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天才與凡人與明星
見他身上的氣宇有了明顯的變化,何之算是松下一口氣,歪在床頭問道:“山暮勸你什麽了?你這麽容易就被他說服了?”
“他沒有勸我,也沒有要說服我,他只是過來和我說了些話。”
何之聽此便有些迷茫了:“真厲害啊。我勸了你一年多的時間都一點用都沒有,偏偏他兩三句話就把你勸好了。”
“他确實很特別。”岳承恩半眯着眼睛:“我原以為他會長篇道理的和我說些什麽,結果只是随便的聊了些東西。感覺很真誠又很敷衍的樣子。”
“嗯?”
“他坐在我面前,我卻猜不到他下一句要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他下一句會說出什麽樣意料之外的話,我不懂。”他嘆然:“他好像經歷過很多,因為理解所以沉默。”岳承恩問:“你怎麽想起來讓他來勸人?我看他那個人,平時應該不是好惹的類型。”
“那天你莫名的回了家,我會打電話給你,就是因為徐山暮說你看起來很不對勁,像是已經了結一切,準備讓一切歸零了。”他諷刺的笑了笑,那是在笑自己:“我一開始沒有聽懂還問他是怎麽回事,他說……你要自殺。驚得我立刻就去找你。”何之抿唇道:“其實我平時還挺不服氣他的。”
“不服氣?為什麽?”
“游戲人間啊。”他的聲音漸漸地松懈在空氣之中,何之亦也有自己的不甘:“他可是所有的科目都能拿滿分的人,卻由着自己的性子,想不考試就不考試。想上課就上課,想早退就早退。卷子上有零分也滿不在乎的樣子,整天懶懶散散,可……他只要付出一個小時就能及得上我們半年甚至更久的努力。”
這麽說來有些空虛,何之道:“今天期中舞臺的時候,你看到他和裏游的舞臺了吧。”
“嗯,很特別,今天最好的舞臺就是他們兩個的,能與他相比較的也只有許輕舟他們那一組。”
“許輕舟和驚鴻的舞臺,是他們兩個沒日沒夜的練出來的,不知道修改了多少次,主題概念舞美,所有的一切都是一邊練習一邊修改的,可山暮不一樣,那是他靈光一閃,随手畫出來的場景,然後就這麽完整的呈現出來。”
“不甘心?”
“他要是拼了命的努力然後成為第一,我倒是沒有任何不甘心,可是偏偏他什麽都不付出,卻還是能甩掉我們一大截,就很不甘心,而且有一種羞辱感。”
“絕對的天賦和平庸的努力在一起對比的時候,怎麽可能甘心。要是沒有山暮這樣的人出現,我們還能騙騙自己,可是一旦這種人出現了……”他蜷縮起身子,似是寒冷一般輕微的顫抖着:“騙自己都不能騙了。”
岳承恩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誰都明白這種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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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喜歡被說無用功。
“陪我去小賣部一趟吧。”何之坐起身笑道,他不着痕跡的轉了話題。
楚雲端和鄭南冠坐在籃球場邊,場上黃川晖,李圓知,陶忘言,薛帆遠分作兩隊正在比賽。
“我昨天看到你去銀行了,怎麽?錢不夠用嗎?”
“沒有。”他打着哈切:“我只是取點錢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你爸那邊還沒有松口?”
楚雲端笑着:“他才不會松口,他一輩子都是指揮者,除非我不是他的兵馬,不然……是不可能的。”
“逃離家中,不就是逃兵嗎?你不怕你爸過來抓你?”鄭南冠玩轉着籃球問道:“我媽以前和我說,軍區大院的孩子都天生反骨。有些能被正過來,有些不能。你就是那個不能的。”
“我爸小時候砸我的吉他都不知道砸了多少把,還撕了我的錄取通知書,可我就是不行,我想要的東西,誰都攔不了。”
“那你……為什麽還有那個毛病?”鄭南冠不解的看過去:“既然這麽強硬,你為什麽還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楚雲端沉默着,沒有答話。
平和如水的少年溫柔一笑,并無別意,只是對那邊低頭沉默的少年感到好奇:“你從小應該也是被當成少爺養大的吧。雖說是男孩子,但是軍人一般對孫子都是很疼愛的。”
“疼愛又怎麽樣?”他無奈的笑出聲:“自以為是的愛更是負擔。”他說:“明明是我讨厭的東西,是我不想要的東西,他們卻硬塞給我,還言之鑿鑿的說我不知好歹,不識擡舉。”楚雲端側目去看:“你家裏就不會這樣嗎?”
“我?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喜歡的事情我爸媽都支持,我只是想要跳舞而已,做事情只要自己開心就好,勝負不是很重要。”
楚雲端低頭掩面道:“所以啊,一個好家很重要。父母的理解很重要。”
萬裏游躺在床上,手裏是那本《月亮與六便士》,徐山暮正對着電腦不知在弄些什麽。他看書看煩了,就跑去騷擾他。
“你弄什麽呢。”他湊上前去看他的屏幕窗口,徐山暮卻笑着将其保存,關了頁面:“學點東西。你不是看書呢嘛?怎麽突然跑來了?”
“我果然不是看書的料。”他揚天長嘆:“你在裏面畫了好多句子,我能理解的沒有多少。”
“好書每個階段看都會有不同的感覺的。”徐山暮看着他笑道:“就像四大名著,小時候看和長大了再看,完全不同。”
“……”他無言相視。
徐山暮只好聳肩:“好吧,我知道你小時候也不會去看四大名著。”
“真是搞不懂。”他躺在徐山暮的床上,順手牽過他床頭的書,随便的翻着:“《島上書店》?是說在小島上開書店的故事嗎?”
“嗯。”他又打開電腦,尋出一個論壇開始看論文,萬裏游側目去看,正好能看到大标題。
納米科技領域微球納米壓痕用于監測MT1‐MMP調節的細胞皮質剛度】
他一驚從床鋪上坐起身,愕然的拉過他的肩頭,急忙湊上前,額邊的冷汗都豎了起來,如被雷擊:“你要走了嗎?”
“啊?”徐山暮一臉不解的看着他:“去哪?”
“這什麽?!”他顫着嗓子幾乎是半吼出聲,不安與忐忑在心頭炸裂,酸澀又孤寂的過往湧上腦海,深怕被打回從前的歲月,驚慌出聲:“你看什麽呢?!”
“這是醫學研究啊。”徐山暮見他激動的連鞋都不穿就急的跳過來,免不得笑出聲:“這是‘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又稱國家科學圖書館。我浏覽浏覽新科技,怎麽了嗎?”他伸手拍他的肩頭:“我看看而已,不是要幹什麽,快去把鞋穿上,瞧給你激動的。”
他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猶豫的退後了一步,踩上拖鞋,在他身邊坐下:“你沒事幹看這些幹嘛?你又不打算去那些學校。”
“新時代嘛。”他依舊翻閱着:“還是多了解一點世界比較好。”
萬裏游在他身邊坐着,也不知是有話要說,還是說只是單純的坐在這裏就覺得安心,良久他開口:“你真的不會去那些學校嗎?”
“不會。”徐山暮指了指床底下的塑料盒子:“那裏面少說也有幾百封了,我不是一樣都沒有動心嗎?”
萬裏游卻拍拍他的手,合上他的電腦,有些不安和局促的發問:“可我覺得……你好像在等什麽東西。是不是你想去的學校沒有給你寄東西來?”
“你怎麽會這麽想?”他轉身倒回床上,将方才萬裏游翻亂的書本,整理好。
“山暮,我不懂你。”萬裏游說:“咱們認識也快要有三年了,入校之前你是我的補習老師,現在咱們是同學,無論是為師還是為友,你都很好,我一點錯都挑不出來,可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他迷茫的開口:“你可能會覺得我事多……可我挺不安的。你将來到底要幹什麽?”
“未來的事情,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麽可能會知道。”
萬裏游知道自己不是徐山暮的對手,也知道只要徐山暮不願意說,自己是半句話都問不出來的。
“裏游。”他撐起身子,盤膝在床上坐下,認真的開口:“你在不安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我在不安什麽。”
“我們是朋友,你怕我會離開,丢下你一個人叫你去過從前那種孤單的日子。”徐山暮笑了,無可奈何的安慰:“所以,說穿了,你很不安,你很喜歡現在日子,很害怕現在的日子突然消失,你又要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是不是?你會那麽緊張我離開,是因為你覺得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由我開始建立而生的。只要我離開,這些就消失。”
“我知道。”徐山暮點頭:“我了解你。所以……”他抿唇不再耍聰明而是認真的開口:“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在你身邊。如果有一天這裏讓我感覺到不開心,我會立刻離開。”
四目相對,萬裏游蹙眉又苦澀暗藏其中。
“你應該學會自己去建立生活,而不是依附在我身上。”
“就是說,你早晚要走?”
“也不是……”他歡喜的展顏:“我還沒有想好我将來要做什麽,一切都待定。我不輕易許諾,我也不相信永遠。”
萬裏游知道他的性子,正要開口,門外有人闖了進來,是何之,他手裏提着一袋零食。
“你采購回來了?”萬裏游瞬間出了狀态,轉身去拿身後的手機:“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他笑道:“這個是感謝山暮的。”
徐山暮抱着枕頭,懶散的笑了笑:“你拿回去吧,我怎麽吃零食,而且……我也沒說什麽是他自己想通,你用謝我。”
何之卻搖頭,把東西放下後,走到他床邊,正要坐下,就被徐山暮打斷了,他伸手拉過那邊的椅子,叫何之坐下:“你坐這裏吧,我不喜歡別人坐我的床。”
“哦。”何之也不會将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又請教了一些怎麽和岳承恩相處的方法後,這才離開。
等人走後,徐山暮望着桌上那袋子零食,穿着拖鞋,給他送了回去。
開門回來,就看到萬裏游堂而皇之的躺在他的床位上,面上笑的無比嘚瑟。
“你這是什麽表情?”
那人一副欠打的語調:“我差點忘記了。”
“什麽?”他關上門,身後是萬裏游不懷好意的笑聲:“你個死傲嬌。”
“……”
“你是不會抛棄我的。”萬裏游信誓旦旦的開口:“你舍不得的。”
“不要太自信為好。”
“我可以躺你的床,很自信。”
徐山暮無奈的笑了,萬裏游說的沒錯,他或許真的不會抛棄萬裏游,不會抛棄驚鴻。畢竟這兩個人是他在這世上最為在意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世上不存在永遠,他們總有一日要分道揚镳,各奔東西。
站在窗前,他突然憶起書上的一句話,那句話是這樣的。
在我認識的人裏,唯獨你能看穿我兇惡的外表,看見裏面有一個值得救贖的人。不知為何,但大部分的時間我表現得像個壞人,只是為了不讓人靠近。我不想要任何人接近,不值得那麽麻煩。而且,我這輩子失去的人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失去別人。】——《世界上的另一個你》
他說,我想把最後一句改掉,我這輩子失去的人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他們兩個人,更不想失去我自己。
可這份心,無人可訴。
萬裏游即使能看穿,也不能給他一直想要的安全空間。
人人自危,唯有自救。
李圓知和黃川晖打完籃球就往小賣部去了。
靠着長立冰箱,李圓知仰頭灌了自己半瓶礦泉水。
黃川晖看穿了他煩悶的表情,便開口道:“你愁什麽呢?”
“誰說我愁了?”
“少爺啊,你考完試之後就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誰又欠你錢了?臉這麽臭?”黃川晖蹲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裏面他頭上的髒辮像是觸角,極其有趣。他左右的晃了晃,歡喜的笑出聲:“咱們今天表現的挺好的,你不用這個表情。”
“你真這麽想?”李圓知不解的看過去:“你表現的是不錯,可我不是。”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黃川晖站起身,捏着他的肩膀:“別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行不行?這只是一個期中考試,它不能代表你的人生,你一副人生完蛋的模樣,真是讓人不懂。”
“……”
“你不是我,你不理解。”他望月輕嘆。
黃川晖卻小聲的嘀咕起來,眼中寫盡了不理解三個字:“我怎麽可能不理解。”
他聽到了……
笑聲輕漫:“你理解什麽。”
夜涼如水,夏風溫柔,拂過他緊促的眉宇,終究是酸澀的緊,黃川晖無可奈何的開口,那一句話恰如一聲嘆息:“他終究是天才,不是普通人,我們都不能和他比。”
一句擊中七寸,原來自己的心思這樣昭然,不必言明旁人都能看懂,既然黃川晖這樣的疏闊孩子都能明白,那個天才卻不明白?還是他一直都明白,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他忍不住發問。還是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地方做的不好,讓人這麽簡單的看透了。
“眼神吧。”蟬鳴聲伴着月色而來,少年的身影在昏黃老舊的燈光下顯得郁郁蔥蔥,他們的年歲超越了疲倦的夜晚,總是活力如水流淌在學院的每個角落。
“你每次看山暮的眼神都很……嗯……奇怪,好像把他當做敵人,可是又有些小心翼翼,可并沒有不友好。每次大夥出了什麽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去問徐山暮的意見,可是只有你不會。所以……不知不覺的,我就知道你其實對山暮有些不同的認識。”
“我對他沒有什麽不同的認識,就是不太理解他那樣的人為什麽要來這裏,既然來了不是應該把握住每一門的ace嗎?不是應該成為衆人都羨慕的王嗎?”他當真不解的蹙起眉宇,眼中不甘與委屈交織着:“可他呢?放棄了一切榮光,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守規矩,不受拘束。”
“你覺得他這樣很可惜?”
“我覺得,我有他這一身才能,我肯定不會像他這個樣子去活。”李圓知也承認,他嘆了一聲:“說穿了,妒忌。”
黃葉渡了一層燈光的昏黃新衣,随風搖擺,沙沙作響,将心跳的聲音都蓋過,連妒忌的眼神都掩過,李圓知看着手裏的半瓶水,不知所措的眨動一下眼睛,而後開口:“我想要的東西在別人身上看見了,可他卻一點都不珍惜,當然會生氣,會妒忌。”他抿唇,無法舒心的打開瓶蓋:“他要是能認真一次就好了。那樣就算輸給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甘心的。真是扯啊……他就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真刺激人。”
“其實都一樣。”李圓知側過頭去看同樣暗藏着不甘心的黃川晖:“你們也一樣,這所學校的所有人都想要看看他火力全開的樣子,因為被他這種吊兒郎當的态度和實力就擊敗了,太不甘心!”
黃川晖點頭,他明白,他也心有不甘,可同樣的他知道,這所學校裏面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激起徐山暮火力全開,就算是人才多如繁星的總校也沒有一個。徐山暮看不上他們的實力,更不屑于和他們去争所謂的ace,他的認真并不在這裏。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李圓知說:“他那麽聰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旁人要自殺的人,會看不出我們這些心思。我不滿的就是他這個态度,他明明知道我們這麽多人都在期待他,可是他就是一副無所謂,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
他垂然道:“明明有那麽多的人在期待。”
黃川晖在他身邊站着面上凝着幾分苦笑,他第一次看到徐山暮的舞臺時就徹底放棄了,他知道自己不會是那個人的對手,也沒有必要和那種不在同一起跑線上的相争,沒有意義,只會給自己找不痛快。
可李圓知沒放棄,他不斷的練習,不斷的超越自己,為的就是想要獲得和那個人一較高下的資格。可當他努力過,拼命過,發現那人依舊能漫不經心甩掉了他一大截的時候……
灰心和崩潰,如泥石流傾瀉而來。
可也知道,徐山暮就是那樣的人。
哪怕是知道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實力,也不會放在心上,整天懶散無憂的或者,終究是無所謂的冷漠着。
如今的李圓知是怒其不争?還是妒忌?
少年的心思早就混沌成一鍋粥,那粥還是燒糊了的,帶着戰火硝煙,挫敗的滋味。