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斷壁殘陽

烏雲遮月,注定了不是平靜的夜晚。

獨孤仲命人找來兩個青樓女子陪酒,心情大好,卻不知身後的暗衛何時消失在夜色之中。

察覺到有動靜,暗衛本應該陪在獨孤仲身邊,可是想起今晚要對江天明動手的命令,他便開始擔心。

難道被江天明察覺了?

可還沒等他跟着對方來到關押江天明的房門前,便無聲無息地被放倒。

“小心點。”江天明低聲道,“還不确定除了他有沒有其他林志成插入的釘子,決不能讓任何人離開這裏。”

“放心。”宇文清吩咐下去,“都聽見了吧,小心行事。”

人群烏壓壓的四散開來,迅速消失在黑夜中,就像一群幽靈。

宇文清留下幾個人蹲在江天明身邊,遠遠望着臺上尋歡作樂的獨孤仲,輕嘆道,“林志成也是心大,居然願意和獨孤仲這種不靠譜的人合作。”

江天明搖了搖頭,“林志成并非與獨孤仲合作,而是與整個北漠皇室合作。”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林風眠的眼皮子底下輕易逃脫。

“林志成在忌憚北漠的同時,北漠皇室也在忌憚他,不然,也不會派出三皇子來此。”

宇文清想起北漠的傳聞,不禁脫口而出,“獨孤仲是替死鬼?”

“也可以,這麽說吧。”

如果林志成出現問題,只有一個獨孤仲留在這,北漠皇帝也不需要心疼什麽。

兩人說話間,獨孤仲帶來的手下基本被清理了個幹淨,見不遠處房頂上的信號,宇文清朝身後人一揮手。

黑影漸漸接近笙歌曼舞的舞臺,而舞臺上的獨孤仲,卻一無所知。

去地牢中見過林風眠,不管怎麽想,林志成心裏都已經落下了一根刺,恨不得立刻回林家封住所有人的口。

若是只有林風眠一個人,絕對不會有人願意相信她;可眼下,不僅林家人全部知道,連他父親死前寫下的遺書都有。

書房外,林天海急急忙忙的腳步聲傳來,他一進房間就轉身關門,“老爺,已經派暗衛回府了。”

“全部滅口,記住了?”

“是,已經吩咐下去了。”

但讓林志成沒有想到的是,派回林家滅口的暗衛直接撲了個空,偌大的莊園裏,空無一人。

林風眠居然趁他不備,轉移走了所有人!

明明還信誓旦旦說自己不在乎這些人的命!

但是來不及讓他反應,獨孤仲突然現身蘇州、并且爆出林志成身份的消息傳來,徹底引爆了蕭家山莊中,江湖衆人的疑慮與驚慌。

林志成還活着?

而且扮作了林皓成蒙蔽了所有人将近二十多年。

随即沒過幾天,又有林志成一直暗中找尋的林家人出現,認證了這種說法,并且拿出林老爺子逝世前所寫的遺書。

這下,再不願相信的人,也相信了這個事實。

林志成并沒有死,甚至大大方方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老爺。”林天海跌跌撞撞來到林志成面前,面上掩不住的驚慌,“不好了,蕭玉卿與何維豐也出現了,甚至官府都派了人來。”

“哼。”

林志成坐在桌前,一點要起身離開的跡象都沒有,似乎是對林天海此時的神情感到不滿。他伸手捂着雙眸,也看不出是什麽神情。

“林海音啊林海音。”

終究是我看錯了你。

即便告訴了所有人甚至欺騙自己,從此她只有林風眠這一個名字。

但她終究不是林風眠,更不會像他那般在蟄伏中尋找對手身上的弱點尋求反擊,不斷試探以此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他的手段,是用無懈可擊僞裝自己。

林海音,只會在蟄伏中一點一滴設下□□無縫的陷阱,不吝啬于讓自己受傷,只求對方一腳踏入陷阱,然後,一舉獲勝。

她的手段,是用無懈可擊擊敗對手。

雖然目的一致,但結果是那麽大相徑庭。

“走。”林志成起身,揮手讓推着輪椅的人退下,朝外走去。

林天海連忙跟上,瞪了那人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糾結坐輪椅這種事。

讓他驚訝的是,林志成并沒有要離開的跡象,反而朝關押林風眠的地牢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林風眠風評太差的緣故,即便林志成的身份暴露,也無人想到要為林風眠脫罪。

或者說,只除了那個傻子一樣單純的洛聞雨,還有前往蘇州查案的江天明。

想到這,林志成心底怒意越發旺盛。

獨孤仲事情暴露的同時,他就讓人聯系安插在獨孤仲身邊的暗衛,卻無一絲回應。到了如今,他又怎麽會不明白。

分明是江天明這小子給他下了套!

林風眠根本沒有不相信江天明,只怕是什麽都告訴了江天明!

再次打開地牢大門,強光甫一落入其中,林風眠眯起了雙眸。

她已經将近一個星期沒有接觸過外界的光線了,先前還不在意,如今再次觸摸這光明,她倒有些懷念與期待起來。

江天明,你最好快點趕回來哦。

林風眠微微嘆了口氣。

看林志成這模樣,是狗急跳牆了,不然不會這麽狼狽地來找她。

只怕今日是沒法躲開這場硬仗。

“林海音。”

“喲。”

林風眠坐在那裏,朝他淡淡笑着。

明明衣服早已髒的不成樣,卻依舊整整齊齊,連發梢都沒有一絲淩亂。

她坐在那裏,仿佛那天坐在他對面,認真而又冷漠地看着他的氣息一點一點流失。如果不是林天海對他忠心耿耿,如果不是他在臨死前用殘餘的內力封鎖住了自己的心跳,恐怕,他真的會死在那裏。

這段記憶,就像一場噩夢,纏繞了他這麽多年。

“你到底,想做什麽?”

林風眠意外地看他一眼,“你居然會問我這種愚蠢的問題。”

林志成垂眸,自嘲地笑了笑,“是啊,都這個時候了,我居然還會問你這種愚蠢的問題。”

林風眠想做什麽?

還能是什麽?

她什麽都不要,只要他死。

林家他可以給她,什麽都可以給她,唯獨自己的命不可以。

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你。”林志成擡起頭,冷冷地看向林風眠,就像看着一具屍體,“就跟我一起死吧。”

他手中運起內力,吓了身後的林天海一跳。

“老爺!”林天海上前想要阻止他,“這個時候還來得及,我們可以。”

“來不及了。”林志成嘆了聲,怔怔地看着扶牆緩緩站起身的林風眠,“就算她給我機會,老天爺也不會給我機會了。”

他已經老了,這次不能成功,哪怕計劃再缜密,也不可能成功了。

“你走吧。”林志成并未看林天海一眼,“留下的話,我可不能保證你的安全。”

“趕緊走吧。”林風眠懶洋洋開口,“留下一命,還能給他收屍。”

林天海看了眼林志成的背影,轉身離開。

身後腳步聲遠離,林志成心底,竟有些失落。

但他很快又将注意集中在林風眠身上,因為此刻的她,整個人都似乎與之前頹唐的模樣,相差甚遠。

“為了你,我可是特意找籬柏強行接上了經脈。”林風眠甩了甩手腕,伸出舌頭舔去嘴角有些幹裂的死皮,眼眸亮的驚人,“連江天明都不知道。”

“是嗎?”林志成一腳踢開牢門,蘊含着內力的拳頭瞬間招呼了過去,“那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當然。”林風眠的眼眸越來越亮,她壓低了聲音,“這可是你最後一次,見到陽光。”

寬廣的驿道上,江婉兒正策馬奔馳,身形疲憊,她卻不願意放慢一步。

“婉兒小姐,休息一下吧。”

喬西跟在後面,大半聲音都消散在了風中。他們這一路行來,基本沒怎麽休息過。

在固執這點上,江婉兒和江天明還真是一模一樣,聽不見任何人的話。

或者說,不願意聽見別人說的話。

直到靠近城門,江婉兒才放慢了些速度。

喬西趁機上前勸她,“婉兒小姐,休息一下吧。林志成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武林,他現在只怕已經被蕭家人控制起來,林風眠肯定是安全的。”

“喬西。”江婉兒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漠,一點都沒有往日在林風眠和江天明面前的孩子氣,“你現在最好閉嘴。”

喬西本來還想說無念公子就在附近,卻被堵了回去,只好裝聾作啞。

一路而來,江婉兒就莫名有種預感,她必須趕過來,不然,她會後悔的。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江婉兒面前,她先是驚喜,随即卻被自己吓到。

父親和爹爹才剛剛進城,也就是說,林風眠一個人在蕭家山莊?

“父親。”

辛月明也發現了她,臉上閃過一分不自然。

本來今日江水寒該呆在城中等候消息,卻因為他軟磨硬泡出了城。如果不是得知江天明讓江婉兒過來看看,他倆今日,都不一定會回城。

這下倒好,直接被抓了個正着。

“婉兒,你也來啦。”辛月明僵硬地笑着,“哈哈,哈哈。”

“父親!”江婉兒皺緊眉頭,也不與他多說,雙腿一夾馬肚,朝蕭家山莊疾馳而去。

看着江婉兒的背影,江水寒無奈嘆了一聲,“喬西,還不快跟上去。”

呆愣的喬西這才反應過來,“啊,是!”

“這下可怎麽辦?”辛月明苦着臉,“天明會不會生我的氣?”

江水寒受不了他,牽起馬繩,“你再不走,天明可就不止生你的氣而已了。”

辛月明一聽,趕忙跟了上去。

深秋的蕭家山莊少了分熱鬧,多了些靜谧,但今天,卻不知道為何如此熱鬧。江婉兒沖進蕭家山莊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找不到路,還好她找到了小厮問了關押林風眠的地點。可等她到了地方,才發現,衆人都聚集在這裏。

蕭玉卿站在人群中,面露糾結,他身邊幾人七嘴八舌,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辛月明和江水寒跟在喬西後面趕到,便聽見江婉兒詢問的聲音。

“蕭叔叔,這是怎麽了?”

“婉兒來啦。”蕭玉卿笑了笑,心裏松了口氣,“林志成進了關押四少的地牢,現在,我們都進不去。”

“為何進不去?”

江婉兒話音未落,腳下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山搖之感。

察覺到這點,蕭玉卿立刻露出犯難的表情,可惜在江水寒與辛月明看來,怎麽看怎麽假,“這地牢內部并不大,而且四少與林志成內力極高,已經容不得第三個人下去。”

一旦有人進入,也會被強大的內力壓成一堆碎肉。

江婉兒面露擔憂,卻不如辛月明想得多。

他冷笑一聲,用只有江水寒能聽見的聲音道,“蕭玉卿這個老滑頭,分明是想看好戲。他若真想救林風眠,早該派人把她從地牢中接出來了。”

“那眼下怎麽辦?”江水寒道,“別的不管,無論蕭玉卿先前耍了什麽滑頭,但是現在我們确實無法下去。”

辛月明一狠心,閉了閉眼,“只能等了。”

“等?”江水寒挑眉,“你覺得天明等得了?”

“不然呢?”辛月明道,“反正他現在在蘇州,等他知道再趕過來,林風眠也該把林志成幹掉了。”

“你就這麽相信林風眠?”

“不是我相信她。”辛月明視線落在地牢的入口,那裏已經被強大的內勁震成了一堆廢墟,“最終只會有兩種可能,她和林志成一起死,或者林志成死她活。為了我的後半生着想,自然是要讓她活。”

他聳了聳肩,一句話終歸沒有說出口。

這種人,死了多可惜。

這一等,便從天亮等到了天黑,再從天黑等到了天亮。

直到江天明從蘇州趕了回來。

他一步一步走到廢墟前,不知站了多久,突然朝身後的手下開口,“從這裏挖。”

蕭玉卿上前道,“天明,還是算了吧。”他試探地觀察江天明的臉色,繼續說,“而且挖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下面的結構。”

江天明還未開口,身後辛月明卻慢悠悠開了口,暗含警告,“蕭玉卿,大家都不是傻子,你若不想還林家那些産業,就花錢買下,別跟舍不得錢的傻子一樣。”

幸好在場人不多,蕭玉卿差點就想轉身和辛月明打起來,“你可真是開玩笑。”

“無念公子是不是在開玩笑,我相信蕭先生您心裏清楚。”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洛聞雨皺眉道,“蕭先生,明明前段時間我就與您說過,四少嫌疑不大,應該從地牢釋放出來,您卻左遮右擋。您到底,在想什麽?”

蕭玉卿面色一變,正想說什麽,江天明終于開口了。

“林志成,給了你多少東西,莫問宗都清楚。”

這下,蕭玉卿後背的冷汗刷的一聲落了下來,“你。”

“你怕林風眠出來找你的事,要回林家的産業,所以幹脆與林志成狼狽為奸。”江天明面色難看,“我本不想揭露你這種醜事,但是你一再阻止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辛月明瞥了眼面色蒼白的蕭玉卿,笑了聲,“我說你怎麽這麽怕林風眠,原來如此。”

“還有你。”江天明看向辛月明,語氣有些冷,“我不是讓你一直在城外等候的嗎?為什麽玩忽職守?”

“我。”辛月明不說話了。

再沒人啰嗦,江天明終于松了口氣,命令道,“挖。”

這一挖,就挖了整整一天。

江婉兒被江水寒勸回屋,只有江天明一個人,站在那裏。任別人怎麽勸都不走,江水寒幹脆和辛月明分工,一人白天陪他,一人晚上陪他。

“宗主!”

江天明聽到呼喊,渾身一震,可還沒等他上前,辛月明便伸着脖子過去看了眼,“啧,林志成砸成這樣了都。”

他移過視線,卻不想再等待,幹脆上前四處找尋。

也許是衆人的腳步,引起了牆灰撲簌簌掉落,四處煙灰散落,灰蒙蒙的什麽都看不見。江天明卻在這霧蒙蒙中,聽見了微弱的咳嗽聲。

他顧不得駭人的灰塵,直接沖了過去,用手搬開了碎石,露出三塊大石板來。

正中間,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她發梢淩亂,滿是塵土,還皺着眉頭各種嫌棄。

也不知是怎麽做到的,林風眠将這三塊大石板正好擺成了平衡的狀态,為她擋住了崩塌的地牢。除了這身狼狽裝扮,還有點傷口,看起來也還算不錯。

一旁林志成就沒那麽幸運了,基本算是身上沒一處完整的。

江天明激動地站起身,推開大石板,将林風眠抱入懷中。

他從沒感受過,自己的心跳可以跳那麽快。

“太好了。”

林風眠拍了拍江天明的肩膀,視線落在了蕭玉卿身上,她的目光,依舊那麽嘲諷味道十足,“沒想到本少只是休息幾天,就聽見那麽好玩的事情。”

辛月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反正他消極怠工沒有及時救人這件事決不能被林風眠抓到把柄。

“別說話了。”江天明的聲音裏,帶了點鼻音,“好好休息。”

察覺到江天明的後怕,林風眠無聲地嘆了口氣,幹脆将自己下巴擱在他頸窩中,“放心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夕陽落下,火紅染上了這斷壁殘垣,看着觸目驚心,卻因為懷中人的存在,而變得溫馨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卧草我的結局爛成這樣太沒譜了,,,過段時間重新改改,希望能改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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