院,大可收一些年紀大的孩子,重點培養,以資替換,這樣比較好吧?”
☆、天威不可測
‘孝廉之考’會不會在四王女心裏紮下‘八股科舉’的根,杜悅慈不敢肯定,但和醉醺醺的四王女睡了一夜之後,被踹被扇被踢飛無數次的她,在心裏直接紮了個小人!
頂着一對黑眼圈,杜悅慈裹成熊騎在一匹小母馬上,迎着雪霁初晴的如橘暖陽,再次向皇宮出發。路邊兩溜枯枝桠挂着大紅燈籠,喜慶地迎風飄揚,紅漆黃瓦的宮牆在積雪中比燈籠還顯眼,滿地的炮仗屑蓋在皚皚白雪上,還沒掃去。陌生又似曾相識的景色,在行人和随從的服飾襯托下,宛如某個古裝劇的常見場景。
京城的上半部分是皇城,一個‘品’字三區,上‘口’皇宮,右下東城宗親勳貴,左下西城權臣官宦。四王女住在皇宮東邊,杜悅慈拿萬香樓地契換來的杜府在西城角落,昨天的轎子晃了半天才到西華門,今日騎馬不到兩刻鐘,便見到了東華門。
城臺券洞,白玉欄杆,朱門金釘,琉璃瓦,重檐庑,靛藍底,紅匾框,上書‘東華’二銅字。
匆匆一瞥而過,杜悅慈進門下馬,換了黑漆漆的辇車。沒等她把大夏皇宮和故宮紫禁城比個高下,就被拉車的小毛驢驚着了——女帝如此接地氣?趁着攏緊車簾的機會,她從簾縫裏瞄一眼四王女的翟車,角懸八旒,明黃錦緞繪有五只彩鳳,只是拉車的變成了騾子。最低一檔應該是羊車吧,那自己是不是借了四王女的光,才能坐上趕集的驢車?
空鞭一響,小蹄子在青磚上一路噠噠噠地跑起來,車外伴随一串淩亂的腳步聲和粗喘聲。不知是因為忙于思考羊拉車是否真的存在這種艱深難題,還是驢駕馭和鋪青磚的技術太好以至于察覺不到太大的晃動,杜悅慈居然破天荒的沒有暈車。稍微惋惜一下不能做個放肆的土鼈見世面,她屈肘搭着窗棂,支頤傾聽各種回聲,在寂靜的宮道裏穿梭。
上次聽完溫岳父的指教,杜悅慈對自己有了更明确的定位,比起土著們,她唯一的優勢在于見識過的新鮮東西更多。而這些異于常人的想法和思路是否切合實際,會捅多大的簍子,都不是她能把握得住的。所以,她撐死了做個遠離核心、視野開闊的度娘百科,卻絕對無法勝任智囊的角色,從而影響一國的決策者。但若是教導不谙世事的小孩,這優點就會得以無限放大,既能讓孩子們不拘泥于現有環境,又能在他們年歲漸長時,再去學習和适應世俗規則,不至于誤人子弟。
傻白甜的最佳職業不是寵物店,就是幼兒園!除此之外,大多都是互相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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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辇車,已到一處‘清頤院’的月洞門前,放眼望去,向內兩邊抄手游廊,環抱着紅牆綠瓦的小穿堂,飛檐彩繪,古雅寧靜。即使杜悅慈沒見識過大夏國達官顯貴們的高門豪宅,也能看出這地方和正經接見朝臣的太和殿之流根本沒得比,也不是養心殿、乾清宮那種皇帝HOME OFFICE的寝宮。
有問題也不能現在開口,杜悅慈一邊安靜地跟着四王女繞游廊,入穿堂,一邊打量廊壁上的窗格雕花。八角、六角、四方、套方、方勝、菱形、橢圓、雙圓等形狀左右對稱,花鳥魚蟲、圖紋字物應有盡有,精美異常。每一格皆描金邊,塗金粉,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皇家宮廷禦用和地主老財家的裝修檔次确有區別!
穿堂不大,外懸‘清逸頤性’四字,堂內正中央安放着一丈寬六尺高的黑檀水墨花大理石地屏。屏上一面是按其水墨紋路畫的《巍峨四峻圖》,另一面有題詩一首,‘雨催杜鵑染東嶺,晴照碧蓮托南屻,燒遍西山萬葉紅,冬來皚雪徹北峰’,似乎分別寫了大夏國東南西北四座山峰在的四季景色。杜悅慈沒太留意字畫的好壞,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穿堂兩側小角房外站着伺候的宮侍們,大冬天的,前後門大敞着,一個個凍得跟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鹌鹑一般。
穿堂之後一個小天井,不見一絲積雪,落光葉子的樹木、盆栽上用五彩缤紛的綢緞紮成花,看着比真正的春天還燦爛。杜悅慈暗自腹诽,審美落差也太大了吧,皇宮建築工匠的藝術素養絕對完爆假花負責人一百條長安街!顧不上多看,她很快走到了這處院落的正堂前,正上方懸一塊赤金九龍青地大匾,鬥大三字‘清頤堂’,後有一行小字‘泰和元年四月十六書賜’,落款‘靜璋’。‘泰和’正是女帝的年號,至今沒改過,看這地方不像是女帝心血來潮才想起來逛一逛的小花園,搞不好是大夏版的養心殿。
正堂門上厚重的皮質暖簾繡着繁花争春,已被門邊小厮掀起一角,四王女目不斜視,直接進門,杜悅慈亦步亦趨。落轎之後,所見的小厮、公公皆服制統一,路遇則蹲身行禮,無一絲喧嘩,無一眼側目,弄得她也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扮啞巴。
進得門來,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只看地上鋪的青金磚,和挑高近兩丈的五爪金龍藻井和金線彩畫,便可知曉此處一般人住不了,定為女帝所居。雖然沒有盤龍柱、真龍椅,也沒有一水的明黃織錦或金玉器物,但一應擺設皆非凡品。‘勤政親賢’匾額高懸,左右各立有一烏木聯牌,鑲着鎏金錾銀的字跡,‘天佑一德,龍吟啓盛世;帝臨九圍,為民靖乾坤’。下設一尊五尺來高的巨型和田玉山,仙山雲海,雕欄玉砌,栩栩如生。玉山左右各一座三尺長的包金嵌玉雙層劍臺,上面分別橫放一把寶劍一柄刀。玉山前是一張黑檀雕龍寶座,背鑲雲理石,帶須彌蓮臺紋的鼓腿膨牙腳踏,鋪着八分新的牙白錦緞引枕和坐褥。龍椅下首左右各一對連幾的紫檀雕荷紋五屏圍椅,再往下分別一溜整套的八椅四幾,十六張同質料的鑲五彩螺钿高背扶手椅,左一溜雕的是飛鳥走獸,右一溜瓊花玉葉。兩排椅子後面分別配套一組兩人高的十二扇金漆點翠琉璃黑檀圍屏,左邊嵌翠玉雕的十二生肖,右邊是描金繪彩的十二月花。
整個正堂肅穆雅致,透着一股威嚴,配着十來個垂頭縮手伺候在側的木偶小厮,如同身處古裝默劇之中。杜悅慈忽然從這些裝飾和規矩細節中,明白了何為‘天威不可測’——如果誰随便動個念頭,就能決定你和很多人的生死和命運,你面對此人時,也肯定能感受到這股不言而喻的威勢。
作為女帝的親女兒,四王女肯定不會在正堂坐等自己的媽,她和杜悅慈脫了最外頭的曳地鬥篷,進了東側暖閣。暖閣居北的正中央便是一張寬大的火炕,上鋪龍鳳呈祥紋的棗紅绫緞為打底,一席玄色摻金線織錦包邊的厚棉褥子,真紅鸾鳳紋的綢緞靠背和同色引枕。上設一大一小配套的梅花式螺钿小幾,左邊寬幾靠牆,內擺一尊汝窯天青色美人觚,插了一大束或绛或白的臘梅。外邊一個文王蓮花臺麒麟紋墨玉香爐,青煙袅袅,馨香淡雅。另一小方幾上有精巧不凡的匙箸茗碗,并茶點水果等物,還有一本翻開大半的書。火炕對面東西各一溜四椅二幾,椅上都搭着銀紅孔雀紋錦緞鎖邊的椅搭,和一塊小的四方厚棉坐墊,幾上茗碗瓶花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